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聲隨著夜幕降臨消退了、如一汪泛濫的浪跌宕起伏過后漸漸沒入深海靜寂之中。沒有了聲音、放棄了抵抗；無言的夜、靜的有模有樣。

搖曳在秋天的尾巴上、撐開心靈的窗、細數(shù)歲月變遷中裁剪下的影像；秋盡處、是一片凄楚、落紅無數(shù)。許是觸景生情突然就想起納蘭容若在《浣溪沙》中提到的一闕詞。“誰念西風獨自涼、瀟瀟黃葉閉疏窗。”這首詞問世的時候也正逢秋風蕭瑟、萬物枯竭之季。因了殤春悲秋、詞人納蘭望著庭院的落葉瀟瀟灑灑、情緒隨著葉落波動難平、曾經(jīng)的甜蜜、過往的點滴、如時光倒帶、如凋零的落葉、觸目即是、悲傷翻涌。醮墨一抹惆悵、書寫一紙荒蕪、撐起一腔斷腸。

江南的星星是孤獨的、縱然你抬頭仰望夜空尋覓許久、不過寥寥零星。隔著稀薄的空氣和無法丈量的距離。你望著星星、星星也在望著你。默默相視、勾起思緒萬千。她沒有家鄉(xiāng)的星星哪般親熱可人、不會向你輕易調皮眨眼、也不會對你過份厭倦。若沒有云霧的遮攔、她一直都會原地懸空、像一只執(zhí)著的眸子、守望著人間靜默而無言。隔空對望、暗涌思量。

我終于還是念起了那個守星的老人、只因鐫刻在靈魂深處的那一縷揮之不去的執(zhí)著、時而會在某個不成眠的夜晚倏地一下冒了出來、像在心底炸開的氣泡、在心海中泛起層層漣漪、繾綣纏綿?！昂眯娜恕⒛懿荒軒臀铱纯唇裢硖焐嫌行切菃?？”

月光下、一個清瘦的老人獨自端坐在北風肆虐的小院、慈祥而端莊、孤獨而凄涼。

幾乎是每個夜晚、我都會被這抹略帶哀求的聲音捏住靈魂、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踏進這個遍地殘紅的小院陪她一起望星?；蛟S只有這樣、才能平復內心深處的殤。(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自她兒子走后、田荒了、河枯了、淚也流盡了、眼也看不見了；只有心里的那扇窗一直在默默地守望著。她說、她怕星兒回來的時候找不到回家的路。

陳星走的那天、我在雜亂的人群中望著她孱弱的背影、心亂成一團麻。她的樣子很平靜、平靜的如一江坐落在深林之中的靜水、仿佛那血泊中的人跟她沒有一絲關系。我知道、在她平靜的外表下藏匿著一顆滴血的心。讓她失去世上最后一位親人、承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慟、宛若切割自己的血肉。那份疼痛、僅憑一紙薄字根本無法完整的詮釋。

我時常會在夜里重復著同樣一個夢、夢見自己拿著尖銳的利刃刺向陳星、然后是大片大片刺眼的紅、像一汪泛濫的浪格外洶涌。夢醒、淚卻不肯寧。我終于體會到那份來自靈魂深處的孤獨、悲傷的角落、血淋淋的片段、永不寧歇的噩夢、仿佛世界上只有自己在茍安偷生。世界好安靜、安靜的就像一顆被烏云遮蔽的星。靜臥一隅、無言無聲。

“星兒、從小就失去了爸爸、我告訴他說天上那顆最閃亮的星星就是他爸爸。小時候、他每晚都會在這院子里守星星。記得有一天、外面下起了大雨；我說、爸爸今晚不會來了。可他寧愿被大雨淋透衣服也不肯回來?！崩先似岷诘捻又袃深w晶瑩似星的淚花在眼眶里打轉。

“星兒、從小就很孝順。我體弱多病、他每天都會給我熬藥。那……那……晚、我發(fā)高燒、他只是……他只是……他只是為了給我抓藥?！崩先朔谖业纳砩掀怀陕暋?/p>

一時失足終成千古之恨、我想是因我罪孽深重、無顏面對這一切無法重圓的殘缺。我就像出賣耶穌的猶大、懷著一顆罪惡的靈魂被世人唾棄鄙夷。我幻想著自己坐在直貢寺的天葬臺上、神鷹盤踞在我的頭頂上方不時地啃啄著我的血肉。在撕心裂肺中等待愈合、而后又被撕裂。從不間斷、循環(huán)往復、接受這世界上最痛苦的審判。

每當我看到那個孤獨的老人、就會加劇內心的痛苦、她仿佛是一片明媚時時刻刻提醒著我所犯下不可饒恕的罪、我始終沒有勇氣承認是我將她美好的一切推向懸崖。接近她、只是為了彌補自己的疏忽帶給她的懲罰和心靈上的折磨。我怕、有一天她不在了、我的罪惡得不到放松、我會陷入罪惡的深淵無法自拔。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她、她躺在冰冷的病床上、醫(yī)院的走廊有護士奔跑的余音在耳畔回蕩。她很慈祥、深陷的皺紋畫滿了歲月雕刻的滄桑、蒼白的面孔猶如一團紙、白的令人心碎。我知道、如果我再不告訴她塵封心底的這個秘密、以后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攥著我的手、緊緊地、死死地、仿佛在生命的盡頭抓住了最后一絲希望。她說、星兒如果還在的話也許有我這么大。她說、謝謝我這么久以來的照顧。她說、她已經(jīng)把我當成了星兒。她還說、她已經(jīng)原諒了我。自始至終、我都沒有說一句話、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哭的像個淚人。

原來、她早就知道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為了不讓我更加難過、她把自己偽裝成一個過客、把真相埋葬起來遷就我的懦弱、包容我的過錯。而我、連向她承認錯誤的勇氣都在僥幸中喪失殆盡。

夜深、醉酒、殺機凝重、駕車橫行、肇事逃逸。視人命如草芥、置殘傷于不顧。釀成滔天大罪、人神共憤、永無寧日。時隔多年、血腥的畫面一直纏繞在我的夢境里、彌留在記憶深處不時地上演、折磨著我夜不能眠。那本該幸福的一家人、因我咎由自取而破碎不堪、那份過失的枷鎖應有我一人承擔。

在一個無眠的夜推開窗、望著滿天的星辰、我仿佛從中看到了一對幽怨的母子在遙遠的天邊望著我、窺探著我的一舉一動、讓我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來、淚流滿面。

多少次、我就這樣靜靜地跪在夜空之下、我好壓抑、我好痛苦、我好想仰天長嘯。求求你們、原諒我好不好？

只是、天上的星星為什么不回答、為什么不說話。

心生邪念、終負惡果。

心存善念、萬事佛全。

文章作者：王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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