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破爛王的家風
今年春節(jié),央視提出“家風”話題,這讓我開始思索我的家風。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從來沒有跟我談過什么家風,對他而言,“家風”這個詞也許是書香門第才配有的專利,“耕讀傳家久,詩書濟世長”,像我家這種世代務農(nóng),祖祖輩輩大字不識幾個的的柴門小戶,“家風”這個詞就像圣經(jīng)一樣,太過神圣與莊嚴,因為我的父親,只是一個破爛王。
但是我還是分明感覺得到,父親確實傳予過我們一些什么。
我的父親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除了種地,他還自學了很多旁門手藝,如做屋上的瓦,筑墻上的磚,編織一些小竹器等,但是這些都不能算他正式的職業(yè),不能給他帶來穩(wěn)定的收入,他干得最長的,還是做個破爛王。
父親做破爛王,其實也是半路出家,更是被逼上梁山的選擇。因為那時候在鄉(xiāng)下打零工往往要到年底才能結算工錢,對于我們這個經(jīng)常入不敷出的家,在父親看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廢品交易最合適。別看即使是這樣一個卑微的職業(yè),對于父親來說也是非常不容易的。父親面對的第一個難題是必須得學會騎自行車。廢品收集來后,必須送到鎮(zhèn)上的廢品收購站,而我家到鎮(zhèn)上有十幾公里,有幾公里還是羊腸小道,必須靠推著自行車前行。為了實現(xiàn)他的計劃,父親開始學習騎自行車,那時候剛好是夏季,在炎炎烈日下,父親無數(shù)次摔倒又無數(shù)次爬起來,有一次他竟然摔在路旁一棵刺槐上,背上被擦出很長很長的血印。鄉(xiāng)下的破爛王,走鄉(xiāng)串戶,首先還得有一聲吆喝,父親面對的第二個挑戰(zhàn)就是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我們都知道,父親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剛開始鄉(xiāng)親們來反映,說父親出去默不作聲,但是后來不久,他就戰(zhàn)勝了自己,我不知道在父親的心里到底經(jīng)歷了怎樣的一番掙扎。父親面對的第三個難題就是送貨。那時候的物質條件不能跟現(xiàn)在同日而語,鄉(xiāng)里人家的小日子一般都是自給自足,值錢又輕便的廢品非常少,最多的是易碎又笨重的啤酒瓶,送到廢品收購站一個只有兩分錢的利潤,一般的破爛王都不愿意收購,父親卻把這個空擋看成一個機會。每次送貨,父親在他那輛自行車后座兩邊各綁一個麻袋,然后再在上面橫一個,差不多就是兩百個酒瓶。其實,這樣出行非常危險,首先是很難掌握平衡,頭輕腳重,也很容易側翻,至于說他那輛有點破爛的老爺車爆胎和出其它問題,那就更是家常便飯了。送貨的道路比較狹窄,不時還有汽車呼嘯而過,父親每次出門我們都很擔心,但是他總是故作輕松,說自己很威風,汽車看見他都得讓路。送貨的早上,父親總是天剛麻麻亮就出發(fā),以便八九點趕回來而不耽誤一天的生意。
這樣的風里來雨里去,父親一干就是很多年。在那些歲月里,父親展現(xiàn)給我們的,不僅是他自強不息的精神,還有他樂觀、豁達的人生態(tài)度。那時候,我家有兩個讀書郎,對于一個僅靠土地來維持生計的家庭,父親肩上的壓力可想而知,但是他在我們面前從來沒有抱怨過,更沒有像有些人一樣,因為生活的艱辛而把怒氣發(fā)泄到孩子身上。他總是跟我們說,人只要勤勞,就什么都不怕。對于我們的學業(yè),父親歷來是無條件支持的。我至今記得,好幾次他從十幾里外的集鎮(zhèn),一大早趕在我上學前為我買回字典和鋼筆。那年我中考失利,與理想的中專失之交臂,卻收到了市一中的通知書,面對未來高昂的學費和未知的前途,我進退兩難。要知道,那時候在我們村子里,上過高中的人寥寥無幾。很多人都勸父親打退堂鼓,說一個女孩子不用上那么多學,花那么多錢最后也是人家家里的人,而且還不知道能否考得上大學等等。但是父親沒有被別人左右,他說女兒兒子都一樣,想讀書他支持。上大學那年,父親送我去學校,他讓我該花的錢不要太省,大不了他多挑幾年廢品扁擔。(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如今,父親再也不用挑他的廢品扁擔了,但是他還是村里那個最忙的人。以前,家里都是父親主外母親主內(nèi),近年來,由于母親意外偏癱,家里的里里外外都得靠父親。他們習慣了鄉(xiāng)村生活不愿進城,我和哥哥想請人幫忙,也被父親否決,他怕請人服侍母親會不自在。父親學會了做飯,學會了洗衣,給母親洗澡洗頭,把母親照顧得無微不至。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還種了十畝水稻田。這也給他惹來了不少非議,鄉(xiāng)親們說他既不缺錢,還這樣起早貪黑,是太貪心。我們每次勸他放棄那點地,他總是很輕松地說:“都機械化了,一點都不累?!逼鋵嵨覀冎溃赣H只是見不得這么好的土地被荒廢。
記得我考研的時候,有個作文題是《對我影響最大的一本書》,我沒有寫一本實實在在的書,而是寫了我的父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父親就像一本書,他沒有豪言壯語,他只是以自己最樸實的方式,告訴我們?nèi)绾蚊鎸Ь常绾蚊鎸θ松?,我不知道,這算不算父親傳給我們的家風。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7007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