緇衣

緇衣
今夜無風,無云,無笛,也無人。清冷的黑夜里,竹林下,襯著皎潔的月光,散落著凄涼的倒影。這座名為靈青的古寺已經(jīng)在這兒坐落很久了,白日里來的人不多,規(guī)模也只是一般。與大多古寺相同,靈青里有佛堂和禪房,今夜便是我到靈青的第一個夜晚。
最初,古寺的弟子看到提著行李懇求修行的我很是驚訝,畢竟一個剛成年的女孩子獨自來到寺廟是一件稀奇的事。住持聞訊趕來,得知我是借旅游之名出了家門來投宿古寺后,姑且同意了我的請求。修行期限是一個月,這意味著我將靜心于古寺一段不短的時間。
換上禪衣后,住持專門召見了我。慈祥的虛釋大師見到我來,笑容可掬。虛釋,亦為“虛世”,據(jù)弟子說,大師心靜,將往生視作虛無,以此容納下天下蒼生。大師道,“今日一見,你便為靈青之人,帶發(fā)修行,代表你牽掛浮生,而心若佛門?!蔽疫f過茶水笑道,“弟子拜見大師,我未看破紅塵,只是卻不愿留住于塵世中,遂渴求遁入空門?!?/p>
大師笑到,“也罷,今日你便是靈青弟子了,賜你‘緇衣’為字?!?/p>
我問其意蘊,大師卻笑著搖頭盡去,只囑托我好好打坐。我待大師背影消失于細雨中,才回到房中。窗外雨綿綿,佳人發(fā)如墨,而此去經(jīng)年,不是霜華負了紅塵,便是無情斷了浮生。靜謐的禪院中,紙墨筆硯,忽然想起年少時,我在家中灑了一地的墨,只為揮毫寫出古韻的風味,“自古桃花香氣來,十里皆遇,百里皆聞,千里皆縈,萬里皆夢。而今古人去,故人離,欲飲無酒,欲吟無琴。此春矣,皆悲意?!?想起當年的詩詞,不禁笑道那時便欲“飲酒”,而又思索如今長大,思緒不佳,還不如當年的絕句一曲,不禁傷感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若在平日,不知是否又要哀嘆人生的無奈,而如今已到禪寺,便要靜心,我連忙調(diào)整心態(tài),靜心打坐。
佛曰,心如止水鑒常明。不僅心靜,更是為了心凈。幾個時辰過去,恍若浮生,又恍若一瞬,這大概也是佛學冥想的奇特之處吧。我不禁笑道,所謂緇衣,其實便是出自《紅樓夢》惜春的判詞,緇衣頓改昔年妝,獨臥青燈古佛旁。大師便是以此將我比作她吧,盡管身不由己于塵俗,卻厭倦了紅塵,心已歸于虛空。而這些,只有虛釋大師才能看穿,而怕是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初衷了罷。
坐于佛簾后打坐,依稀可以看到白日里可見來往燒香的人。我不禁感嘆,往日,我總是嘲諷那些祈求的人們,無法拜托自己的命運,而將希望寄托于無盡的虛無之中??扇缃瘢察o的禪院,楓葉飄蕩,我卻靜不下我的心。這何嘗又不是一種悲傷的輪回呢?世人去嗤笑旁人,卻漸漸陷入旁人的處境中。旁人看得真切,卻逃不過世人的命運。這世界上,除了些成佛的高僧,誰又逃得過命運的追捕和圍困呢。
“緇衣,你似乎分神了?!贝髱熭p言,“現(xiàn)在是打坐的時間,為何你卻對著門外的世人目不轉(zhuǎn)睛呢。”
“是,弟子明白?!蔽疫B忙達到,暗嘆明明如今是一名“佛家弟子”,卻不經(jīng)意陷入他人的心思中,“六根清凈”做不到,才是我無法看破紅塵的根本原因吧。
佛家所謂的六根, 便是眼、耳、鼻、舌、身、意,而六根的所見,所聽,所聞,所觸,所受和所感,便是六塵。凡人無法將六根的感覺剔除,而只有將此作為虛無飄渺的東西,才能做到真正的清凈,也就是常人說的:無欲無求。我不禁苦笑,對于凡人,何能做到這些?
