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喜和聽房
我的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娶了新媳婦的當(dāng)天整個村子里的二馬蛋子們會云集了過來大鬧新娘子的。娶新媳婦是喜事嘛,不鬧不熱鬧。二馬蛋子們一擠一屋子,一擠一院子,你擁我擠,鬼哭狼嚎,簡直比吳化文的隊伍還亂(吳化文,舊軍閥,曾投靠日本人,濟南戰(zhàn)役加入解放軍。抗戰(zhàn)期間,吳治下軍隊軍紀(jì)渙散,在我們這一帶口碑極差——自注)。
鬧喜(鬧新娘子)的人再多、再亂事主也不生氣的,不光不生氣還特得意偷著樂。為什么?大家伙樂意來是給面子嘛!真的沒有一個來鬧喜的,院子內(nèi)外冷冷清清,那才叫丟人現(xiàn)世,簡直比當(dāng)眾挨了別人耳光都難看。
鬧喜并不是二馬蛋子們的專利,年紀(jì)長些的也不是不可以參與,即使胡子拉雜的半截老頭也不是不可以參與。不過,年長的來鬧喜必須滿足一個條件,就是你的輩分至少不能高于新郎官。俗話說“三天之內(nèi)無大小”,在這特定的歷史時期不會有人來計較什么兄弟媳婦大伯哥的(俗禮大伯哥是不能與弟媳鬧著玩的),但過了三天之限做大伯哥的再去“騷擾”新媳婦就會被人視為沒正形大受公眾指責(zé)了。所以,新媳婦進門的當(dāng)晚不鬧白不鬧,白鬧誰不鬧?當(dāng)然,二馬蛋子們是不受輩分高低的限制的,輩分低的也不受年齡大小的限制的。
其實,鬧喜就是胡鬧,上來就往新媳婦的身上亂摸亂抓亂捏,一邊喊著“新嫂子”“新嬸子”或是“新奶奶”,做小叔子的不光亂喊亂叫亂抓亂摸,瞅準(zhǔn)了照著新媳婦如花似玉的臉蛋上就是一個響嘴兒。做大伯哥的則既不喊也不叫更不亂動手,只站在一旁嘻嘻的看,如果哪個不夠君子也往新媳婦身上偷偷摸了一把,萬一給誰看見當(dāng)場戳破,故意要他出丑說一聲“你做大伯哥的也摸新媳婦,不要臉啊”,那么做大伯哥的就會立刻滿面羞慚無地自容的——大伯哥鬧新媳婦并不天經(jīng)地義。
新媳婦因為剛進門的緣故,就算在娘家做閨女時再厲害的主無論如何也是必須收斂收斂的。為了解圍,新媳婦往往事先在衣兜里分散著裝些糖塊,鬧喜的摸到糖塊得了實惠第一反應(yīng)就是往外擠,但畢竟僧多粥少,糖塊很快給摸完了,后面的人就繼續(xù)擠繼續(xù)摸,越是摸不著越是摸。所以,結(jié)果新媳婦的衣兜給撕破的情況有,新媳婦給壓在床上急的亂踢亂蹬的情況有,趁亂往新媳婦的肚皮上或是更敏感的地方摸一把偷吃新媳婦的豆腐的情況也可能有。
實踐證明,綏靖政策于事無補,解決不了絲毫問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解決不了絲毫問題但綏靖政策仍是絕大多數(shù)新媳婦的首選。當(dāng)然,也有的新媳婦拒絕執(zhí)行綏靖政策。記得很清楚,我初涉江湖跟著大孩子去鬧喜碰到的就是這么一個主兒。新媳婦是南胡同的大嬸子,皮膚黝黑,身體健壯,絕對勞動人民的本色。我進到新房的時候,新房里已經(jīng)擠滿了人,新媳婦就坐在床上,床頭的木衣箱上點著罩子燈,罩子燈的火頭兒興奮的跳著舞蹈。因為大嬸子輩分高的原因,來鬧喜的三四十歲的大人也有好幾個,他們正在纏著新媳婦要糖吃,還有的干脆提出來要新媳婦掏幾毛錢出來買糖吃。新媳婦不依不饒,拒絕了這些無理要求,他們就動手去摸新媳婦。新媳婦大吼一聲:“來吧!今天我都叫你們吃不了兜著!”接著就舞動拳腳也不問是誰一陣子亂掄,近旁的幾個沒料到新媳婦會來這一手竟給揍的嚎叫著抱頭鼠竄起來。鬧喜的亂了陣腳,紛紛往新房外退卻,小孩子則撒丫子跑開離得遠遠的。事后才知道,這個了不起的新嬸子在娘家就是大隊的女民兵營長,練兵場上兩三個男民兵同時進攻也近不得她的身。
聽房是鬧喜的繼續(xù)。
鬧喜鬧到小半夜,總有曲終人散的時候。這時候,來喝喜酒的也都散了場,廚師們也都收拾家伙回了家,左鄰右舍幫忙的也都將桌子板凳拾掇好了,事主家的老太太過來說話了:“天也不早了,狗也不咬了,該回家睡覺去了——要想玩天明再來?!币恢泵β惦y得一見的新郎官也帶著幾分酒意過來了。新郎官不問三七二十一,逮誰是誰,照著屁股上就是兩腳,罵著:“媽拉個巴子的,滾!回家吃你娘的咪咪去!”二馬蛋子們看看惹不起,頓作鳥獸散。
二馬蛋子們并不會跑多遠,更不會就此回家睡覺,他們往往在外圍溜達一小會,然后再潛回來,蹲伏在新房外窗戶底下,伸長耳朵屏氣凝神探聽新房里的動靜。這就是聽房。
