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渺的戀曲

( 一 )

夏夜，天空微朦，群星閃爍。一彎新月在東山頭上升起，掛在青靄的蒼穹之上，就像一柄閃光的銀鐮，發(fā)出柔和的光華。幾朵夢幻一般的白云，在月亮的周圍縹緲，如潔白蓬松的蠶絮，顯得格外輕盈淡雅，飄逸在山城的上頭。

遠山如黛，峰巒如屏，仿佛扯起了厚重的布幔，層層地圍攏在山城的周邊，依稀可以看到山頂?shù)臉溆?，在星云流光里搖曳。在深邃的大山空谷的深處，傳出了杜鵑鳥空靈的啼鳴，充滿幽怨凄清的韻調，讓人感受空靈的意境。

蜿蜒曲折的小河，流水潺湲，漣漪蕩漾，在青峰逶迤霧氣迷蒙的山巒里走來，似乎帶著一副慵懶的神態(tài)，倒映著滿天斑斕的星輝，穿過山城最繁華的地域，沿著彎曲的河道悠然而去。一川碧水，萬頃柔波，帶挈著逍遙靈動的波紋，默默地親吻著堤岸，懷擁著天光云影，閃動無數(shù)零碎的光點，在城垣的中間悠悠流淌，在柔和的月色撫慰之中，輕輕地發(fā)出低吟淺唱，讓人浮想聯(lián)翩，寄托浪漫離奇的思緒。

華燈初上，滿城星輝，山城在迷離中沉醉，一切都在瞬間變得明晰，而又似乎更加隱晦。玲瓏的燈飾，燦爛的霓虹，將原本樸素純凈的夜晚，涂抹上秾艷的色調，加入熱烈滾燙的氣息，增添豐盈瑰麗的物象，披上光怪陸離的裝飾，變幻著富麗堂皇的影像，顯得更加雍容華貴。(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城市中間高大的建筑，伸展著摩天的形影，支撐起高遠深邃的天空，仿佛要與天上的云霓對接，融合為渾然的一體。綺麗繁華的街市中間，平架著一座如彩虹逸起的橋梁，橫跨小河的兩岸，橋面寬闊，坦蕩如砥。橋面上總是不舍晝夜地喧鬧著，車水馬龍，一如既往地擁擠不堪。大橋兩邊的護欄邊，倚靠著許多納涼的人們，迎候著河風徐徐而至，在微風吹拂之中安閑地休憩，享受酷暑夜晚難得的清涼。

平橋的下面，河水清冽，碧波瀲滟，細浪翻涌，閃耀著粼粼的波光，水面上一片浮光掠影。沿河造型各異的樓宇，巧奪天工的雕塑，人工構筑的假山，煙云浮起的樹影，顯示出超然物外的意象，融入水晶般玲瓏剔透的夜色。站在遠處眺望誘人的夜景，宛若瑤池的瓊樓玉宇，隱現(xiàn)于繚繞的煙霞之中，如蓬萊的仙山瓊閣，展露在虛幻迷縹緲的情境。

我在這光影流動的暮靄里，帶著一些朦朧的意境，漫步在靜謐的河濱，沐浴著河面吹來的清風。在公園的甬道兩邊，長著高大的樟樹，蓊郁的樹冠如撐起的華蓋，螢火蟲在枝葉間逡巡，空氣中流布著芬芳的氣息，淡雅而又清新。雖然置身于夏日的偏野，這里卻沒有蚊蟲討厭的嚶嗡，不會受到惱人的襲擾，的確是一個極為理想的休憩場所。在樹林的濃蔭里，漫步石砌的蹊徑，摩挲著裸露的赤腳，一陣麻酥酥的感覺，使人覺得分外的愜意，頓生留連和戀棧的意趣。

我步行到寬敞的河濱廣場，只見華燈熠熠，花團錦簇，光焰繽紛，人流如織。在曠闊舒緩的空間里，回蕩著悠揚飄逸的音樂。這里人聲喧鬧，歌舞升平，熙熙攘攘，是夜晚最為熱鬧的場所。許多人伴隨美妙的音樂，踏著歡快的舞步，在盡情地舒展曼妙的舞姿。隨著人們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各種文明高雅的文化休閑活動悄然興起，無論城市還是鄉(xiāng)村，廣場熱舞以及各種娛樂活動，已經成為當今的時尚，逐漸走入尋常百姓的生活，成為城市中一道亮麗的風景。

