忘不了那“山苞蘿”
忘不了 那“山苞蘿”
——金色的記憶
唐晉楓
“苞蘿”,是我們山里人的叫法,真實學名叫“玉米”、“玉蜀黍”。但我更愿意這樣叫,覺著自然、親切、原汁原味,就譬如“爹地”、“媽咪”一樣,聽著雖覺洋氣,但怎么也沒有“爹”、“娘”那樣的質樸,那樣的東方,那樣的貼心貼肉。
山里人,對山苞蘿有著太深的記憶,太多的眷戀。
家鄉(xiāng)廿七都是個大山區(qū),那里,人均口糧田不過兩、三分,且單季稻居多,自產(chǎn)的稻米只能解饞,不能飽腹,而出門三步就爬坡的強勞動使得山里人的飯量還特大,于是,山苞蘿、番薯、馬鈴薯等山雜糧就自然成了我們的當家主食,尤其是山苞蘿,一日三餐幾乎就沒離開過??梢院敛豢鋸埖恼f,山苞蘿養(yǎng)育了我們山里人,也滋潤了山里人堅毅、直爽、厚實、純情的性格!(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山苞蘿特指種在山上的苞蘿,一般在端午后夏至前播種。種籽是從上年收獲的苞蘿棒中先精選出棒型端正壯實、行數(shù)均勻緊湊、顆粒碩大飽滿的苞蘿棒,再去掉頭籽掐去尾籽,取中間段最均勻的顆粒留存起來的。山里人種苞蘿不叫種,而叫“點”,每到播種時節(jié),山民們都會在腰間扎一個竹子編成的菱形竹籠,當?shù)厝私小蚌幕\”,里面裝上苞蘿種,邊挖山,邊點種。
處暑時節(jié),舒腿展臂的苞蘿苗日見茁壯,山民們便挑著人糞尿拌的草木灰,外帶少量的尿素、碳銨、鈣煤磷等化肥,上山“鏟苞蘿”?!扮P苞蘿”不是將苞蘿鏟掉,而是鏟草、間苗、補苗、施肥(當?shù)厝斯苁┓式小包c根”)。如果天公作美,在鏟苞蘿后的兩三天里下一、兩場透雨,那么,苞蘿苗就會象拔了節(jié)一樣的生長,每當夏日的輕風拂過,肥碩的苞蘿葉便蕩起層層綠浪,綿延不絕,猶如一片動感綠洲,看到此景,山民們的眼角眉梢處便都寫滿了笑意。書中“旱苗得雨”一詞,恐怕也只有在雨后山苞蘿的綠波里,在寫滿山民臉上的笑意中,才能得到最完美的詮釋!
入秋,苞蘿開始揚花打包,根據(jù)長勢,每株少則一個包,多則兩個包,甚至三個包,在苞蘿桿的分節(jié)處左右交叉分長。初始,苞仔的開口處掛著嫩白的細須,隨著生長期的延長,苞仔越長越大,須色也由最初的嫩白變成嫩紅,直至最后的棕黑。在這成長的季節(jié)里,也給我們這些大山少年帶來了無限的野趣,在砍柴的間隙,我們常常將苞蘿須揪下,用細藤勾串起來,掛在嘴唇上,把自己打扮成傳說中的關公、張飛模樣,自得其樂一番。有時,我們還會玩一種名曰“坐柴尾”的游戲,就是將各自砍下來的柴頭尾串聯(lián)在一起,由個頭最高、力氣最大、經(jīng)驗最豐的“帶頭大哥”把頭,我們這些小不點分別坐在串起來的但是屬于自己的柴的尾部,一聲令起,“帶頭大哥”雙手緊緊把住肩頭上的拉棍,發(fā)力拉動長長的柴龍,不論山高坡陡、坎高石低,從山頂起沿青紗帳飛奔直下山腳,柴龍過處,苞蘿苗就象飛艇劈浪般的向兩旁“喀拉拉”傾倒,坐在柴尾上的人也會有多半像滾石般的滑落,那份驚險與刺激,絕不亞于現(xiàn)今冬奧會上的高山滑雪。現(xiàn)在想起,都不禁后怕。但奇怪的是,當時的我們居然都毫發(fā)無損,也許,這就是我們山里孩子與生俱來的耐貧瘠、抗擊打的“苞蘿性格”吧。當然,玩這種破壞式的游戲是要付出代價的,回去以后,輕者被大人斥責一番,重者還得挨揍。
到了霜降后三五天,苞蘿就完全成熟了,原來青蔥的葉子,綠色的包衣都變的松黃,包衣里卻綻露出金燦燦、油光光的苞蘿棒。這時,大人們便腰扎圍裙,肩挑竹籃,蜂擁上山,開始一年之中最忙碌,也是最愉悅的秋的收獲。
掰苞蘿看似粗活,其實頗有講究。一般,人們都會在右手中指套上一片淬過火的堅硬竹簽,將苞蘿頂端的包衣從中剖開,向兩邊撕下,然后掰下觸手溫滑如玉的苞蘿,這樣,既不傷手,速度也快。掰回來的苞蘿棒經(jīng)過一番晾曬后,便開始下籽。山里人挺聰明,下籽時,通常都會取兩根口徑約3 公分長約60公分的小圓竹,向內均勻鋸出斜槽狀,再用加工過的竹片相互穿插加拴固定,制成極像微型樓梯的“苞蘿刨”來刨。速度較手挪要快上好幾倍。照習俗,在下籽前,每家都不忘從中挑選出一部分碩大飽滿的苞蘿棒,反結包衣,串成苞蘿掛,懸掛在房屋正中的橫梁上,預示五谷豐登、金玉滿堂、生活美滿!
