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且由他
漂流瓶,漂來了一個問題:“你怎么看待生死?”
一個很哲學的問題,我陷入了沉思中。
相對于自然的出生,我們關(guān)注更多的是死亡。想起了一位年過八旬的老人,給我講的他親身經(jīng)歷的幾個故事。
故事一:
1983年,老人的母親病逝,在母親的葬禮上,他的兩個妹妹,一個供上了母親生前愛吃的各式飯菜,一個奉上了母親生前愛吃的各種瓜果,然后,至親們輪流發(fā)言,表達對母親的思念和哀悼。
老人上初中的小女兒問老人:姑姑們做了這些菜,買了這些瓜果,奶奶能吃得著嗎?咱們給奶奶說的那些話,奶奶能聽得見嗎?我們做這些事情,有什么用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老人說:這讓我思考,我們?yōu)槟赣H做的這些事,是活著的我們需要,還是逝去的母親需要呢?在母親生前,我們是否在老人家需要的時候,做了我們能夠為母親做的事情?
故事二:
一日,老人去墓場祭奠母親,看見一個三十五六的中年男子,一手抱著骨灰盒,一手拎著收錄機,收錄機里,播放著鄧麗君的歌。男人一臉傷悲,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跟在他身后,一邊走,一邊抽抽噎噎地抹眼淚。
老人奇怪:怎么會聽著歌送別呢?
男人告訴老人:死去的是他的妻子。妻子生前喜歡聽鄧麗君的歌,家里窮,買不起收錄機,妻子總到鄰居家聽。妻子離去了,他特地跟鄰居借了收錄機,用歌聲送妻子離開。
天飄著清冷的雪,男人身上的棉襖破了,綻開的棉花袒露在風雪中。
放眼望去,一地的白雪。鄧麗君甜美的歌聲,在純凈的白雪中飛揚。
老人想:對于這個妻子,死亡,是不是也是一場美麗的別離?
故事三:
偌大的墓場,石碑林立,一排排,一列列,寂靜無聲。老人行走其間,在一座碑前停下。
是碑前的一幅照片,吸引了老人的目光。
照片上兩張年輕的面龐,青春年少,朝氣蓬勃。碑文顯示,是一對小夫妻。才二十出頭,怎么就死了呢?
老人去了墓園管理處,了解了他們的故事。
小兩口均是大學高材生,畢業(yè)分配到市機關(guān)工作。兩人結(jié)了婚,感情很好。由于單位的福利房還沒定,兩人便租了間狹小的平房住。冬天冷,生了煤爐,門窗緊閉,結(jié)果一氧化碳中毒,雙雙辭世。
消息傳出后,親朋好友無不扼腕嘆息。雙方老人決定,將兩人同爐火化,同墓合葬。
這卻超出了墓園管理處的權(quán)限。在此之前,管理處從無合化共葬的先例。
被雙方老人堅定的態(tài)度打動,墓園管理處向上級申請,為小兩口破了例。
在烈火中,兩人融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烈火中,他們,得到了永生嗎?
因著兩個人的共死,兩個家庭,也緊緊地聯(lián)系到一起。每年清明,雙方的親朋,都會來墓前祭掃。
偌大的墓場,數(shù)千座墳墓,合化共葬的,僅此一座。
年輕的容顏,燦爛的笑容,定格成永恒。
故事四:
1954年,老人從朝鮮戰(zhàn)場凱旋。當時軍區(qū)有三千多名軍人,等待轉(zhuǎn)業(yè)。老人熟悉的一位姓謝的戰(zhàn)友,也在其中。
謝戰(zhàn)友二十有五,儀表堂堂。正逢夏日,天氣熱,謝戰(zhàn)友和其他幾個戰(zhàn)友一起,去河里洗澡,沒想到,就此赴了黃泉。
部隊查看謝戰(zhàn)友的檔案,發(fā)現(xiàn)他親友一欄,只有個未婚妻。便找到未婚妻,讓她到部隊來一趟。
未婚妻趕到部隊,得知謝戰(zhàn)友的死訊,當即昏了過去。經(jīng)過搶救,未婚妻蘇醒過來。
她找到領(lǐng)導,問他是怎么死的?什么時間?什么地點?有誰能證明?領(lǐng)導一一作了回答,并帶她去了現(xiàn)場。
她呆了一晚。第二天,她向領(lǐng)導提出了一個請求。說她臨走前,想在他落水的河里洗一次澡,在同一時間,讓曾經(jīng)陪同過他的那些戰(zhàn)士陪同她。
領(lǐng)導同意了她的請求。她一身泳裝,曲線柔美。青春的肌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在他入水的那個時刻,她縱身躍入水中,像一條美麗的魚兒,在水中自由地徜徉。她游到了他被河水帶走的那個所在,向岸上矚目她的那些戰(zhàn)士揮揮手,就此沉入水底,再不見芳蹤。
她用他的方式,追隨他而去。她與他同齡,是東北師范大學的學生,再有一年就畢業(yè)。
她走后,軍隊領(lǐng)導在她留宿的旅館,見到了她留下的一封信。信里說,他和她是中學同學,相戀數(shù)年。他打完了抗日戰(zhàn)爭,又打解放戰(zhàn)爭,她的心,老為他揪著。新中國成立了,本想在一起,他又去了朝鮮戰(zhàn)場,她繼續(xù)為他揪著心。好容易盼到他凱旋,要轉(zhuǎn)業(yè)了,她也要畢業(yè)了,兩個人可以在一起了。沒想到他卻拋下她,獨自順江東去。她的心,不再揪著,而是,隨著他去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故事五:
老人有個好友,是老人的老上級。好友喜好吸煙,身體不好,有嚴重的哮喘。醫(yī)生發(fā)出警告,好友不為所動,依然煙不離口。一日,兩人湊到一起,好友一邊咳嗽氣喘,一邊吸煙不止。老人看得心疼,問好友,身體能受得了嗎?
好友默不作聲。
一支煙燃盡,兩人走上一座橋,橋上楊柳依依,橋下流水潺潺,好友忽然來了興致,說:“我給你唱段戲吧?!焙糜咽莻€戲迷,有一副好嗓子,唱得一口好戲。
“好啊”,老人欣然同意。
好友亮開嗓子,唱了段《淮河營》,“……在長安是你夸大話, 為什么事到如今耍奸猾, 左手拉住了李左車, 右手再把欒布拉, 三人同把那鬼門關(guān)上爬, 生死二字且由他?!?/p>
唱到此,好友戛然而止。老人心中一熱,明白了好友的生死觀。
對于漂流瓶的提問,我的回答是:“有生必有死,有死才有生。生時自由,死時自在。生死且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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