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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小孩

2014-11-03 10:15 作者:姜英華  | 13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人們常說,人老了,就變得跟小孩子一樣了,天真爛漫,純真。真的是這樣啊,我就認(rèn)識了一個這樣的老小孩,并且很幸運,跟他結(jié)成了忘年之交。

他今年八十有二,年齡剛好是我的兩倍。跟他在一起,卻沒有絲毫的代溝和距離感。

他很瘦,身輕如燕,腳步靈巧,像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跟他走在一起,常會招來關(guān)注的目光,贏得很高的回頭率。有一回,一個十六七的女孩,跟隨他同行了數(shù)十米,不錯眼地盯著他看。他問我:“那個小女孩怎么回事呀,老看我。”“她在看一個返老還童的同齡人呀?!蔽倚Υ?。

他有許多孩子般的奇思妙想。一次,他問我:“一場事關(guān)世界杯冠亞軍之爭的足球賽,比賽進(jìn)行到最后一分鐘,一方球員單刀闖入禁區(qū),前提是沒有越位,面對守門員,腳起球落,結(jié)果呢?只見那皮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飛成兩半,一半被守門員撲入懷中,一半直飛網(wǎng)窩。比賽該怎么判?”

是啊,該怎么判呢?判令不進(jìn),攻方會抗議,畢竟一半球進(jìn)了網(wǎng)窩呀。判令球進(jìn),守方會抗議,畢竟有一半球在守門員懷中啊。

看我為難的樣子,他認(rèn)真地說:“這個進(jìn)球,難倒了當(dāng)今足球界最知名的裁判。其實很簡單呀,只要取過米尺,分別量量兩半球的直徑,網(wǎng)窩中的直徑大,就算球進(jìn);否則,就算沒進(jìn)?!?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看我恍然大悟的樣子,他開心地大笑,有一種小孩子計謀得逞的得意?!瓣P(guān)于足球,還有一場難倒裁判的比賽,想聽嗎?”我連連點頭,被他匪夷所思的想法吸引。

“這是一場歐洲杯決賽,看臺上座無虛席,兩國國家元首親臨賽場助威。比賽到了最后五分鐘,同樣是攻方撕破對方防線,沒有越位,形成一對一,全場起立,吶喊聲此起彼伏,面對守門員,球員拔腳怒射,一時舉座皆驚,全場鴉雀無聲。怎么回事呢?那個能滾會飛的足球,竟然被踢破,牢牢套到了球員的右腳上。比賽該怎么判?”

怎么判好呢?判進(jìn),不行!明明沒進(jìn)?。慌胁贿M(jìn),中場開球,攻方不服啊,畢竟,球被踢破是天災(zāi)啊。我又被難住了,陷入了進(jìn)不行不進(jìn)也不成的僵局。要做到公正裁判,真的好難啊。

看我苦思冥想,他故意默不作聲。直到我問,他才說:“判罰點球啊,這樣,攻防雙方都能接受?!?/p>

“真的是個好主意呀?!蔽页绨莸乜粗K中α?,很開心很開心。

他的為人,也是孩子般的直白。跟他一起用餐,他會直截了當(dāng)?shù)馗嬖V你,他喜歡吃啥,至于你喜歡吃啥,你自己決定。有一回,他跟我講起他以前吃飯時發(fā)生的一件事。

那是一次文人的聚餐。秋末時分,寒氣襲人,一盤排骨上了席,此時,席中一個胖胖的文人,站起來,表示要出聯(lián),活躍氣氛,并點名讓他對下聯(lián)。上聯(lián)是:“秋寒水冷煮排骨”。此聯(lián)一出,他便明白,這聯(lián)是針對他的,席間所有文人中,屬他最瘦,聯(lián)想到之前,兩個人曾在報刊上,就某篇文章,作過針鋒相對的辯論。他快速轉(zhuǎn)動腦筋,一桌人中,屬出聯(lián)的文人最胖,“有了”,他很快給出下聯(lián):“暖湯沸褪白豬”。此聯(lián)一出,眾口齊贊對得好!這時,席間另一位文人,給出善解人意的橫批:“肥瘦可口”。大家哈哈大笑!真是一場文人的聚會啊,文人相輕,口誅筆伐,卻也因此直抒胸臆,自我解嘲,眾人齊樂!