上午的禪坐結(jié)束后,便是自由支配的時間。恰逢雨季,細雨微涼,院中的竹葉皆染上一層雨水。往常的我,大多是坐在家中的窗前,思索碌碌無為的人生。而如今,我一襲禪衣,行走在長廊中,卻有種別樣的安靜。雖是雨天,弟子們也沒有懶散,部分的弟子在佛堂修煉,而大多不在禪房的弟子,都徘徊在兩側(cè)的走廊中。
行走在風調(diào)雨順的大堂外的走廊,一個年輕的尼姑正坐在走廊旁,盡管一個人,卻是很悠閑的聽雨?;蛟S是我獨自一人前來佛家修煉的事情傳遍了靈青寺,她很快認出了我,并打了招呼,我便迎上去問她,“你們平時都做什么呢?”
“佛家的生活一向很平淡,”她笑道,“無非打坐,讀書?!?/p>
“平時晴朗的時候,會出來走走吧?”
“當然,佛家的行走永遠不會結(jié)束,無論是風和日麗,還是落雪成百。”
我不禁感嘆道,“為什么如此執(zhí)著?”
年輕的尼姑笑道,“因為這才是生命的綻放?!虾稳顺跻娫拢潞文瓿跽杖恕?,我們總是為這些困擾著,去探求古人的心,朋友的心,愛人的心,可我們總是忘了去問問自己的心,迷失在了哪里。所以當這些雨點綻放的時候,你應(yīng)該看到每一顆雨水里沉睡的一顆心,可能是你的,可能是今早祈福的世人的,他們會去哪兒呢,是自由的,還是束縛的呢?!?/p>
望見我迷茫的眼神,年輕的尼姑又笑了,“在你踏入靈青的第一天,我聽到你問大師許多人遁入佛門的緣由吧,如今你得出答案了嗎?”
我不禁問道,“或許,生命經(jīng)過太多風浪?”
“不,”她搖頭,“許多的心和紅塵一樣,不需要任何理由。它只是乏了,或者倦了。”
她指了指我的心,“你覺得它足以乏到,你可以做不出任何喜怒哀樂嗎。只要你活著,它便跟隨你跳動著。”
這一刻,我似懂非懂,是否遁世并不需要理由,只是倦了,可他的靈魂,又是否將會跟隨著輪回,追尋到極樂中去。待我轉(zhuǎn)頭時,那位年輕的尼姑早已不見蹤跡。
“此常人所知,萬人所解,千人所明,百人所遇,獨你所惑,此則人生?!蹦晟俚?a target="_blank">詩歌輕輕散落在我的耳邊,年少無心的一句詞,卻漸漸顯露在成長中。緇衣啊緇衣,我不禁搖頭嘆道,你何時才能斷了紅塵,遁了空門呢?
深夜里的燭火明明滅滅,倒影著世人躲不過的劫難,和一聲聲無奈的嘆息。
一個月如期而至,歸期之日,送我離去的是虛釋大師,同我離去的是微涼的雨。我依舊如來時那樣,孑然一身,一行李,佇立在靈青的門外。
“一個月到了,心可好?!贝髱熛蛭椅⑿?。
我恭敬的拱手鞠躬,“心未斷,卻如好。心未好,便皆斷。感謝大師一個月的關(guān)照?!?/p>
大師哈哈一笑,“罷了,回去吧。緇衣啊緇衣。緇衣啊緇衣!”
我微笑著轉(zhuǎn)身,身后傳來整齊的木魚聲。
“當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無我者,我既都無。其如幻耳…………”
緇衣,你可知,如何做到無悲無喜,無樂無哀?你又可知,怎樣做到無悔無愧?萬事虛空,你不過孑然一身,是冥河旁化作的一縷魂魄,生生世世輪回不盡。待到舊事不再往復(fù)來,飲下這杯酒,皈依佛門,苦盡甘來。
有雨的夜里,聽到那一聲聲的嘆息,緇衣啊緇衣,緇衣啊緇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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