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人鄰老師的《找食兒》

徐書遐

《找食兒》這個書名讓我一下想起貧因的年代，一家人苦苦地去隊里掙工分，為了秋天生產(chǎn)隊能把玉米、谷子、糜子等糧食分到家里，沒有錢，一家人吃得飽飽的也幸福了。好多人為了嘴里的食兒，辛苦一輩子；還有那些蒙昧的動物，比如牛馬羊，一整天頭埋在地上------一個書名，道出了塵世。

拿到這本書，像拿到人鄰老師《閑情偶拾》那本散文一樣，感到親切和喜愛，灰色的封面和紙張，配上溫暖、俏皮、情趣各異的插圖，書里的文字猶如被一只高雅別致的瓷器盛著了。這本書是飲食文化的全書，介紹了魚、肉、果蔬、面食、酒、茶等的文化，及其制作方法，并延伸到古老飲食的記憶。也是本抒發(fā)老師對大地和天空饋贈的植物、動物的欣喜、感恩的情懷，和接納時的莊重。是隨筆、散文，也是詩。人鄰老師用熱愛和悲憫的心，觀察、思索，所以《找食兒》這本書輕柔溫暖，讓人深思。

細(xì)細(xì)讀過《魚十題》、《山野的秘密》、《茶葉肉》、《豬這東西》等文章，心里很愉快。老師寫喬麥花的時候，小心而憐愛，像憐愛一個“好看乖巧的女孩兒”。介紹筍蕨餛飩，細(xì)細(xì)地描述：“鮮嫩的筍和蕨菜用好湯浸透，油炒，剁碎，加酒、醬、香料做餡子。-----筍蕨餛飩，皮極薄，翡翠一樣的餡，碧綠。配上紫菜的紫，雞蛋皮細(xì)絲的金黃，滿碗清如水的好湯，人是要微醺的”（《山野的秘密》39頁）。我們不禁想，做這餛飩的人定是美好的女子，纖細(xì)的手，細(xì)密的心思，并微微欣喜的。生活的甘美，用心的人才能嘗到。

對黑李子這樣寫，“李子的氣味是黑色的。黑色里面，有幾乎看不見的紫紅，剛剛要亮，又無奈地黑下去的那種氣味------這樣的黑李子，在暮色里最為迷人的，----似乎，空氣，暗暗地，濃香地，熟了一樣”（《蟠桃、柿子、李子和蛇皮果的氣味》59頁）。這里老師用了獨有的詩的語言，寫的時候，句子有意斷開來，似乎果子一點點的成熟的過程，似乎只有緩慢，才細(xì)細(xì)品嘗果子的甘甜，時間的溫暖。(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寫那些為我們所食的動物時，含了尊重和悲憫?！敦i這種東西》中，“豬只是安然，安逸，萬般地不理會------豬的思想，以至于‘享享’，是那樣‘一語忘山川’的吧。人生生是要向豬學(xué)習(xí)的，以豬那種近乎原始性的，親近混沌原初的‘思維’，溫暖快樂，直是一派爛漫安然才好”（83頁）?？峙聫墓胖两駴]有一個人像老師這樣道出豬的本質(zhì)，老師的用意：對其它生靈要尊重、愛護和學(xué)習(xí)，即使吃也要節(jié)制和感激。接下來寫的“夏曬肉”、“燈燈肉”、“火腿”，罐燜肉”的精巧手藝，以及“濃得不能再濃的香味暗暗地竄滿整個廚房”的描寫，讓我們滿口生津了。一個人，如果不是有信仰的定力，誰能抵住口腹的欲望呢？一個老太太殺自家的雞，內(nèi)心不舍，想讓雞原諒她的狠，要殺前對雞叨咕“雞呀，雞呀，你別怪，你是陽間一道菜，今年殺了你，明年再回來”。

殺牛殺羊，和殺雞不一樣的，《哀哀牛羊一刀菜》，老師甚至深深地哀憐了， “刀子、手腕能感覺到牛戰(zhàn)栗的疼痛隱隱傳來，越來越強烈的戰(zhàn)栗，讓我們也戰(zhàn)栗起來------”（101頁）。老師寫的時候，心一定疼的，我們讀時，心也是疼的。那些卑微溫順的生命，辛苦地吃那些青草，辛苦地繁衍，就為人們多吃一口它們嗎？神為什么安排人的生命用牛羊的生命來填充呢？牛羊被殺時的戰(zhàn)栗，也在人的身體里吧？“羊只是用很小的一點力氣，也許是羊知道，無論是用多大的力氣掙扎，最終還是那樣。------它知道生命。它的眼神，甚至不是怨恨，不是抱怨，不是幽怨，是必得，明白，無奈之后的安靜”(《哀哀牛羊一刀菜》101頁)。老師在溫和地告訴我們，要反省，生命。