他有孩子般的好奇心。66歲那年,一場大病,把極度虛弱的他,送進(jìn)了醫(yī)院。最初入院的幾天,幾乎所有熟識的人,紛紛趕來醫(yī)院看望。與其說看望,不如說告別,他從那些人濕潤的眼睛里,感覺到自己病情的嚴(yán)重。他跟一個抽泣的朋友開玩笑:“怎么不像看望,倒像遺體告別啊。”朋友破涕為笑:“醫(yī)生說恐怕回天無力啊?!薄笆菃??昨晚,我見上帝了,上帝很吃驚:你來這里干啥,天堂沒你的位置,快去人間修行吧。沒辦法,上帝不收我啊?!?/p>

上帝果然沒有收走他,他在醫(yī)院住了下來,把醫(yī)院當(dāng)成了家。一個月之后,他可以下床走動了,便央求照顧他的護(hù)士,哪個病房有人要過世了,告訴他。此后,在將死之人的病房里,就會看到他的影子。他這樣做,沒有任何別的目的,只是因為好奇。他想知道,在大限到來之際,這些瀕死之人,會怎么面對死亡。

雖然他的好奇之舉,后來遭到了鐵面護(hù)士長的無情封殺,但他也因此得出了人們面對死亡的三種態(tài)度:一、死不瞑目 二、平靜歸西 三、遺憾辭世。死不瞑目的,是臨死前親友子孫在病床前吵吵鬧鬧,紛爭不休,病人不勝其煩,憂心而去;平靜歸西的,是病人在親人愛的陪伴下,關(guān)閉雙眼,溘然長辭,走得平靜而坦然;遺憾辭世的,是眼神中流露出對親友、對人間的無比眷戀,回天無力,無奈離去。

在醫(yī)院住了九個月后,他出院了,面對別離,鐵面護(hù)士長,流下了熱淚。上帝是智慧的:一個把醫(yī)院當(dāng)成家的病人,一個對生命的存在與消逝充滿了好奇心的人,一個可以讓鐵面人流淚的人,又怎么可以不繼續(xù)留在人間,傳播上帝的愛的福祉呢?

他有孩子般的頑皮機智。60多歲時,他參加一次筆會,與一位姓高的文人同居一室。白天,有其他文友提醒他,高先生鼾聲如雷,沒法入睡,趁早調(diào)人。他笑笑,不置可否。晚上臨睡前,高先生跟他說,他這輩子,沒啥不良嗜好,就是善打呼嚕,請他將就。他依舊笑笑,心想愿意領(lǐng)教。這邊,他還未及應(yīng)答,那邊,高先生鼾聲已起,先是試探性間斷性的小呼,很快,便連成一體,響成一片,如雷貫耳,轟鳴不絕。他強自忍著,試著把鼾聲想作音樂,伴著鼾聲的節(jié)奏入眠。但那鼾聲卻了無規(guī)律可循,忽而急促,忽而悠長,聲如驚雷。在炸耳的轟雷里,他仿佛置身炮聲隆隆的戰(zhàn)場,無可逃遁;他又想了個法子,做兩個紙團子,把耳朵眼塞住,平心斂氣,試圖睡去。奈何那鼾聲如影隨形,輕易地?fù)舸┝怂嗳醯募埨匣?,在他的耳中心中轟鳴不止。

他翻來覆去,在床上烙著煎餅。忍無可忍,他只好亮出了最后一招,沖著鼾聲,出其不意,喊了一聲高先生的名字,這招果然靈驗,只見高先生從床上半支起身子,嘴里喊著:“啊,怎么回事?”他心中一陣暗喜,心想,這下妥了。沒成想高先生話音剛落,身子倒下,鼾聲又起,聲音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躺在炸耳的鼾聲里,無可奈何地大睜著眼,知道這一必將無眠。到夜半時分,忽聽高先生鼾聲突止,又從床上半支起身子,嘴里喊著:“啊,怎么回事?”他正驚異間,只見高先生一個翻身,身子轟然跌落地上,鼾聲頓止。他急忙下床,走到高先生跟前,想扶他上床。卻見先生趴在地上,如雷的鼾聲又起。他默然退回了床上,和衣而臥。