我小時候,十分之八九的家庭是沒有院落的,少數(shù)有院落的人家也只是一米多高的土矮墻并且沒有院門,即使有院門的那院門也是木柵或籬笆扎成的簡易院門,所以,二馬蛋子們潛到新房窗下去聽房那是輕而易舉就能辦到的事情。
到窗下聽房絕對不能造出絲毫動靜,因為那時的房子不僅低矮而且狹窄,房里面的空間不足三米寬,鋪上一張娶媳婦的大新床,人一下床就幾乎到了窗子了,老式木格窗上又沒有玻璃,所以外面窗下如若有絲毫風(fēng)吹草動房里面的人就能覺察得到。一樣,如若房里面床上有什么動靜潛在窗外的人也會聽的異常分明,更何況那時的木床都是簡易橕子床,鋪床的都是秫秸織成的床箔,人在床上稍有行動那床橕和床箔都會異常賣力的夸張的吱嘎亂叫。
新郎和新媳婦當(dāng)然知道窗外是怎么一種狀況——新郎也是聽過別人的房的,他們在房里故意不睡覺,故意不制造絲毫有價值的聲音,潛在窗外的二馬蛋子們長時間聽不到聲音個別就會小聲發(fā)問:“里邊不會都睡著了吧?”就是這小聲發(fā)問,房里的新郎也能聽得到:外面果然有聽房的。新郎悄悄地下來床,躡手躡腳地來到房門,輕輕地拔開門閂,哐當(dāng)一聲開了門,叫一聲:“好小子!我看你們往哪里跑!”二馬蛋子們生怕給新郎逮住拴在了床腿上,飛也似的遁去,新郎也不追趕,敲著得勝鼓轉(zhuǎn)身又進了房子。
二馬蛋子們知道新郎不會追出來,所以跑不多遠看看新郎關(guān)門又進了屋,稍等又折回來再次潛到窗戶底下去。個別狡猾的新郎并沒有關(guān)房門,只將身子隱在門后,眼瞅著二馬蛋子們又回來了,咣當(dāng)一聲開門就追。但最終新郎是泡不過二馬蛋子們的,五次三番之后,新郎就不再追,新房外的二馬蛋子們也就放心大膽的聽起房來,并且越來越放肆,故意弄出聲音來,有的還故意在窗外喊:“上啊!上??!再不上天就明了!”里面的人只不做聲。你想,外邊有這么一群二馬蛋子等在窗外聽你們兩個的事,里面的人還能干什么事嗎?所以,結(jié)婚的當(dāng)天晚上,新郎和新娘子一般都會忍了再忍不干那事的。也有實在忍不住誘惑的,在里面偷偷摸摸的干起了窗外的二馬蛋子們最期待聽到的那些事,到了第二天,他們干的那些事就會成為村子里的頭條,新郎或是新媳婦走到哪里都會有二馬蛋子追著他們羞他們的。
聽房一年四季無論春秋冬夏刮風(fēng)下雨,從不漏落一家。
也有個別搗蛋鬼覺得在窗外聽房太辛苦,還要跟新郎打半夜游擊,多少還有被活捉挨揍的風(fēng)險,就創(chuàng)造性地開展聽房工作。有的事先鉆到新人的床底下藏好,也有的躲在新房內(nèi)的半空糧食囤里。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當(dāng)新郎一次次與窗外的那幫二馬蛋子斗智斗勇時,這些潛伏者正在床下或某個角落偷著樂呢。當(dāng)然,這些潛伏者也有難言之痛苦甚至苦不堪言,夏天有蚊蟲叮咬得忍住不敢動不說,冬天伏在冰冷冰冷的床下耳聽人家在近在咫尺的床上摟著媳婦親熱,那一番光景你說該怎么挨過?更可笑的是,有一回一位潛伏床下的老兄竟睡著了,半夜迷迷糊糊的喊娘,說是要尿尿。這一下可好,給新郎逮個正著,新郎將潛伏的那家伙拉出來在他腚上結(jié)結(jié)實實的揍了兩鞋底。也正從那次開始,新郎官在關(guān)門睡覺前總要先清場,拿手電筒往床下、糧囤以及各角落旮旯照好幾遍。
聽房也有專業(yè)戶,不是別人,正是鄰家大嫂。聽房既是大嫂的愛好也是她的拿手好戲。知道大嫂底細的都說,從大嫂進門子以來,所有比她晚來的新媳婦她一個沒落下聽了個遍。大嫂是聽房者的指揮官,所有聽房的二馬蛋子都愿意聽她指揮。所以,有時候大嫂就底氣十足的取笑那些小媳婦:“你們兩口子頭一夜干的那些好事我沒有不知道的!”有時候大嫂還牛氣哄哄的教訓(xùn)那些二馬蛋子:“小心將來娶媳婦的時候聽你的房!”
后來,鬧喜越來越不熱鬧,聽房也漸漸的無人問津。
原因在那里明擺著:新媳婦沒過門就已經(jīng)長年住在婆家挺著大肚子甚至生了一個兩個孩子了,這樣的新媳婦還鬧個什么意思?至于聽房,一來家家戶戶高墻大院聽房者早沒了聽房的可能,二來男女之間的那些事早已經(jīng)不再神秘稀罕,三來新人結(jié)婚的時候早就是名副其實的舊人,新婚之夜就是有可能聽房你還能聽到什么稀罕景兒?
這也算是一種進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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