我在人群之中，禁不住佇足觀望，流連躑躅，感受音樂悠揚的韻律，欣賞面前盛大的跳舞場景，心情也隨著舞者的舞姿搖曳，內心釋放出歡暢的閑適和安逸。在坦蕩的舞池之中，聚攏了滿滿當當?shù)娜巳?，旋轉著一個個伶俐活潑的身影，姿態(tài)優(yōu)美，動作舒展，洋溢著青春的氣息，顯示著生命的活力。這一番太平盛世的祥和光景，洋溢著和平的氣象，讓每一個人都感到歡欣和安然，實在值得加以珍惜。

我停留在公園廣場的外圍，佇立在一棵蔥蘢的柳樹下，倚靠在臨近河邊的石欄桿上，身后是悄然流淌的河水，在輕柔地泛起清波。我在清涼的夜色之中，靜靜地看著面前的人群，領略夏夜如夢的氛圍，實在有點不愿意抽身離開。

遠處，高架燈散發(fā)出柔和的光澤，照亮了周圍蓊郁濃密的樹杪，優(yōu)美的音樂在樹叢的間隙之中繚繞。這時，廣場上的音樂噴泉開啟了! 在悠揚的樂曲聲中，噴泉的水柱“唰”的一下竄了起來,扭動優(yōu)美的舞姿，沖向高高的夜空，把水花向四周揮灑。這些灑向高空閃亮的水花，輕盈地飄落下來，形成了瀟瀟飄灑的輕霧, 如同懸掛起一幕翡翠綴織的珠簾。七彩的燈光照射著噴泉的水柱, 綻放的水花呈現(xiàn)出絢爛的色彩，伴隨著音樂的變化，產生不同的色澤效果，有時是橙紅色，有時是碧綠色，有時是絳紫色、有時是玫瑰色的, 有時又是寶藍色的，五光十色，光怪陸離，精彩紛呈，令人目不暇接，閃耀炫目的光彩。面前變幻莫測的各種奇妙幻象，精美絕倫，仿佛背后隱藏著一位神秘高深的魔法師，在創(chuàng)造著一個個如夢如幻、如詩如畫的意境，令人如癡如醉。

我收回隨意瀏覽的目光，欣賞面前舞動的人群。突然間，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舒展著優(yōu)雅的形象，在我的面前倏忽地閃過，靈動地閃進了我的腦際。呵，是她! 曾經飄渺于夢中的女神，內心傾慕已久的天使！曾幾何時，她如風中的紙鳶，已經遠離了心靈的牽絆，音訊杳然，形影消遁，給我留下無盡的相思和痛苦，帶來深沉的落寞和惆悵。今天，她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讓我感到突兀和驚訝，有些恍惚，又有些驚喜，仿佛是夢中的情境，卻又那樣實在和鮮活!

我睜圓著眼睛，目光如炬，緊緊地盯著面前的人影，須臾也不敢挪移。呵，真的是她，我夢中的明君! 在跳舞的人群中，她猶如一只美麗的仙鶴，在舞池中亭亭玉立，顯得超凡脫俗。她天生嬌美的形象，依然顯得那樣俊逸灑脫，楚楚動人。她正在身心投入地舞蹈，儀態(tài)優(yōu)雅，氣韻從容，動作飄逸，如姿容綽約的仙子，伴隨著舞池音樂的節(jié)拍，置身于縹緲超然的意境之中，在廣場上翩翩起舞。我看著她娉婷姣美的姿容，一如以往清雅姝麗的印象，如此真切地展現(xiàn)在我的面前，讓我不禁神思飄忽，意念浮動，恍如夢境。

我癡迷地看著舞池中她的形影，欣賞她優(yōu)美舒緩的舞姿，任由美妙的音樂在耳邊飄蕩，霓虹的流光在眼前閃爍。我在不經意之中，早已沉浸在心靈陶醉的意境里。

在我癡情的目光里，明君嬌美白皙的臉龐上，依稀掛著嬌矜的微笑，綻放動人的笑靨。只見她美目流盼，秀發(fā)飄逸，體態(tài)豐盈，風姿綽約，旋轉著纖細的腰肢，搖曳優(yōu)雅的舞姿，舉手投足之間，顯露出一股高雅的氣質。在我的心中，她已經幻化成為麗姝仙子，在面前的光影里飄逸。她的形象，喚醒我心中深摯的款曲，牽動著深藏心底繾綣的情愫，穿越時空的隧道，飄搖在過去難忘的歲月。

