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舊事(四)
城 東 舊 事 (四)
------月下李說
孫 家 三 女
這是我家的一個右鄰,姓孫。在我的記憶中,沒有見到過這家的男主人。而女主人很胖,很矮,人很白,養(yǎng)著三個女兒,生活的很愉快,家里總是能聽到幾個女兒叫叫喳喳的說笑聲。我們雖是近鄰,相隔就那么一堵磚墻,卻也不常往來。記得一次不知是因了什么事情,她們一家四口全在我家坐著,母親和孫媽在閑聊,而三個女兒就立在那里說笑,口口聲聲地稱贊我家這里那里如何的干凈,連柜子里面,床頭下面都擦的那么明凈,說她媽是個邋遢鬼,懶得出奇,就知道打牌睡覺。那時沒有麻將,就玩撲克,她家聚全了,正好四人,怨不得整天能聽到她家里熱鬧說笑,原來是在玩牌,三個女人一臺戲,這不,已經(jīng)四個了。
這樣的來往漸漸多了起來,有時我也去她們家坐坐,孫媽很客氣,總是愛招呼人,給你到杯茶,要么抓一把瓜子放在桌邊上讓你吃,我總是不好意思,捏了幾個放在手里,孫媽便問東問西,大女兒不太與人搭話,見你來了,點個頭便忙她的事,三女兒較小,整天爬在桌上寫作業(yè),也不與人說話,就是這二女兒,你只要來,她就坐到你的對面,嘰嘰喳喳地又說又笑,知道我會畫畫,便嚷嚷著讓我給她教畫畫,她要學著繡花,弄得我忙了兩天,給她畫了一個白描的牡丹,她見到畫,高興壞了,拿著叫家里人都看,還正而八經(jīng)的要拜我為師,說要學畫,我臉紅著,不好意思接這個茬口,因為我就沒有人教過美術(shù),全憑一種天生的感覺在那里亂抹,可就是畫啥像啥,這讓她們很佩服。
一次她讓我看她繡的花,無意中從一個大本子里滑落下了一張照片,是一個男人的照片,很英俊的一個男人。濃眉大眼,鼻子高高的,照片的下半張被水浸泡過,已經(jīng)退色發(fā)黃,而且有些模糊。我問這是誰,她看著照片半天不出聲,而后很小聲地講:“這是我的父親” “我怎么沒有見過”我問了句,她木訥了一陣,才說:他已經(jīng)過世了。我再也不敢多問,發(fā)現(xiàn)她的眼角里已經(jīng)涌著淚水,是出于同情,我盯了她一會,發(fā)現(xiàn)這二女兒長得很漂亮,有著她父親一樣的大眼,高鼻梁,特別是她憂傷的時候,臉上就泛著一種女性的羞澀的美來,我開始關(guān)注孫家的二女兒,那只是一種單純的喜歡,沒有其它的想法,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想法,因為她要大我?guī)讱q。那時只要有著這樣的想法,就是資產(chǎn)階級思想,是不道德的品質(zhì),是要遭人非議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回家后,問起母親孫媽的丈夫一事,才聽母親說:她也沒有見過這個男的,只聽說他在市政府里工作,好象還是一個領(lǐng)導(dǎo),工作忙的經(jīng)常不回家,文化革命開始后不久,就被關(guān)了牛棚,因為解放前他在國民黨里當過官,說是中共地下黨派去的,但上下線人全都犧牲了,沒有人證明他的身份,突然一天,他就上吊自殺了,結(jié)果他就成了人民的罪人,畏罪而自殺。