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
一大早就聽見母親和姐姐在吵, 不用說,又是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姐姐今年快50了, 寨子里的人都讓她三分,因為她小時候得過腦膜炎,有些智障,表面看起來和常人一樣,就是一根筋,認(rèn)死理。可,每當(dāng)母親和別人為某些事吵架的時候,她總是站在我媽身前,還擊地特別厲害,村里人又有些怕她。
今年是姐姐離婚后在我家的第五個年 頭。這種狀況我不知道要延續(xù)多久。姐姐沒結(jié)婚以前還正常,做農(nóng)活是一把好手,農(nóng)閑時分也在趕集天做點小生意,販點菜、瓜果、甘蔗什么的賣賣,補貼家用。因為智力上的缺陷,姐姐只讀到小學(xué)三年紀(jì)就輟學(xué)了,她用了7年時間才讀到三年級。
小時候,父母都忙著農(nóng)活,一直是姐姐帶我,直到我上學(xué)。那時最幸福的事,就是吃鍋巴。焦黃焦黃的鍋巴。姐姐總是把最香的部分留給我,在里面夾上點青椒、蘿卜絲,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樣子,姐姐就憨憨的笑著。當(dāng)我被村子小孩欺負(fù)時,只要聽見我哭聲,第一個趕到的總是姐姐,那時姐姐在我眼里甚是高大。所有童年的記憶都與姐姐密不可分。上小學(xué)時,村里的學(xué)堂簡陋,就幾間空房子,都是我們自己帶著小木板凳,放學(xué)后自己再帶回家,每當(dāng)放學(xué)時分,夕陽里,姐姐的身影準(zhǔn)時出現(xiàn),拿著板凳牽著我走在霞光里。
越是艱難的時光,越顯得親情的可貴與無私付出。
無憂無慮的時光總是過的那般的快,仿佛,一晃而過。慢慢我比姐姐高了,比姐姐壯實了。那時家里比較困難,供我在縣城上高中比較吃力。我自己對自己說,不該繼續(xù)上。有一天吃晚飯的時候,我對父母說我不想讀書了,父親一言不發(fā),默默的吸著草煙,母親滿眼惜愛的眼神看著我,這時,姐姐說了一句“上,我背紅薯買,供你?!蹦且豢?,我什么話都說不出,眼睛紅了。就這樣,我上完了高中,供我上學(xué)的是姐姐和母親的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現(xiàn)實常常與理想相沖突,時而殘酷,時而又深深的無奈。
我想不到,姐姐竟然是自己談對象,沒媒人說合?;蛟S,每個人都有戀愛的潛在基因吧。戀愛中的姐姐,變了,常??匆娝低档奈⑿?,滿臉紅暈,臉上的甜蜜好像隨時要溢出來一樣。當(dāng)母親知道姐姐談的對象比我家還大山深處時,母親極力反對??煞磳w反對,始終是姐姐的固執(zhí)、犟脾氣贏了。談了3年就結(jié)婚了,雖然日子緊巴巴的過著,可姐夫?qū)憬氵€好,后來添了3個寶寶,二個女兒,老幺是兒子。
姐姐的日子過的好難。農(nóng)村就那點薄地,種點東西也換不了幾個錢,況且姐夫家地少的可憐,又有3個娃,常常借糧食過日子。姐姐就起早貪黑在鎮(zhèn)上做點小生意,雖然才讀到三年級,可帳沒算錯,稱也認(rèn)的準(zhǔn),而且童叟無欺,貨真價實。那幾年,姐姐日子過的是艱苦,卻也其樂融融。
現(xiàn)實中常常有些事情是我們無法預(yù)知的,不管是美好還是災(zāi)難。
隨著南下打工的熱潮,姐姐也參與其中。命運有時候就是這么捉弄人,有時候逼的你去做你不能做的事。沒文化,沒技術(shù),又沒社會關(guān)系,打工只能干苦力。姐姐獨自一人在溫州一家電鍍廠上班。剛?cè)刂莸臅r候,姐姐帶了大大一包炒好的酸菜和干辣椒粉,湖南人就愛吃這個。剛?cè)ゲ痪茫憬憔蜕觼砜谛?,在電鍍廠還好,工資按時,普工1塊3一個小時,早上7點做到晚上12點,趕貨的時候還加班。
一年后,我剛好高中畢業(yè),姐姐讓我去溫州。我到了溫州,第一感覺就是人多,到場都是找工作的農(nóng)村人。拖兒帶女,肩上扛著被子的隨處可見,涵洞,天橋下,車站候車室都有還沒找到工作的人,呆呆的坐著??匆娊憬悖黠@感覺她瘦了,臉色發(fā)黃,眼神有些渾濁。一間非常簡陋的出租房,不足10平方米,是用三夾板隔開的,里面就一張床和一個小木桌。滿屋的汗餿味。我看著姐姐,姐姐一言不發(fā),呆滯的看著屋頂,目光凌亂,披頭散發(fā)的樣子。不一會,姐姐站起來,拿過開水瓶,打開一個用油薄膜包的大碗,碗里是有些變味的酸菜。只見她慢慢從開水瓶倒出一些比較濃稠的稀飯,夾了一些酸菜,遞交給我。我的手頓時有些顫抖。原來姐姐沒煮飯,為了省錢,每天打一壺開水,然后往里面放幾把米,燜成稀飯,和著酸菜吃。我捧著碗,看著稀飯,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吃,和著自己的眼淚。
