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到城市的路

楊楨楠

魯迅先生說：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山村到城市的路首先是小路，后來走的人多了，就成了公路。這是一條通向文明的路。追求文明，是很艱辛的，但很多人愿意在這條路上摸爬滾打，前赴后繼。理所當然，這條路必須承載山村的人從愚昧走向文明的任務。

在祖國生日左邊七八年出生的農(nóng)民大多還在世上，到過城里的農(nóng)民用文盲特有的記錄方式，告訴兒子縣城的電燈比農(nóng)村的煤油燈亮幾百倍；說電影院里的那塊白布很神奇，門一關窗簾一拉白布里就會打打殺殺很血腥，看了晚上不敢一個人睡覺，有時還有男女摟摟抱抱，他們用手蒙著眼睛；說城里的女人腰細腿細屁股大，做農(nóng)活不行，生娃娃還可以；說城里人吃農(nóng)村人種的糧食還罵農(nóng)村人鄉(xiāng)巴佬。

他們又說山村與城市的距離看起來不遠，爬到最高的山頭，眼光翻過幾個山頭，就捉住了城市的影子。但山與山之間的溝壑很深，路轉了半天還在兩邊山上盤旋，走在兩邊山上的人可以聽到彼此喘氣的聲音。山村與城市的路很曲折很遙遠，走起來很艱辛，從頭天雞叫走到二天雞叫，要準備幾雙草鞋才可以上路。路上還有土老二。他們過著“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錢”的日子。后來才知道那時候沒人敢說改革開放。

很多兒子很想去看電燈電影，還有城里的女人，很想去揍那罵“鄉(xiāng)巴佬”的人一頓，但想著路途的艱辛就罷了，安分地守著一畝三分地。只有少數(shù)努力揣了勉強夠用的方塊字之后，改變人生坐標，劈荊斬棘翻山越嶺到了城里打拼?？伤麄儾皇菫榱穗姛簟㈦娪?、女人、打人。后來娶了城里的女人在城里安了家生了城里人。榮歸故里，成了家鄉(xiāng)的座上賓，很多兒子很羨慕但青春已去，只好對自己的兒子寄厚望，變牛奔也要讓兒子生活在城里。那個時候還是人走的小路，但開始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了，十一屆三中全會成就了《春天的故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我記憶的碎片里，已經(jīng)有了汽車走的路，偶爾有一輛吉普駛過卷起飛揚的塵土，走在路邊大人立馬停下來對遠去的車行注目禮，之后才揉揉眼睛罵道“他爹的跑得夠快的噢，讓老子的眼睛掉進灰塵里”，一群小娃兒更是一見車過就跟著追，一下子就被飛揚的塵土淹沒了,我也在里面。有個晚清過來的老人問，這東西吃草不？電燈開始到極少的山村，也是這老人咂著長煙袋杵電燈，巴噠巴噠地吸了半天還不來氣，憤怒地吼道“他媽的很亮，但不中用，他媽點燈，老子要咂煙”。

記憶清晰一點的是上世紀的八九十年代，一部分手捧黃卷的人揣著父親賣幾斗玉米才湊足的路費和家人的期盼，第一次走這條路，第一次到縣城，第一次獨自遠行，為的是參加改變身份的考試?？煽荚嚱Y果往往讓多數(shù)人應驗了老師那句“如果沒把握考上就不要在縣城的街上撒玉米”的話，讓家人失望。用“知識改變命運”是艱辛的，很多人只好在這里就分道揚鑣了。只有執(zhí)著的父親依舊那句“明年再考吧”的話讓少數(shù)很幸運，我就是其中的幸運者，這類人演繹著現(xiàn)代版孔乙己，到最后基本上還是魚躍龍門了?？珊芏嗯舜砩酱宓牟恍疫\，十六七歲就哄孩子 “不哭，媽媽喂奶”。有的甚至十四五歲就開始“栽瓜種豆”。這一切是一種“傷痛”，條件不均衡的 “傷”，重男輕女的“痛”，愚昧就是一塊丑陋的頑石，總是對文明堵堵截截、磕磕碰碰。所以人啦，要努力躍翻這塊頑石，才有真正文明的立身之地。

改革開放的今天，科學和經(jīng)濟發(fā)展讓山村到城市的路不再曲折不再遙遠，高速、高鐵嘶的一聲穿過一些村寨，以前從頭天雞叫走到二天雞叫，現(xiàn)在也就一兩個時辰就到了。各種車輛跑在平整的瀝青路上，大人不再行注目禮，小孩不再是跟屁蟲。十六七歲的女孩在校園策劃自己的人生目標，十四五的女孩還故意哭著向爸媽撒嬌。人們接受文明的方式、途徑也不是劈荊斬棘那般艱難，不再為一日三餐發(fā)愁，山村的老媽媽也跳起了廣場舞。

現(xiàn)在，山村人追求可以實現(xiàn)的城市生活，敞開胸懷接納都市文明，也會過情人節(jié)、圣誕節(jié)。城市人向往農(nóng)村的田園樂趣，對一口古井、一條古道、一棵古樹、一棟古屋、一段古戲、一雙古鞋情有獨鐘。山村到城市的路上，人們來來去去，自由自在，很多人唱著《?；丶铱纯础贰?/p>

將有一天，城市人和山村人就不會分得那么清，當城市和山村沒有區(qū)別的時候，“中國夢”就實現(xiàn)了?；蛟S有一天，“鄉(xiāng)巴佬”居住的寨子里的古井、古道、古樹、古屋、古戲、古鞋，是進城之后的文明人最想去尋找的東西，那是根??！傳統(tǒng)文化的根。追尋到根是一種不可言喻的親近。

我想，但凡有良知、做文化的人都會來“平等交流，求其友聲。開掘傳統(tǒng)，承繼人文。觀照現(xiàn)實，言志緣情。當行當止，可鑒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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