孫家是在文革中住進我們大院的,那時他們的父親就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這個家庭的經(jīng)歷,讓我產(chǎn)生了更多的同情,連母親也常常在關(guān)心這家的幾個女兒。記得一次從外面回來,母親戴著眼鏡,爬在床邊上做針線活,好象是一件舊棉褲在重新縫制,棉布是花色的,我很奇怪,家里從來沒人穿過花色的褲子,便問母親,母親說:“這是給孫家的二女幫忙縫個棉褲。她大姐來找我,說她大妹在學校里凍得哭鼻子,她媽不會做針線活,也不想管她們的事,她沒有辦法,就來求我,把舊褲子重新裝些棉花,唉!這幾個孩子也真可憐,沒了父親,母親又不管,一天就這么混日子?!蹦赣H用了兩天時間,夜里做到半夜,終于縫制了一個厚厚的棉褲,孫家大女兒來家取時,竟提了一大堆水果,母親不收,那大女竟然流淚了,抹著眼淚顫顫地說:王姨,這是我和妹妹的一片心,你一定要收下,你對我們的好,是永遠忘不了的。母親被大女兒說的眼睛也潮了。
那一陣子,社會秩序很亂,竟鬧了一段時間的“五湖四海”,社會上有一幫子流竄犯,一到夜里就在大街小巷亂竄,走到哪就搶到哪,鬧的整個城市人心惶惶,人們紛紛組織起來,防范五湖四海的入侵。大院里便組織家人值班,兩戶一個單元,每夜站崗放哨,值班人發(fā)放口哨一個,有情況便吹口哨叫人,巷子里也有巷人值班,拿的是銅鑼。
有一夜,大半是凌晨三、四點鐘,突然的,巷子里就響起了急促的銅鑼聲,院里的哨聲也不停地在叫,我從睡夢中驚醒,抓起一根棍子就跑到院里,院里已經(jīng)站了不少的人,都在嘈嘈,就是不敢開大門,巷里有鑼聲,人聲和叫喊聲,喊著:“五湖四海來了!”就聽到巷里另一頭,有人在追打什么人,而且邊追邊嚷:不能讓他跑了,抓住往死里打!一陣緊張之后,那聲音就遠去了。院人這才開了大門,走進巷子,巷里也到處是人,有拿棍的,有掂著磚的,有人問:五湖四海在哪?就有人說:讓打跑了,一幫子十來個,象是甘省的人,說話都聽不懂。也有人說:人家是來這里找人的,讓你們當成五湖四海給打跑了。哪有半夜三更來找人的,而且一幫子,肯定是流竄犯,有人就反駁道。說到后來,誰也講不清,一巷子人就嘈嘈到天明,這晚正好是孫家二女值班,口哨是她吹的,弄的院子人也沒有睡覺,大家的興致高,都站在巷子說話,我和院里人都圍著孫家二女說晚上的事。
突然有人用棍敲著我的頭,聲音挺響,但卻不疼,我一回頭,原是在城墻根住的李天運,人稱笛哥,他是這一帶有名的人物,名在他吹著一手的好笛子,又江湖義氣特別的重,朋友特別多,愛打個小紅拳,這在當時真可以威風八面,無人敢惹,就連造反派鬧事,只要見是他的哥們也得退讓三分。他知道我也熱愛文藝,吹拉彈唱多少也會一點,所以他時不時也來找我閑聊。今天,他就拿著笛子準備上城墻,聽說了五湖四海,便來看熱鬧,正巧碰上我。他不相信五湖四海敢到這里來,這兒人口稠密,來了就走不了,讓他說肯定是弄錯了,打錯了人。
沒想到孫家二女子竟和他辯論了起來,爭的面紅耳赤,他就一個勁地嘿嘿傻笑,而且笑的很鬼,那雙眼睛不停地打量著孫家女兒。他倆辯著辯著,這笛哥突然把笛子放在嘴邊,吹奏了起來,一曲《 》笛子名曲,竟把滿巷子的人吸引了過來,大家圍著他鼓掌,一曲又一曲,孫家二女就站在那里聽到了最后,她的眼神里也跳動著激動的火花,因為她很佩服弄藝術(shù)的人。