過了幾天都不見姐姐上班,我有些奇怪。這天房東來了,說要交房租,不然要搬出去,我問姐姐房租怎么辦,姐姐一言不發(fā),還是呆呆的看著墻壁。我也沒錢,房東搖了搖頭,似乎有什么話要說,欲言又止。第二天,我?guī)е憬悖钢蛔?,姐姐手里提著開水瓶和那包酸菜,別的東西抵給房東做電費水費了。
那天的天空好陰沉,風(fēng)也大。拉著姐姐我不知道何去何從。心里盤算著往火車站的方向,順著鐵軌一定能到家。人在特別無助的時候,往往一個家字,陡然內(nèi)心無比溫暖。走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多希望能聽見哪怕是一句鄉(xiāng)音?;蛟S,此刻,只有鄉(xiāng)音才能讓人安靜、充實,憑添希望和力量。
人往往在最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最能挖掘你的潛能。一種生存的潛能?;钪仁裁炊己谩?/p>
街道很繁華,卻與我無關(guān),那刻最關(guān)心的是自己的肚子,晚上住哪。走著走著,一邊不停的四處張望,搜尋著招工啟事。看見一個廠就問問,要不要人工,工資無所謂,有吃有住就成。最后終于找到一個皮鞋廠,安頓下來。
一上班才知道,姐姐有點不對勁。常常自言自語,有時候和同事胡攪蠻纏的,說胡話。姐姐是怎么了?為了弄清楚,我下班跑到以前房東哪里問,房東說我姐姐神經(jīng)有問題,常常無緣無故的和別人吵,說胡話,這里很多廠都不用她。我腦子一片空白,怎么這樣。后來才知道,電鍍廠的油漆、王水和硫酸對身體危害極大,姐姐的病復(fù)發(fā)了,而且越來越糟糕。
在皮鞋廠要壓一個月工資的,剛剛進(jìn)去在食堂吃不了,還是那個開水瓶,抓幾把米,燜成半生半熟的稀飯,也幸虧姐姐帶著,才熬過那段艱難的日子。后來姐姐病的越來越厲害,晚上老說夢話,白天到處游走,廠里是沒法做了。我就給姐夫打電話,說姐姐可能犯病了,來接她回家。
如今我還不知道姐夫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姐夫一直在家做農(nóng)活,農(nóng)閑就去工地干活。到了溫州姐夫什么也沒說,可姐姐不肯回家,又哭又鬧,沒轍,姐夫廠就在附近找了一份苦力活。熬了有一個月,姐姐已不能生活自理了,我和姐夫商量,強行的把姐姐送回老家靜養(yǎng),看看病情是不是有所好轉(zhuǎn)。就這樣,姐夫把姐姐帶上了火車。從此,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姐夫來溫州。
有時候有些事情總是和你想象里的相違背。
我在溫州打工三年,這三年不知道給人說過多少好話,不知道給多少人道過歉,都是為了姐姐。每一次送她回家,可沒過多久她又回溫州,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路來的。在家姐姐天天和母親鬧,胡話連篇,母親受的是罪,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姐夫則忙著干活,任姐姐四處飄蕩。三年來,我送姐姐回家不知道多少回,姐夫很少過問,慢慢的就沉默了。
后來,姐夫他給法院遞交一份離婚起訴,說已分居兩年,起訴離婚。我聽到后,不是滋味。母親倒是去過兩次姐夫家,可不能改變什么。法院判決離婚的時候,姐姐在溫州,完全沒有自理能力。因為不能到庭,法院就判決離婚了,孩子都?xì)w姐夫,法院說姐姐沒撫養(yǎng)能力,姐夫家就一破木房,家徒四壁,什么也沒,別說存款了。姐姐離婚的時候,唯一得到就是一本離婚證。
五年了,姐姐就這樣住在我家里,我知道她無處可去。現(xiàn)在姐姐的病慢慢的好起來了,和常人一樣,就是認(rèn)死理,常常和母親吵。母親有時候在氣頭上會說氣話,趕姐姐出去,可私下和我說,你姐姐命苦,再怎么是你的親姐姐,能熬就熬著過吧,人這一輩子不長,做事得對的起自己的良心。
是的,每個人的活法不一樣,可要明白活著為了什么,又為什么而活著?,F(xiàn)實中我們有許多事情是無力改變的,做到問心無愧就好。畢竟,來到這個世界上只有一次機會,盡可能的做好自己。
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要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希望就在不遠(yuǎn)處。
活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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