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之秋

一、失戀就像一場倒春寒
飛機(jī)在太平機(jī)場降落時,哈爾濱正迎來春季的第一場雪。藺安打了個激靈,因?yàn)槭菑哪戏交貋?,她只穿了件反皮革的棕色外套,任由零下十五度的冷風(fēng)肆掠。
她一只腳剛踏出機(jī)場手機(jī)就響了。是雜志社新來的編輯,藺安沒有見過他,但是聽得出來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而且他語速快的驚人,在她接通電話的時間里,他噼里啪啦地說了一大堆教她如何從一群人中找出他的方法。
顯然,除了第一句“我穿鵝黃色的羽絨服”之外,其他全是廢話,藺安一眼就看見了他,因?yàn)槿巳褐性僖矝]有比他的衣服更顯眼的顏色了。
你就是高漁?
他確實(shí)是一個年輕男人,年輕得出乎她的意料,像是一個剛畢業(yè)的實(shí)習(xí)生,個頭不高,干凈整潔,一張微笑的臉,在周身粗狂的男人堆里,鶴立雞群一樣打眼。(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你好,藺小姐。他的聲音很好聽。
不用這么客氣,你自己挑吧。藺安把U盤遞給他。
她常年四處旅行,喜好攝影,所以會按期拍一些照片給雜志社做插圖。五個小時以前,高漁打電話跟她要這期雜志的照片,她便讓他來機(jī)場拿。
在藺安打量他的那幾秒里,他脫下了鵝黃色羽絨服披在她身上,還有不知從哪里掏出來的保溫杯,塞到她手里。他還說了很多類似關(guān)心的話,藺安沒聽清。
只是手心的溫暖讓她眼角有些潮濕。
保溫杯里的白開水余溫尚存,可是,藺安的失戀卻像這一場遲來的倒春寒。
二、約定俗成的分手
回到哈爾濱一個星期,藺安一次也沒出過門,每天都窩在房間里蒙頭大睡。清醒的時候就發(fā)呆和喝冰凍的哈爾濱啤酒,顯然兩者對于失戀的人都不好受。
那天午夜,她從夢里驚醒,看著空蕩蕩的房間還有被風(fēng)不停吹起的落地窗簾,發(fā)呆。她打算披一件厚衣服去陽臺上站一會兒,打開衣櫥一眼就看見了那件鵝黃色羽絨服,就像香港維多利亞港灣的大黃鴨一樣顯眼。
藺安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會讓她如此寂寞,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她翻著通話記錄,最終看著那一串顯示最近通話卻沒有命名的數(shù)字,撥了出去。
高漁趕到她家時,是凌晨四點(diǎn)零三分。她原本只是想找個人說話,借還衣服之名打給他,沒想到他會在凌晨三四點(diǎn)跨越半個城市跑過來。
他們坐在陽臺上聊天,準(zhǔn)確地說是高漁的個人相聲表演,藺安都懷疑他是不是在肚子里裝了一個自動廣播機(jī)。
他們一直聊到天邊泛起魚肚白,高漁拍拍屁股去上班,藺安談不上多么開心,但至少不再寂寞。
世上分手的借口千百種,分手的方式卻只有約定俗成的三個字:分手吧。余光遠(yuǎn)也不過如此。
那時,藺安正獨(dú)自在西雙版納騎著大象穿越一片遍地野花的原始森林。信號不好,她沒有聽到他最后說的那個理由,所以心急火燎地跑去他在的城市。可是剛下飛機(jī)的她就退了回去,因?yàn)樗肫?a target="_blank">曾經(jīng)在某本書上看過的一句話:所有分手的理由都是為分手量身打造的借口。
三、你去過冰雪大世界嗎
哈爾濱的春天很短暫,三月底的時候氣溫終于開始上升。
藺安層一度高調(diào)揚(yáng)言她這輩子的歸宿是余光遠(yuǎn),所以單身回到哈爾濱也不敢張揚(yáng),唯一的聯(lián)系人就成了高漁。
他們經(jīng)常一起去大排檔吃烤串,喝哈爾濱啤酒,像患難兄弟。準(zhǔn)確來說,高漁是藺安的救命稻草。
幾次之后,藺安才知道原來高漁是南方人。他比她還地道的哈爾濱口音完美地掩飾了這個事實(shí)。
藺安立刻變臉,裹著褐色大衣走進(jìn)了夜色里。她討厭南方人。
小時候她家隔壁搬來一家南方人,那個黑瘦的小個子男孩被院里的一個英國男孩欺負(fù),爬進(jìn)車庫里哭得震天響。藺安看不過去找他爸媽,沒想到那對南方夫妻只是抱著自家孩子躲進(jìn)家里。第二天放學(xué)回家,藺安聽說他們一家人昨晚連夜搬了家。那時藺安覺得他們簡直丟了中國人的臉!
那家可憐的南方人躲進(jìn)家門時恐懼的表情,根植在藺安的記憶里,以至于懦弱膽小成了她印象里南方人的代名詞,所以她旅行很少去南方,也從不和南方人來往。與人打交道,都要先問一句對方是不是南方人?