那些曾經過去的日子，許多紛繁復雜的記憶，無數(shù)傷懷艾怨的淚水，滿懷刻骨銘心的情感，帶著歲月剝蝕的印跡，伴隨人生經歷的斑痕，如同接駁生活中漫漶模糊的片斷，在腦子里頃刻之間變得清晰起來，令人柔腸百結，噓唏不已，為之久久地傷懷!

( 二 )

這是一個明媚的春天，在晴和的天氣里，艷陽高照，清風吹拂，山水清明，百花盛開，空氣里彌漫著溫潤的氣息，大地洋溢著蓬勃的生氣。

屋前的桃花開了，路邊的李花開了，田園里的油菜花開了，山嶺上的羊角花也開了! 春天的大地欣欣向榮，山村里繁花似錦，姹紫嫣紅，花團錦簇，春意盎然。各種鮮花開遍了山川原野，到處綻放繽紛的花朵，絢爛如彩霞飄動，令人賞心悅目。鮮花盛開之處，芬芳四溢，花香襲人，清風里蕩漾馥郁的花香，空氣中彌漫清馨的氣息，使人陶醉在春天的懷抱里，流連忘返，心曠神怡。

河邊的柳樹泛起了鵝黃，花絮兒在輕風中飄舞。楓楊樹綻出了嫩綠的新葉，悠然地將枝條伸向水面招搖。路邊的野草染上了蔥綠，山坡上的豆菽長出了的幼苗。小河里流水輕盈地歌唱，激蕩起歡騰不息的浪花。田野里秧苗已經泛綠，春風里蕩漾翠綠的波濤。春天是生命成長的季節(jié)，到處都展現(xiàn)生命的活力，孕育人間歲月的豐饒。

在這明媚的春天里，少年的時光是多么地幸福! 清澈純潔的心靈，如小溪一般明凈，蕩漾著歡樂的淪漪，激揚起雪白的浪花。天真無邪的臉上，總是顯得無憂無慮，就象綻開的嬌艷花朵，永遠洋溢燦爛的笑容。寬敞的村道上，閃動我們追逐的身影；曲折的木橋邊，飄蕩我們悠揚的歌聲；空曠的沙洲旁，我們在蘆叢里捉迷藏；濃密的樹蔭下，我們在嬉鬧著做游戲。每一天，都是我們快樂的世界，就像花園里穿行的蝴蝶，在花叢中興奮地流連，留下鮮活的身影，傳遞爽朗的歡笑，飄逸稚嫩的歌唱，騰飛彩色的夢想。春天里的少年呵，總有一顆春光燦爛的心靈!

那一個春光溶漾的午后，太陽閃耀柔和的光輝。我背著書包從家里出來，走在溫潤光潔的石砌路上。放眼小路的兩邊，燦爛的夭桃吐露著芬芳，碧綠的篁竹搖曳著婀娜，嫩綠的藤蘿參差飄拂，歡樂的蛩蟲在振翅低吟。走在春光如畫的村道上，我的心里是多么地歡暢！

走過一片竹籬圍繞的田地，園子里金燦燦的菜花欣然綻放。我看著眼前的蜂飛蝶舞，心里泛起由衷的笑意。突然，耳邊響起嚶嚶的啜泣，如誘人的琴韻撥動我的心弦，使我的心里一陣顫悠。嗬，在前面的岔路口，站著一個俏麗的身影！那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眼睛緊張地盯著前面的目標，臉上現(xiàn)出驚慌的神色，正在輕輕地哭泣。她似乎遇到了什么駭人的東西，左右為難，進退維谷，不敢挪步，嚇得幽幽地哭了起來。只見她兩肩聳動，淚花閃爍，如同花枝在清風里悠悠地顫動，一副令人愛憐的樣子。

我看到面前的情景，心想做一個護花的使者，以顯示自己作為小男子漢的風采。便連忙緊走幾步，以最快的速度趨上前去，心里急切地想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讓這位漂亮的女孩如此驚慌失措，嚇得哇哇直哭，眼睛里噙滿了晶瑩的淚水。我問她：“你碰到什么時候了? ”她看了一下我，指了指前面的路邊，驚懼地說:“諾，那兒有條蛇!”