也就從那天起,笛哥隔三差五的就到我家里來,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每次都要吹笛子,我興奮壞了,因為以前我總是坐在涼臺上,聽他在城墻上吹出的笛聲,那聲音很悠遠,很清越。他天天不是清晨就是晚上都要吹,我聽到笛聲就坐在外面靜聽,這已經(jīng)成了我的一種習慣,一種生活的過程。而現(xiàn)在,不請自來,就在我的跟前吹奏,我能不高興嗎。我知道他來意在于我是孫家的鄰居,他想尋找和孫家老二見面的機會,但他從來不在我面前講,只要是聽到隔壁傳出女子的聲音,他就會靜一會,象我聽他的笛聲一樣,去聽那女子的聲音。
說來也怪,就在他不斷來家的那段日子里,孫家真遇了事,那天下午,他剛在我家坐定,有人便敲響我家花園的門,我出去看時,見七八個人氣勢洶洶地問:這是不是姓孫的家,我說不是,在隔壁。那些人就又兇兇地走到孫家,用力地敲門又打窗子,我很奇怪,文革鬧得最利害的時候,也沒見人來孫家鬧事,孫家的男人畏罪自殺了,孫家也就很安寧,今天怎么會來這伙人,來做什么呢!看這氣勢洶洶的樣子,是不會有好事的。我和笛哥就站在我家的涼臺上,正好能聽到孫家開著的窗戶聲,笛哥不再吹笛,卻在聽音,起初還安靜,后來就有了吵聲,是孫家二女的喊聲,緊接著就砸東西的聲音,摔瓶子的聲音,孫家老太太也喊了起來,說是有人搶東西啦!笛哥立即站不住了,說了聲:我去看看。便拿著笛子跑了過去,我也跟著去了。
笛哥真是練過拳腳的人,進門就把一個擋在門口的小伙放倒了,那幫人見了,立即就圍著過來,手里都掂著家伙,見笛哥很兇猛,立刻動起手來。笛哥怕砸了家里的東西,便跑到院里,順手抓起一個拖把棍,并對我講了句:快去三號院叫我兄弟。我拔腳就跑,到三號院叫了狗蛋,我知道這是笛哥的道上拜把子兄弟,狗蛋一聽,即刻招呼了十幾個人,進院子就開打,那七八個人被打得滿院子亂竄,滿臉是血,直叫饒命。還是孫家二女叫笛哥住手,免得打死人,笛哥才叫住弟兄,叫那伙人的頭兒保證以后再也不找孫家的事,這才放了人。
原來這伙人是孫家男人在位時處理過一個人物,想借文革后期反案,到孫家出氣來的,沒想到竟碰上了愛抱打不平的笛哥,又戀著孫家二女兒的情哥,這那能讓他們得逞。笛哥這一架打得滿院人贊揚他為民除害,巷人說他真是個好小子,他的聲名又一次大振,關(guān)鍵是孫家老太太感動的不得了,非讓二女子請他到家里吃頓飯,表示感激之情呢。
那一天,笛哥穿得特別帥氣,特別的干凈,來時在我家坐了一會,嘴里不停地哼著曲子,時間到了,便急匆匆地過去。這一去,笛哥就很少到我這里坐了。以后的日子,那笛聲就常常從孫家的窗口里傳著出來,我倆的見面也常常在院子里。
沒過兩年,這孫家的男人好象平了反,孫家就又搬到別處去住。又是許多年過去,一次我和妻子在街上就碰到了孫家二女兒,她還是那樣愛說愛笑,問這問那的,見她領(lǐng)著一個孩子,我便問他的丈夫是哪的?她就笑說:你能認識。話音剛落,有人從我背后大喊了一聲,竟是笛哥。“你真的追到手了!”我開玩笑地講?!爸灰蚁胍?,沒有弄不到手的!嘿嘿!”他笑著掃了一眼二女子?!熬湍隳樒ず?,怨不得住在城墻邊呢!”嗤嗤嗤!我們都被說笑了??粗麄冞h去的背影,真是一對好的姻緣啊!這一別幾十年就過去了,他們還生活的好嗎?我常常在念道。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683255/
城東舊事(四)的評論 (共 8 條)
- 雪靈 推薦閱讀并說 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