哈爾濱的晚上依舊零下十五度的低溫,藺安窩在被窩里看電影,一個星期沒有聯(lián)系過高漁。
有天晚上,高漁突然來找她,拿著兩張冰雪大世界的門票,說帶她去看哈爾濱今年最后一場冰雕展。20米的長冰屏蟠桃透雕已經(jīng)變得透亮,底部的雪水源源不斷地流進(jìn)水道。藺安覺得這些水就像是冰雕的眼淚,而這座冰雪大世界成了一座巨大的淚屋,裝滿了被冬天拋棄的委屈。
高漁站在她身后,看著她眼中閃爍的淚光,似乎明白了那晚下飛機(jī)后她紅腫雙眼的原因。他轉(zhuǎn)過頭揚(yáng)高了語調(diào),依舊給她介紹每一座冰雕,一直到她眼里的淚光退去。
喂!不要說了,雖然我對冰雕不熟,但好歹我也是哈爾濱人。藺安這句話說得有些底氣不足,顯然他的東北話說得比她順溜多了。
你以前沒來過冰雪大世界嗎?快到家的時候,高漁問她。
藺安搜索了記憶后,搖頭。
作為真正的哈爾濱人,藺安竟然沒有來過冰雪大世界,她開始懷疑跟著余光遠(yuǎn)那些年,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四、喜歡北方人的豪放也熱愛北方人的直爽
從許久不聯(lián)系的同學(xué)里,藺安知道余光遠(yuǎn)要結(jié)婚的消息。
她站在陽臺上,看著滿城融化的雪水,有一頭扎下去的沖動。二十四年的相識,敵不過一個南方女人單薄的肩膀。那個女人是個典型的南方女人,不會出去旅行,會日日圍著圍裙給他洗衣做飯,原來他想要的是這樣的人。剛好,藺安和他相反,她不喜歡南方人,無論男女,她喜歡北方人的豪放也熱愛北方人的直爽。
她悶得快發(fā)瘋,打電話給高漁。
電話還沒講完,高漁出現(xiàn)在她家的門口,藺安也不知道為什么,在看到氣喘吁吁的高漁時,很沒出息的酸了鼻子。
藺安一直覺得掉眼淚太過于矯情造作,所以再委屈也只是紅眼眶,就連余光遠(yuǎn)跟她說分手都沒有趁機(jī)矯情一把。這一次,她沒有忍,哭得暢快淋漓,也矯情的徹徹底底。
為什么不喜歡南方人?高漁問。
南方人懦弱膽小,我喜歡頂天立地的東北漢子!
五、失戀是為了尋找更好的人
藺安沒想到余光遠(yuǎn)會給她打電話。
當(dāng)他問她在不在哈爾濱的時候,她果斷地說了一句“不在”就掛了電話。那次哭過以后,似乎真的好些了,沒有再失眠,沒有去數(shù)哪一條街是和他一起走過的。
晚上,高漁拿著樣刊來找她,她發(fā)現(xiàn),她拍的那些照片占了足足兩個版面,而且每幅圖都配了句子。她開心地幾乎忘記了所有的不愉快,特慷慨地說要請高漁吃飯。他們坐在常去的大排檔,酒足飯飽后,他們沿著載滿糖槭樹的街道散步。
突然,藺安停下來。
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shí)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剛剛失戀。高漁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個。
其實(shí)你早就看出來了吧。她繼續(xù)說。
失戀是為了尋找更好的人,比如像我這樣的好男人。高漁一副欠揍的表情。
呸!少貧,藺安被他逗樂了,兩人一路說說笑笑,但是走到她家門口時,藺安又面容凝重的起來。
高漁,我想來一場漫長的失戀旅行。
你真的不記得2005年的冰雪大世界嗎?高漁頭一次答非所問。
六、我愿意陪你在路上
藺安這一次出奇地去了南方,江南,烏鎮(zhèn)、西塘、周莊,這些她原本這輩子都沒打算來的地方。
她依舊會拍很多很多的照片,寄給高漁,然后收到他寄的樣刊。每次她想給他打電話時,他剛好會打過來,她在電話里笑他,簡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蟲。他們在電話里討論烏鎮(zhèn)和西塘哪個更美,討論南方潮濕的天氣和溫和的青山綠水。
可是有一天,高漁辦公室的電話突然打不通了,連手機(jī)都停機(jī)了。打到雜志社前臺,那邊的人說他辭職了。
有足足半個月的時間,藺安都聯(lián)系不上他,打算回一趟哈爾濱時,卻收到他寄的包裹,此時她正在武漢的櫻花大道看櫻花。新樣刊插圖上面有她拍的廈門海岸和交錯的漁船,其中有一張圖配的是這樣一句話:我愿意一直陪你在路上。
藺安看著這句話,笑得花枝亂顫。
七、克拉瑪依的秋天依舊色彩斑斕
但是在那句話之后,高漁就像一場臺風(fēng)過境,再也沒有任何消息了。
藺安一直沒有告訴高漁,在離開哈爾濱后常常會想起他,甚至夢見他,但卻很少想起余光遠(yuǎn)。她也終于明白一個人的懦弱與地域根本就沒有關(guān)系,而且她接觸的所有南方人都謙謙有禮,溫文爾雅。
而那句話,藺安不知道是不是說給她聽的。直到有一天,她在克拉瑪依機(jī)場遇見一個人。他穿著當(dāng)?shù)?a target="_blank">導(dǎo)游的衣服,干凈的臉龐,笑容清澈明媚。
歡迎來到克拉瑪依,我是你的導(dǎo)游高漁。
她不知道他怎么會來克拉瑪依。
只是,這一刻她覺得他比所有北方男人都要勇敢?guī)洑庖话俦丁?/p>
她毫不猶豫地沖過去擁抱了他。
我一直等你想起來,可是你實(shí)在記性太差。高漁從包里掏出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一個短發(fā)女孩,笑得露出牙齦。
2005年,念高二的高漁去哈爾濱旅行,在冰雪大世界的門口,有個短發(fā)女生請他幫忙拍了一張照片。
那是十七歲的藺安。
藺安這一瞬間忽然明白,失戀雖是一場倒春寒,但不久之后就是溫暖的開始。
就像是克拉瑪依的秋天依舊色彩斑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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