噢，原來路邊低矮的小石坎上，在黃荊子樹的陰影里，在幾叢野蘿卜花的旁邊，蟄伏著一只斑斕的四腳蛇。這實際上是一種無毒的蜥蜴，學名為石龍子，我們當?shù)厝朔Q之為“狗嫲蛇”。它約摸有半尺多長，兩個拇指大小，背部銅綠色，腹部綴著紅色的斑痕，伸開四只小巧玲瓏的腳趾，好一副伶俐乖巧的樣子，正在鼓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似乎在好奇地凝望面前的女孩。哈，哈，原來就是因為它，把我面前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嚇得梨花帶雨般地哭泣!

我快步走到小姑娘的身邊，連忙安慰她：“莫哭，莫哭，這只是一條不會咬人的四腳蛇，而且也沒有毒性，我們男孩子經常抓來玩的?！闭f話之間，我已經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條石龍子，在小女孩驚恐的叫聲里，我將這條四腳蛇在她的面前旋轉了兩圈，輕輕地往路邊一扔，只見它倏地竄到路坎下面，悄無聲息地飛快溜走了。

小女孩的神情一下子舒朗開來，臉上綻開了花一般的笑容，真是好看極了! 只見她身材高挑，容貌秀氣，面色紅潤，頭發(fā)黑亮；上身穿一件絳紅色的襯衫，下身穿一條藍青色的褲子，襯托著白皙的皮膚，修長的四肢，顯得亭亭玉立，楚楚動人。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如蘊含著兩只水汪汪的葡萄，依稀可以看到眼瞼上還掛著兩顆亮晶晶的淚粒。她挎著書包，臉上帶著一點羞怯，笑吟吟地看著我，充滿感激地說:“謝謝你! 剛才嚇死我了，你真勇敢!”她說話的神情，格外的清純可愛。而且，她充滿欽佩和羨慕的語調，更讓我脆弱敏感的自尊心，一下子得到了最大的滿足。

我敢發(fā)誓，這一刻絕妙的感受，必然是我終生的記憶，絕對不可能有須臾的忘卻！即使現(xiàn)在已經過去了三十年，還依然歷歷在目，時常在我的夢中浮現(xiàn)！

那天下午，我們一同走到了學校。一路上，我的心里總有一點莫明其妙的興奮，似乎天空變得高遠，溪水變得清澈，路邊的那幾棵油桐花，也好像開得比以前絢爛，吐露沁人心脾的芬芳。我知道了她的名字: 明君；一個明媚而文雅的名字，正合乎她秀氣的形象。她住在我家前面的山坳里，我知道那里有一條清幽的山澗，山坡上種植有許多的山桃花，春天的時候總是開得非常美麗。她比我小一歲，此前到外地工作的父親那里讀書，剛從外地轉學回來。難怪雖然在同一個村子，此前幾乎沒有見到過她！她在我們隔壁幾間教室上課，現(xiàn)在正念小學四年級，比我們低一年級讀書。

從此，我心里好像多了一份牽掛，總希望能夠看到她的身影。雖然挈懷從小貪玩的天性，經常伴隨一幫放肆顛劣的潑皮小子，不是上山摘野果，就是下河捉小魚，總在想著法子尋找一些刺激，消耗無聊的時間和多余的精力。但是，只要遠遠地看到她，我就會略微收斂起自己的狂放和不羈，變得文靜了許多，裝得有點像一個紳士。

初夏時節(jié)，在曠闊幽靜的田野里，響著一兩聲零落的蛙鳴，螢火蟲的流光在竹籬和稻叢周邊游弋。學校寬敞的教室里，揮灑著明亮的燈光，映照著我們稚氣的臉龐。我們正在認真排練文藝節(jié)目，準備參加“六一”兒童節(jié)學區(qū)組織的各小學文藝匯演。我們一共排練了五個節(jié)目，我是歌曲《紅星照我去戰(zhàn)斗》《路邊有顆螺絲帽》等歌曲合唱的指揮。同時，我和明君還是表演唱的主角，表演唱的節(jié)目叫做《小豬娃快快長》、《我是公社小社員》。我至今還記得，明君頭上扎著兩條小辮子，打著兩個蝴蝶結，身上穿白細花上衣和藍色褲子，腳上穿著黑面白底褡褳的布鞋，手挎竹籃，拿著鐮刀，伴隨著歡快悠揚的音樂，從舞臺的一角邊唱邊跳上場的情景，她那一付姿態(tài)優(yōu)美、清純靚麗的樣子，活潑可愛、含笑快樂的表情，永遠定格在我的腦際，讓我永遠也不會忘懷。

