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嶺

作者：霧吟風(fēng)嘯

表弟來信，家里要重修婆婆廟，囑我作文以記之。

邵陽縣城西出七八里，便是歧山水庫，曾否有鳳鳴而過，不得知。但見兩條小溪，大小不均，潛行于草叢，蜿蜒而來，于此悄然交匯，聚成一灣水泊。長約兩華里，寬不過三百米，青山挾持。水甚是清澈，澄碧似鏡，波瀾不興，兩岸青山倒映，黛影潛波，山色水光，翠嶂碧疊。

就在溪流交匯處，曾有一座風(fēng)雨橋。勾檐斗角，黛瓦覆頂，如虹臥波。橋亭兩側(cè)依欄鋪了長長的木板，以供過往行客路人歇腳納涼避雨，有時備有茶水，以解行路饑渴之需。夏署酷炎，你若長途跋涉，走累了，疲憊不堪。不妨歇息一會兒，喝一碗橋亭備好的金銀花泡制的涼茶，褪一身汗?jié)n，再假寐片刻，閑看云影沉碧，有白鷗翻飛，風(fēng)從水來，清氣襲人，便覺青山隱隱，悠然忘機(jī)，舍了塵世喧囂，共此長生，醉里桃源。

風(fēng)雨橋又喚婆婆橋。據(jù)傳，一個外地趕考的書生曾流落于此，盤纏用盡，貧病交加。正值隆冬時節(jié)，雨襲雪欺，倒臥于橋亭，奄奄一息。他仿佛間看到自己魂歸故鄉(xiāng)，家徒四壁，無寸土立錐，無片瓦遮風(fēng)蔽雨，無粒米解餓充饑，十截窗寒，落得客死他鄉(xiāng)，凄然間，人世太苦，正好解脫。朦朧間，身子有些暖意，睜開松腥的眼，見一老婆婆站立跟前，身上蓋了件舊棉襖，雖有些藍(lán)縷，卻也干凈整潔，知道是老婆婆救了自己一命，掙扎著要起來叩首行禮，老婆婆示意不必如此。從此，和老婆婆棲居橋亭，一盞青燈，一碗白粥，一擔(dān)詩書，聊以渡日。老婆婆也每天日升而出，日午而歸，出門乞食，換來的米糧，熬一鍋白粥，燒一缸藤茶，在橋亭施粥布茶。冬去春來，書生跪別了老婆婆，繼續(xù)走上趕考的路途。也許是皇天不負(fù)苦心人，書生連中三甲，金榜題名。書生沒有貪戀京城富貴，請求外放來此作了一縣令，以報答老婆婆的恩情。然而老婆婆已無蹤影，遍尋各村鄉(xiāng)里，不得其人。書生自減俸祿，便在婆婆嶺修建了一座婆婆廟，內(nèi)塑觀音神像，待開光點眼之時，發(fā)現(xiàn)竟然與老婆婆神似。他自知是菩薩來渡化了他，從此用自己省下的俸祿于橋亭施粥布茶，救危濟(jì)困，號令鄉(xiāng)紳效之，自此蔚然成風(fēng)。(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歧山水庫左岸是象嶺，右岸是婆婆嶺。行走沿岸鄉(xiāng)村公路，路迂水轉(zhuǎn)，山勢綿綿，綠水相送，碧柳相迎，一路山光悅鳥興，潭影空人心。整個庫區(qū)風(fēng)和景明，錦鱗游泳，人來不驚。忽然前聲隱隱，后聲遲遲，一種靜寂在心中彌漫，這時什么都不想，只走自己的路，我知道，那個黛色蒼蒼的村莊離我的腳步越來越近了。不由得加快腳步，那老屋，那柴門，那門前的溪水，還有兩棵老桃樹，一直是我記憶中永不衰老的童話。

跨過水庫大壩，壩下就是我外祖母家。我曾在此渡過一段不長不短的童年，跟外祖母相依為命。

當(dāng)煙雨盡染春天的綠意時，婆婆嶺滿山滿坡的野花睜開了眼，這里一朵，兩朵，那里一叢，兩叢，……山間鵝黃粉絮相間，連成片，匯成河，暖了山，媚了水。一年好景，落英微雨潤，宿麥暖風(fēng)抽。這時外祖母會領(lǐng)著我和表妹放牛牧羊，走入沒過人頭的青蒿叢中，融入若有若無的輕霧中，尋筍采蕨，霧濕青衣?？克畮爝呌幸黄璨说?，是小舅開墾出來的。在外祖母的殷勤蒔弄下，雖是早春，卻也花團(tuán)錦簇。岸柳飄絮，桃樹嫣然，梨花勝雪，菜花鋪金，豆蔻花開。有幾只蝴蝶翩翩，在我們的追逐下，飛入菜花無處尋。

外祖母的菜園四季常青，果蔬不斷。外祖母是極其好客的，每天都會泡制一大鍋涼茶，擺在階前石登上，若有人路過，便留下喝一碗茶再走，走時，也不忘摘一把時新蔬菜瓜果以饋贈鄉(xiāng)親鄰里。大家都會說：水奶奶，好人啦。外祖母離開我已經(jīng)三十多年了，我仍能記起火塘邊的教誨：寬田寬地不如寬量為人，讀得詩書勝大丘，夜里不怕賊人偷。如今，她的子孫正是秉承她的教誨，事業(yè)略有成功，便放棄了京城繁華，返轉(zhuǎn)回鄉(xiāng)，用辛苦掙來的財富，捐給家鄉(xiāng)建設(shè)，帶領(lǐng)一班鄉(xiāng)親，修路鋪橋，大興水利，重修婆婆廟，彰顯古德，創(chuàng)建文明家園。

沿著山間石徑，一路攀爬而上，穿過修篁幽幽，繞過樟林森森，曲徑通幽，很快就到達(dá)婆婆廟舊址。院中幾株菩提樹碩大無比，時令雖已深秋，依然挺拔蒼翠。向下俯瞰，只見溪水從壩口飛流直瀉，飛珠濺玉，如白練倒掛。院前一片楠竹參天拔地，圍成翠綠屏障，稀疏處，凝目向遠(yuǎn)，可見山下千門萬戶小如骨牌，深鎖暮煙中。夕陽下，一條芙夷江如銀蛇飛舞，靜靜北去，鱗波閃爍，幾葉白帆如飛來白鷺翩翩。兩岸青山無數(shù)，峰巒壁立，山間的秋天，一直少不了寂寞的楓林，幾番清霜后，層林盡染，用最暖的色調(diào)背負(fù)起層層疊疊的山巒。

黃昏漸起，天邊酡紅如醉，襯托逐漸加深的暮色。平疇阡陌牛羊緩緩歸矣，蕩漾在千重稻菽的浪濤中。溪邊白了頭的蘆葦也妝成一瞬的紅顏，有一種說不出的靜美。幾點煙村，幾縷炊煙，幾朵云影，沐浴在玫瑰紅的晚霞中，透出夢幻般的寧靜、溫馨。一只翅膀馱著夕陽，不堪負(fù)重，象要滑落江中，終于沒入蒼茫中去。

在此端坐，參詳一草一木，讀出寧靜和自賞；聆聽溪流飛瀑，品味簫笛歡歌；融入山蟲林鳥對鳴，感悟天籟幽揚(yáng)；突然間有種迷離的感覺，樹林里凝結(jié)著濕氣，氤氳著水汽，一卻都那么靜謐，我這顆凡塵俗世之心也由紛擾轉(zhuǎn)歸寧靜。感覺菩薩與我的外祖母同在，凝視著我，如我的神在渡化我，不遠(yuǎn)不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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