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那片紫穗槐
寨海子外邊有一塊不太規(guī)則的三角形空地??盏厮拿姝h(huán)水,確切一點或可稱之為島嶼。空地凹凸不平,長滿稠密的荒草,夏秋季節(jié)荒草深可沒膝??盏孛娣e不太大,有五六畝的樣子,南部臨水部分有幾座大墳堆??盏厮闹芩疄I稀稀拉拉的生長著并不粗壯茂盛的野蘆葦,空地上則叢生著一簇簇茁壯茂盛的紫穗槐,此外還有幾棵歪七扭八的雜樹……
這是至少三十五年前的記憶,那時的我尚不知道紫穗槐名字叫紫穗槐。
我家比鄰寨墻而居,從我記事始我就對四五米寬的寨海子對岸那片紫穗槐充滿幻想,可惜那時爺爺看管實在太嚴,我一直未能踏上對岸半步。
但與我同齡的男孩子們幾乎都進入過那片神秘的紫穗槐林,很多次我真真切切的聽見他們在對岸發(fā)出的驚呼以及歡叫。
他們對我說,對岸的那片林子里可好玩了,樹叢里有蟬、蜻蜓、天牛、紡織娘,草叢里有蟾蜍、蜥蜴、大花蛤蟆、青花蛇……
他們還對我說,到那邊可以用小鏟隨意在什么地方挖坑、掏洞、培土、造“屋”,絕對沒人管;不像在這邊寨墻上,即使挖個一搾寬的小溝也會給從此經(jīng)過的大人們訓(xùn)斥好幾聲,末了還得用腳將費了老半天的勁挖的小溝給趟平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于是,我就愈發(fā)對那片紫穗槐充滿幻想了。
要到對岸去必須過了寨海子,寨海子不是太寬,水也不算深——一般情況下齊大人胸。
但只這一點我就去不得了。因為爺爺看管太緊的緣故,我不像我的同伴們那樣會鳧水。
我就只好眼巴巴的看著他們一次次撲撲騰騰打著水花鳧水到對岸去,又眼巴巴的看著他們一次次撲撲騰騰打著水花鳧水過來。
要到對岸去還有一條“路”可走。那條“路”在空地的東南方向,要繞到村外去,而且即使繞到村外去走上那條“路”也并不能輕而易舉的就能到了紫穗槐林。
那是一條窄窄的僅可容身的長年淹沒水下的“路”,臨近空地的地方還有個深深的寬寬的壕溝,這個壕溝簡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我就有好幾次試圖通過這條“路”達到那片充滿幻想的彼岸而因為它的原因一次次無功而返,還曾因此付出了堪稱慘重的代價:弄濕了娘給做的新褲衩。
冬天到來,要到對岸去可就輕而易舉了。水位下降了,東南方的那條“路”就成了名符其實的路,盡管壕溝里面還有水,但已經(jīng)不是太寬,倒退十來步,一個疾跑就可以躍過去的。等到堅冰封住了水面就更容易了,通過寨海子往返兩岸只能說是如履平地了。
遺憾冬天的紫穗槐林不如夏季那么充滿神秘色彩,在那里再找不到蟬、蜻蜓、天牛、紡織娘和蟾蜍、蜥蜴、大花蛤蟆、青花蛇。
但冬天的紫穗槐林也不是沒有樂趣。我們扛來鐵锨、抓鉤或者小鏟來扒茅根,冬天的茅根又白又嫩又脆又甜,是我們的愛物?;蛘呔痛蚩览?,一簇簇一叢叢密生的紫穗槐就是天然的障礙物,還有幾座大墳堆以及凸凹不平的大大小小的土坑就是天然的工事。等瘋夠了、跑累了,隨便找個避風(fēng)的坡地一躺嚼著茅根曬太陽。下面是厚厚的軟軟的草甸,上面是暖洋洋的冬陽,耳畔是叫囂著的西北風(fēng),眼前是飛旋著的枯葉和飛掠而過的雀陣。間或看見老雕來低空里盤旋,我們就會興奮地一躍而起對著老雕歡呼,老雕就賣弄著飛翔的絕技和我們逗著玩,羨慕的我們恨不得立刻生了雙翅飛上天去。
春天到來,萬物復(fù)蘇,百草萌發(fā),我們就到對岸的“島”上采茅菇,茅菇白嫩綿甜,口感極佳,可是難得的純天然綠色兒童美食。
我在同伴們的幫助下最終偷偷摸摸的學(xué)會了鳧水,于是夏天到來我就不用再羨慕他們的來去自由、不用再幻想對岸的神秘。
夏天的紫穗槐林子里面并不像我幻想的那么美好。紫穗槐生長的密匝匝的,一絲風(fēng)兒也透不進來,加上叢生的高及大腿的野草,加上觸目可及的蛛網(wǎng),加上遍布地面的瓦礫枯枝。我們這群光屁股的赤腳大仙們簡直寸步難行,出來的時候則渾身上下布滿了縱橫的血道道。但我們?nèi)匀挥袡C會就扎進去,直到現(xiàn)在都想不甚明白究竟里面是什么勾走了我們的魂魄兒。
夏季的紫穗槐林絕對算不得美好,但絕對驚險刺激。有一回因為專注于一只紡織娘并一心要將她捉住,在草叢里站的略微久了一些,腳面子那兒傳過來一種異樣的感覺,涼絲絲的似有某種東西滑過,低頭一看,駭?shù)奈易鞆埩撕脦讖埐铧c沒叫出聲來——一條蛇!一條半大的青花蛇正從我的腳面子上優(yōu)哉游哉“走”過去。我一動不敢動,一直等到它沒到遠處的深叢草中看不見。
紫穗槐開紫紅色的花,一穗一穗的,很美,但我們從來沒欣賞過。我們不會欣賞也無心欣賞,我們來這里本就不是為了欣賞她們而來。紫穗槐的花是不是很香甜也沒有留意過,我們倒是留意過在她們身上飛來飛往的忙忙碌碌的野蜜蜂,因為捉了她們中的一只試圖吃蜜被她們蟄過,所以對她們的印象一直很深刻。
偷偷地潛到對岸與蛇蝎為伍,這事不久就給爺爺知道了。于是,爺爺也學(xué)了別的孩子的爺爺在我的光腚上和肚臍之間用黑鍋灰抹上一道杠做記號來預(yù)防。但這一招早就過時了,我們事先帶走一截黑火棍,每次從那邊一回來,不等身子晾干就用黑火棍在原來的記號上重新做上了記號。
沒過幾年,紫穗槐全給生產(chǎn)隊里砍伐了,說是要編筐。后來好像筐也沒編成地就分了。
寨海子對岸的那片空地倒是沒有分,生產(chǎn)隊里在村外新劃了幾十份宅基地,村民們蓋新房墊宅基沒地方取土就打起那塊無人問津的空地的主意。于是,一個冬天接著一個春天之后,也僅僅一個冬天接著一個春天之后,那塊空地不復(fù)存在,那塊空地與四邊的水域連成一體成了一個偌大的池塘。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紫穗槐林消失了。
美好的東西毀滅了,這不知叫不叫悲劇。如果紫穗槐林的徹底消失算是悲劇的話,我真的不知道這該是誰的悲劇。
紫穗槐林消失了,但那片紫穗槐并沒有在我的記憶里消失,因為那片紫穗槐帶給我童年和少年時代東西實在太多太多……
啊,記憶里那片紫穗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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