記得那一夜，我們正在緊張地排練，進行最后階段的提煉和磨合。初夏時節(jié)的天氣，就象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剛才還是滿天星斗，蛩蟲歡鳴，忽然周圍的空氣一下子凝滯，顯得異常的悶熱。突然間，天上響起了幾聲炸雷，頓時雷鳴電閃，雨聲滂沱，狂飆大作，房頂在簌簌作響，整個大地仿佛在微微顫抖。教室里的電燈，在急劇地眨了幾下眼以后，一下子便熄滅了。大家置身于黑暗之中，伊里哇啦地喧鬧著，驚慌失措，亂作一團。老師只好拼命地安慰我們，過了好長時間，大家躁動的心才略微平靜下來。

因為擔心山洪暴發(fā)，將橫亙于村中間的小木橋沖毀，阻斷回家的路，我們的三位老師只好臨時做出決定，帶領我們分散回家。我們這一路共有六個人，只有一把手電筒照明，而且因為電池的電量不足，光線只是極為微弱的一圈，在迷濛的雨水中顯得極為模糊，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面。我們只好相互牽著手，憑借著天上的閃電迸射出的光亮，亦步亦趨，相互攙扶，一步一步艱難地向前行進。天上每炸響一聲驚雷，閃耀一下電光，我們連忙借著刺目的光亮緊走幾步。因為沒有攜帶雨具，只好任由雨水往身上澆灌，雨點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我們的身上，能夠感受到身上在隱隱作痛。

我走在明君的前面，用手牽著她的手，心里竟然有些激動，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如激蕩的春潮充溢于我的血脈，暫時忽略了身邊肆虐的凄風苦雨。我好像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只感覺到她的小手有些輕涼。雖然在我們小的時候，男生和女生之間是很少交流的，尤其是互相牽著手?，F(xiàn)在想起來，那情景是多么地溫馨，又是那么地令人眷懷！我真的愿意牽著這雙手，相伴著走過風雨飄搖的人生！然而，或許因為在那天晚上，我才牽著她的一只手，她的另一只手卻讓老師牽著，可能就是這個并不圓滿的預兆，才讓我們今生今世無緣相知相伴，而只能萍水相錯過。

我們走出學校前面幽長的甬道，邁進曲折泥濘的堤壩，淌過溪水漫溢的河岸，來到潮水奔涌的小木橋邊。河水已經開始暴漲，纖弱的橋碼在咆哮的溪水中顫栗，木橋板下的鐵鏈在哐當哐當搖擺晃動，似已經被雷鳴電閃嚇得直打哆嗦。我們如游離在夢魘之中，在老師的攙扶護送下，一個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踱過了小木橋，終于避免了危險的境遇，各自安全回到了家里。據(jù)說我們離開半個鐘頭以后，小木橋就被大水沖垮。等到我們第二天上學時，只見洪水滔滔，橋斷路絕，河面上已經是一片汪洋，需要多走一個鐘頭的路程，經過下游三里路的大橋，才能繞行到學校去上課。那天晚上經歷的遭遇，特別是我們相互依靠、相互牽手的情景，現(xiàn)在依然經常出現(xiàn)在我的記憶當中，顯得那樣的親切和溫馨。

兩個星期以后，我們參加了各小學的“六?一”文藝匯演，取得了優(yōu)異的成績，獲得了公社和學區(qū)的表彰。我和明君以自己精彩的表演，在舞臺上鮮明清麗的突出形象，得到全體觀眾的贊賞。以至于好多年以后，還有人問起我們的近況和去向，流露出期冀和贊許的口吻。憑借這次匯演出名以后，我在整個中學讀書期間，都成為學校宣傳隊的骨干，甚至為了服務所謂的無產階級政治，得到學校領導和老師的特別許諾，經?？梢圆灰峡菰锏奈幕n，天天參加排練和演出，以至于再過兩年面臨高考，名落孫山，抱恨終身。