苞蘿有許多種吃法,最常見的是將苞蘿籽磨成粉,用番薯絲攪拌后,裝在飯甑里面蒸,這叫“苞蘿飯”; 也有將苞蘿粉加水揉成團、拍成餅狀,再用三個手指一小塊一小塊的掐入盛有米湯的鍋里煮,這叫“苞蘿羹”;還有將鍋水燒開,放入油鹽,外加蘿卜絲、青菜葉等輔料,將苞蘿粉均勻撒入鍋中勾成糊狀,這叫“苞蘿糊”;此外,還有“磨太漿”、“苞蘿拌米飯”、“油煎苞蘿餅”等。都說山里的媳婦聰明精致,的確也是,她們總能變著法子,把極普通的東西做出新花樣,讓你味覺不疲,常吃不厭。聯(lián)想到如今流行時尚的“農(nóng)家樂”,除了人們對原生態(tài)風情的眷戀回歸之外,鄉(xiāng)下農(nóng)婦的奇思妙手又何嘗不是一種愈久彌濃、令人入迷的鄉(xiāng)土文化元素!
最讓我難以忘懷且回味無窮的是另兩種吃法。一種是“烤苞蘿。”從剛掰下來的苞蘿中,挑出一些顆粒不齊的我們稱之為“癩頭籽”的苞蘿,投進灶膛里,烤得焦黑,張嘴啃去,“嗤嗤”作響,雖然滿嘴烏黑,可那一種嫩滑、厚實、略帶焦香的甘甜味,直叫你食欲大振,欲罷不能。另一種是“炒苞蘿?!比∩綕纠锏那逅沉栏桑诺藉伬餆裏?,將去掉頭尾籽后大小均勻的苞蘿籽倒進鍋里炒熟了吃。抄一把,松脆爽手,嚼一嚼,唇齒流香,滿屋彌漫,誘得身邊人垂涎欲滴,直咽口水。在她面前,什么“白箭”、“綠箭”,什么“檸檬”、“草莓”,都將黯然失色,退避三舍。每逢過年,主人還會將苞蘿籽加少許糖精,先煮熟后曬干再炒熟,那么,這就是炒苞蘿籽之上品,一般用來招待客人,小毛孩輕易是吃不上的。
苞蘿食特耐饑,食后有力氣,能抗重活,而且,但凡常吃苞蘿食之人多半牙齒極好,咀嚼功能特強,在山里,七八十歲之人很少有刷牙的習慣,但嚼起炒苞蘿籽來,個個都“喀哧、喀哧”的,登山越嶺,更是如履平地,那份剛勁,絕不亞于年輕人。
星移斗轉,物換人非。自80年代后,隨著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的落實,農(nóng)業(yè)科技的發(fā)達,糧食產(chǎn)量大幅度增長,山里人早已不再為溫飽而大量的開墾種糧,加上國家退耕還林大生態(tài)戰(zhàn)略的實施,山苞蘿漸漸退出了曾經(jīng)輝煌的大舞臺,那曾經(jīng)給我們童年帶來無限野趣的青紗帳早已隱去,那曾經(jīng)給我們帶來無限希望的金黃色的豐收美景早已成為悠遠的記憶。雖然,我們在大田里、市場上多少也能看到它的新新同類,但與之相比,只能說是一位柔弱婉約的小家碧玉,決非是堅剛厚重的大丈夫。今天,要想再啃一顆“烤苞蘿”幾近奢望,要想再吃一把“炒苞蘿籽”當屬奢侈!
然而,那份銘心刻骨、不可復制的苞蘿情結,卻依然讓我情牽,讓我眷戀,讓我神往!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7177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