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說：“咱們離婚吧?！彼p聲咳嗽了一聲，說得有些艱難。女人正在撿蘋果花里的一些雜物。

春天了，又到了蘋果開花的季節(jié)。漫山的蘋果樹開滿了雪白雪白的小花，今年又是一個大花年，老兩口疏了一天的花，女人舍不得扔，她都拿回了家，每年她都會把撿得干干凈凈的花晾干，塞枕頭用。那淡淡的花香，總會讓人做個好夢。

女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的耳朵，抬頭看了看男人。男人移開目光，一臉的不自然?！半x婚？”女人機(jī)械地重復(fù)了一句。兩個人雖然是半路夫妻，可十幾年了，兩個人一直都和和順順的。兩邊的孩子開始一直反對，可這么多年了，都慢慢默認(rèn)了。爾今男人突然冒出這么一句，女人有點懵。男人這些日子一直發(fā)著燒，難道是燒糊涂了？女人心里亂亂的。撿在手里的枝葉隨手卻扔在那一堆雪白的花堆里了。男人眼看著地，有點兒慌，他急忙說：“我說的是假離婚?！迸怂闪艘豢跉庳嗔怂谎壅f：“沒事干，吃飽了撐的。”說完又重新去揀花堆里的雜物。男人嘆了口氣說：“咱倆越來越老了，活有些干不動了，再過一年，你就能領(lǐng)獨生子女費了。我問了一下村干部，象咱這樣情況，我這邊有兩個孩子，拖累你也領(lǐng)不到獨生子女費了?！迸苏f：“不領(lǐng)就不領(lǐng)吧，也沒多少錢?！彼黹_話題問：“你今兒到醫(yī)院檢查怎么樣？”男人說：“沒事，沒事，感冒引起了咳嗽。等吃完了藥就好了。女人趕忙收起那堆蘋果花說：“這花粉也能讓咳嗽加重?！?/p>

男人還想說什么，女人已走到院子里去了。他又把話咽了回去。在屋里看著電視發(fā)呆。

一連幾天，女人終于經(jīng)不住男人的勸說，同意離婚了。領(lǐng)離婚證的那天，是蘋果花落的時節(jié)。潔白的花瓣隨風(fēng)飄起又輕輕落下，仿佛是潔白的雪花走錯了季節(jié)。

領(lǐng)了離婚證，男人說：“我先回我那三間老屋，等什么時候你辦下獨生子女費了，我再回來?！迸藞?zhí)意要他回家，可男人就是不肯。女人剜了他一眼說：“你呀，小心了一輩子，掉下樹葉能砸破頭。你看著辦吧。不過可不能來真的。”男人笑了起來，引來了一陣咳嗽。他邊咳嗽邊說：“都這把歲數(shù)了，心什么都裝不下了?！?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長長的夜里女人總覺得空落落的。眼睛看著電視，耳朵卻一直留意外邊，偶爾聽到門響，她會迫不及待地向窗外看去。門并沒有開，門口又歸于一片寂靜。這該死的風(fēng)，她輕聲罵了一句。有時候門外有腳步聲傳來。她會側(cè)起耳朵細(xì)聽，那是不是他的腳步。直到那腳步聲走遠(yuǎn)。她才失落地將目光移到電視上。近來她總有一種感覺，他在慢慢疏遠(yuǎn)自己。來她這兒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他該不會是真的吧？女人的心煩亂亂的。

第二天，她早早起來做好飯。按說他應(yīng)該能回來的，蘋果樹該上肥了。她不時到門口向街口張望?？商柖祭细吡?，還沒見他的人影，她不覺心里嗔怪道，這個老東西，該不會變心了吧？她正打算回屋里，忽然看見鄰家張嬸匆匆從街口走來。見了她，張嬸小聲地說：“你還蒙在鼓里呢，他跟他的嫂子好上了，他倆昨天晚上連夜讓他的兒子接到城里去了。”女人聽了，心里猛得一炸，她岔了聲的喊到：“這個老騙子，我找他去?！彼榈厮ι祥T，也不聽張嬸在說什么，火刺刺地走了。

那三間老屋已是大門緊閉，他真的走了。女人的心涼得象冰冷的冬。我早該想到，女人恨恨的想，那次她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們在一起包餃子。有說有笑的還真象兩口子。她當(dāng)時的臉色就不好看，大嫂忙解釋說：“你看他們兄弟，一輩子也不會做個飯，每天都只會熥一下。這時間長了身體哪兒受得了，我讓他回你那兒，他總說等過了這一陣。”嫂子笑著招呼她一塊過來忙活。她那時天真地想也是，自己有時真沒空照顧他，也沒往心里去。沒想到他們竟然真在一塊兒了。什么假離婚，騙子！女人吐了口唾沫，轉(zhuǎn)身往回走。沒有他，日子照樣過。這就找人幫忙去。

又過了兩個月男人的嫂子回來了。還有男人的骨灰。下葬的那天好多人給他送葬。女人的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是愛？是恨？是怨？紛亂的情感纏繞在心里。她想也出去看看，可一想他騙著離婚竟然和別的女人好上了。心里不由騰起一股怒火，這是報應(yīng)，她恨恨地想，老天爺也看不上眼了。

日子一天的過去，不知為什么，她總會想起他的好。在一起的十多年，他是那么貼心。

轉(zhuǎn)眼又是一年的清明，她忽然想到他的墳上看看。

他的墳在一片蘋果園里，果園里開著一樹一樹潔白的小花，莊嚴(yán)而肅穆。仿佛是有意為他布置了一個大大的靈堂。女人穿過里園的小徑向墳塋走去。

墓地里站著一個女人，是大嫂。她在給每個墳頭添上新紙。女人一點不愿看見她，女人想轉(zhuǎn)身離開，大嫂說：“來了，給他上柱香吧，也不枉他臨終時還掛念頭著你?！迸瞬幌嘈诺乜戳丝瓷┳印Ｑ凵窭淅涞南罅锨偷谋憋L(fēng)。大嫂放完最后一沓紙，站起身說：“你錯怪他了，他這個人一輩子總是把苦留在心里，他早知道自己得了肺癌，他沒告訴你，也沒告訴他兒子，他想自己最后守著三間老屋默默老去。還是一次偶然，我看他咳得歷害，都咳出了血。我勸他去醫(yī)院，他搖了搖頭說，別費錢了。那次檢查已是晚期了。我一看不好趕忙找人給他的兒子打電話，他兒子也急了，連夜把他接到城里，侄子忙，又不放心不下別人照看，索性把我一塊接去了，托我照顧一下他。”女人問：“那他為什么還離婚?！?/p>

天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嫂子理了理被雨水打濕的頭發(fā)說：“他不想托累你，他說你們也沒攢多少錢，他知道你的脾氣，為了治病，你會花光所有的錢，那樣病治不好，卻苦了你后半輩子，他走了也不會安心?！鄙┳幽贸鱿阏f：“給他上柱香吧，臨死的時候，他念叨著不能幫你管果園了，一個女人以后可咋辦呢?！?/p>

女人聽了，懊惱，后悔，心痛，…。

猛地，她撲在那座新墳上一一大哭。

一朵朵潔白的小花含著晶瑩的雨滴。那分明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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