這年的下半年，我剛滿十二歲，去了離家十多里的公社中學讀書。自此以后，在少年的時光里，再也沒有和明君一起單獨相處過，更沒有在一起悄悄說過話。在每次回家的時候，見到她清純美麗的身影，心里總有一股懷念的情愫，纏綿于我少年天真爛漫的心里；總有一股眷戀的情感，充斥于我少年活躍純樸的思維，讓我的心中情懷繾綣，難以平靜。

（三）

冬去春來，寒來暑往。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彈指一揮間，歲月在不知不覺之中悄悄地流逝。

這一年的秋天，我因為高考落榜，只好回家務農，淪落鄉(xiāng)野，躬耕田園。從此，再沒有舞臺上傾心表演的灑脫，也沒有教室里倚窗捧讀的愜意，只有滿懷人生的失意，充滿對未來生活的悵惘，獨自感嘆命運的播弄和生涯的局促。無論是在朗朗的白日，還是在沉沉的夜晚；無論是在峻峭的高山頂上，還是在湫隘的溪澗旁邊；我悵然的心中猶如寒潭秋水，充溢著無限的凄愴和悲苦。十六歲的少年，正是燦爛的花季，本應是風華正茂的時候，卻被禁錮于荒丘田畝之間，啜飲如此濃烈的人生苦酒，怎么不叫人難以釋懷，千古遺恨!

在如此的境遇當中，我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兩三年的歲月。經過太陽的炙烤，風雨的洗禮，山林的沐浴，田野的熏陶，我從一個孱弱的少年，身體開始發(fā)育，身材變得壯實，逐漸長成了十八歲英俊的青年。經歷過許多的磨難和鍛煉，對于山野田間的農耕生活，已經逐漸熟悉，并且已經習以為常。只是對于自己淪落的命運，依然是那樣的憤憤不平。

這年的秋天，在一個薄霧輕濛的早晨，遠山近水都籠罩在霧靄之中；眺望優(yōu)雅安謐的山村，如同隱身在一個逍遙的夢境。在習習流動的清風里，依稀傳來溪水淙淙的歡歌，還有畫眉鳥啘轉的流韻。村子中間蜿蜒的石砌路上，潔凈的路面早已被露水濡濕。我漫步幽長潤澤的石階，瀏覽路邊迷離的風景。不經意間，忽然迎面碰到了明君！她正從家里出來，臂彎上挽著一個小水桶，去到山下的小河里洗衣服。

呵，她從石階上款款地走了下來，如同圖畫中飄逸而至的仙女。窈窕婀娜的身影，沐浴斑斕的晨曦；嫵媚嬌羞的臉上，綻放動人的笑靨；顧盼生輝的明眸，充溢盈澈的秋波。她步履輕盈、搖曳生姿地向我走來，眉宇間飄逸動人的光彩，顯得那樣的從容淡雅、青春姣美、風姿綽約，令我瞬間怦然心動，陡然產生驚艷的感覺。這個隱藏在我內心深處，給我留下許多溫馨記憶的女孩，經過這幾年的功夫，已經出落成為一個風韻超凡的少女。她看見了我，臉上閃現(xiàn)出驚喜的神采，卻不知道什么緣故，忽然又矜持地收斂起綻放的笑容。

我們相互道了一聲問候，彼此卻沒有停留片刻，匆匆地側身而過。我回味著倏然而至的艷遇，一個人久久地佇立在石砌路邊，凝望著她苗條柔美的背影，看著她走下逶迤曲折的小徑，穿過碧綠蔥郁的田疇，走向清波淪漪的河邊，消失在我情懷依依的視線里。

我此前依稀從其他的渠道，了解過她的一些情況。她在前年沒有考上大學，去年又到學?；刈x了一年。不料，今年參加高考，依舊沒有考上大學，而且由于距離錄取分數(shù)線相差較大，只好返回家鄉(xiāng)參加農業(yè)勞動。在當時的大環(huán)境下，大、中專學校招生數(shù)量少得可憐，能夠考上大學算是鳳毛麟角。在我們同一個村子里，沒有考上大學的高中同學，就有十幾個人。她沒有考上大學，也應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并不足以為怪。但是，我與她現(xiàn)在同是天涯失意人，同病相憐，同情相惜，應該更容易溝通，有更多的共同語言吧？