一夜無眠。天光放白,高先生從鼾聲中醒來,問他,睡得咋樣?他笑稱,他想起了一個故事。高先生饒有興趣地說,講來聽聽。

一個寂靜的夜,寒風(fēng)凜冽。森林里一個茅草屋,透出微弱的燈光。屋里住著一個老婆婆和老爺爺,老兩口正要熄燈入眠。忽聽門口的大黃狗叫起來,“汪,汪汪”,支起耳朵,能聽出有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到了門前。“咚,咚咚”,腳步聲變成了敲門聲,大黃狗“汪汪汪汪”,叫的愈發(fā)兇了。老婆婆下了炕,開了門,是個投宿的中年人。

老婆婆把他讓進(jìn)了屋,給他燒了熱湯熱飯,又把正屋的熱炕讓給了他。中年人連聲道謝,熄燈上床。老婆婆老爺爺在廂房里,正想睡去。忽聽正屋傳出如雷的鼾聲,窗外的大黃狗聽見了,兩只前腳趴到窗前,“汪汪,汪汪”,警覺地叫起來。一夜鼾聲不絕,大黃狗叫聲不斷。鼾聲和犬吠聲響徹云霄,不絕于耳,老婆婆老爺爺一夜無眠。

天亮了,老婆婆起身,熱了狗食去喂狗,發(fā)現(xiàn)大黃狗兩腳趴在窗前,腦袋耷拉著,無聲無息。原來,一個晚上與人斗鼾,把個大黃狗活活累死了。

高先生一直聽得屏聲靜氣,這時才如夢方醒,嘴里道:“原來你說我的鼾聲,能把大黃狗累死啊?!?/p>

他笑了,為自己的機智,也為高先生的機智。

還有一次,一群文人去大連廣鹿島采風(fēng)。正值炎炎日,清爽的海風(fēng),白的海浪,金色的沙灘,自在的鷗,飄逸的舢板,靜美的落日……美麗壯觀的景色,激蕩著文人們的心胸。一艘劈波斬浪的航船上,廣鹿島的掌門人,請文人們留下文跡墨寶。經(jīng)過大家舉薦,他和一位著名書法家被委以重任。由他出對聯(lián),書法家揮就。

時間,眾人的目光,“刷的”交集到他身上。他將目光投向遠(yuǎn)方,一輪碩大的紅日,緩緩地墜入海平面。寧靜柔美的霞光,映紅了整個島嶼;昨日還狂放不羈的海潮,此刻,靜靜地依偎著沙灘……

靈光,剎那間點亮他的腦海。這是一幅亙古永恒的畫面啊,千年以前如此,千年之后亦如此?!叭粘鋈章淙諒?fù)日 潮退潮漲潮涌潮”,橫批“鹿島鹿島”。他很快交出了答卷,眾人細(xì)品其中味道,紛紛頜首稱道。那如赤子般乍現(xiàn)的靈光,讓人們感受到了永恒的魅力。

他還有著孩子般的執(zhí)著。70歲那年,他應(yīng)邀擔(dān)任一個老年舞蹈大賽的評委。比賽很正規(guī),每對選手要亮相四次,跳幾個不同的舞姿。

之前的三輪比賽中,有兩對選手表現(xiàn)搶眼,難分伯仲。最后一輪,一對結(jié)束比賽,表現(xiàn)不俗;另一對壓軸出場,舞姿優(yōu)美流暢,表現(xiàn)堪稱完美。

他在心中打譜,把冠軍票投給壓軸的這對。最后一個動作,兩個人一個高難飄逸的造型,女選手的腳瀟灑地指向半空。本來可以完美收場了,孰料女選手的鞋子,隨著她瀟灑的一揮腳,竟然離腳而去,飛向空中,直奔第一排的他而來。

他一個急閃,躲過了撲面而來的鞋子,驚出一身冷汗。

投票開始了。在他投票之前,兩對選手票數(shù)相同。他的一票,就成為了選手能否獲勝的關(guān)鍵。他站起來,幽默地表示,他要把票投給這只會飛的鞋子。

雷鳴般的掌聲,送給那對優(yōu)秀的選手,也送給了面對飛來橫鞋依然初衷不改的執(zhí)著的他!

老小孩,不是因為年紀(jì)大了,而變得像小孩子一樣的,而是因為,在他八十二年的人生履歷中,他一直保有著一顆寶貴的童心,這顆不老的童心,賦予他鶴發(fā)童顏、童稚童趣,讓他成為了名副其實的老小孩。

能夠結(jié)識老小孩,真的是三生有幸啊。老小孩何許人也?劇作家肖哲是也。

2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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