我們平常的人，內(nèi)心都有殘忍存著吧：我們踩死小蟲子，有的人用網(wǎng)掛小鳥，我們把活的蠶蛹，倒到開水里焯，再炒，“將活蟹的臍里塞滿鹽”------活的蟹“要在稀疏洞眼的籃子吊起來，風(fēng)干了吃的，說白了就是饑餓而死”（《疼痛六題》23頁）。最近看網(wǎng)上有一圖片，吊著的猴子，就要活著取腦，可還吃奶的小猴子，仍然抱著它的身子。人啊，有些吃法改改，有些不要吃了，不要放縱殘忍，善無邊，殘忍也無邊。

《魚十題》最先寫的，“這樣的魚片，是要襯了晶瑩的碎冰，如玉一般放在碟子里的，為了新鮮，也為了冰雪那點意思。這樣的菜，有微風(fēng)，微涼的風(fēng)，薄薄的魚片，略略地動，猶如飛雪，颯颯的------（《魚十題》2頁）”這哪里是寫魚片，“十則”里，每篇都有這樣詩的句子。近年來，人鄰老師似乎是在用詩寫散文，有時一篇散文就是首詩，只是沒分行罷了。有時讀了，暗暗認(rèn)為可惜，寫成詩更好，我們先是因為詩認(rèn)可老師的，還竊以為詩是比散文更高的藝術(shù)?？赡芪义e了，因為老師有些散文就是詩，只是沒分行寫。再者，老師的散文成就已和他的詩一樣受人贊譽。

尤其喜歡“君子有酒”那章。一直不會喝酒，酒對我是個謎，什么好酒到口里都是辣，特別是東北度數(shù)高的酒，喝一口熱辣辣地到五臟六腑。后來有了會喝酒的朋友，才慢慢知道酒的味道，慢慢喜歡酒。酒是民間的，糧食和植物釀成，有大地的味道。

看過人鄰老師寫酒的散文，也在蘭州和老師一同喝過酒，那才叫好，慢慢咂模，似乎酒的精魂在老師身體里竄，臉微紅，心放松下來，話語輕柔悠遠(yuǎn)。菜是酒的陪襯，偶爾夾一口，或不夾，就那樣喝著說著，沒有時間，沒有鄰桌的人，甚至沒有窗外，也可以說鄰桌的人，窗外滑過去的陽光，一動不動的街樹，晃過的行人，都為這個中午，為這桌酒而設(shè)。酒原來這么好！我回家學(xué)朋友泡起酒來，達(dá)子香花酒，藍(lán)莓酒，朋友們總惦記，我自己卻很少喝，喝不出感覺。會喝酒的人懂得酒，老師喝酒時，詩人的豪放、浪漫和酒的精華融合，喝出了境界。唉，如果再見到老師，我會顛顛地買酒，看他喝，“淺酌一口，深啜一口，什么話也不說，再啜一口，嘆一口氣，搖搖頭，似乎有點痛苦的樣子”（《善釀》123頁）。

《好酒記》、《善釀》、《邀約與醉書》等篇章，我早晨醒來，拿起書翻到這兒，依次看下來的。光從臥室的窗簾透過來，客廳的窗子滿是陽光，很久沒這樣好心情地注意清晨的陽光，盡管冬天，暖暖的，品了老師書里的酒，真是幸福。想如果在東北有這樣的詩人們，幾個就著漫天大雪喝酒，屋里喝得熱熱鬧鬧，外面的雪旋起來，一會兒又靜靜地下。暮色不知什么時候降下了------那雪片和暮色浸到了酒里。

讀老師的散文，感覺老師的性格，休養(yǎng)、氣質(zhì)，是各種文化的熏染，慢慢形成的?！锻粼宥t》“一個會認(rèn)真思索咸菜的人，是一定會進入事情背后的”（199頁）。老師平常生活中，細(xì)膩地觀察、體味，思考到事物深層的東西，融合他的才華，內(nèi)在的修養(yǎng)，寫了出來，我們讀到，是有福氣的，像讀到其它好作家的作品一樣。

天更冷了，我居住的小城已下過一場雪，還將有更多的雪飄來。愿人鄰老師的文字溫暖更多的人，也愿老師在寫接下來的文章時，披件棉衣。

2014-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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