從此以后，我經常特意繞到這條路上，總希望能夠在此見到她的形影，能夠親眼目睹她的芳容，當然，最好能夠和她搭上話，進行一些簡單的交流，那怕是一句最簡單的問候。只要偶然能夠見到一次，即使彼此沒有開口，只要眼睛能夠相互對視一下，心里就會感到特別高興。如果連續(xù)好幾天看不見她的身影，心里就會好像遺失了什么，總是感到悶悶不樂，心灰意冷，無精打采。

這一年的冬天，當時的生產大隊做出決定，組建大隊宣傳隊，排練文藝節(jié)目在春節(jié)期間進行演出，以活躍農村節(jié)日的文化生活。這時候，已經落實農業(yè)生產責任制，家家糧食豐收，人人喜氣洋洋，解除了人們心頭的桎梏，過年的氣氛顯得異常活躍。當時，剛剛擺脫“左”傾文化思想的束縛，恢復歷史傳統(tǒng)文化節(jié)目，成為農村社會熱點，十分時髦，倍受追捧，“打船燈”便成為宣傳隊的主打節(jié)目。

我和明君被抽調到大隊宣傳隊，安排在一起排練和演出，成為“打船燈”節(jié)目的男、女主角， 扮演起戲目中假扮的夫妻—船艄公和船艄婆。在那一段時間，我們儼然成了日常生活中的“夫妻”，每天晚上都有了見面的機會。能夠和心儀的姑娘天天在一起，我的心情是多么的歡暢淋漓！在夢中有時也會興奮地驚醒，一個人癡癡地傻笑。在我青春萌發(fā)的心里，早已把明君當成自己心目中的“愛人”，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會牽動我的情緒，影響我日漸充溢的情愫，讓我感到興奮不已，似乎未來的幸福已經指日可待。

我陶醉在臆想憧憬的幸福當中，好像全身有使不完的勁，偕同明君表演節(jié)目，傾心唱和，配合默契，沉浸在亦莊亦諧的船燈戲曲的演繹之中。我們的出色風趣的表演，自然在全村引起轟動，得到了父老鄉(xiāng)親們的大力追捧，成為春節(jié)期間人們探親訪友、茶余飯后的熱門話題。我們以“金童玉女”的形象，在許多人的心目中，自然被認為是極有可能發(fā)展成為“一對”的絕配人選。甚至有人公開在我們面前開玩笑，說我們是前世因緣、天作之合，必將是才子佳人、佳偶天成。經常弄得我們不好意思，面紅耳赤，心里感到忐忑不安。我雖然只有十八歲，還不可能馬上談婚論嫁，但是說一句老實話，聽到他們的調侃，自己表面上裝作沒有聽見，心里卻比喝了蜜還要甘甜。實際上這正應和了古人的那句話：“知我者謂我心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我們置身在春節(jié)時萬象更新、闔家歡樂的氛圍，沉浸于男女唱和、眉目傳情的劇情，癡迷于纏綿悱惻、悅耳動聽的音樂，陶醉在情竇初開、愛意朦朧的初戀時空，我們度過了這個幸福而快樂的春節(jié)。元宵節(jié)過后，人們開始進行春耕生產，宣傳隊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開過總結會議，分發(fā)了演出收入的分紅以后，宣布就地解散。對于我來說，這個時間實在太過匆忙，太過短暫，太過令人難以忘懷。我真的希望如此幸?？鞓返娜兆樱軌蛞恢毖永m(xù)下去，最終能夠讓我心想事成、夢想成真，成就前世今生不解的情緣。

這年的春天，我在河對面的小學校代課，開始有更多和明君見面的機會。在村子中間幽長的石砌路上，我們幾乎天天可以碰到，四目相對，深情凝望，互相給對方一個微笑，彼此一句輕聲的問候，足以讓自己的心中感到莫大的慰藉。實際上，這是我有意而為之，我知道她每天都要到小河邊洗衣服，因而精確推算出她洗完衣服回家的時間，所以走到石砌路的中段，恰巧能夠彼此相逢，滿足心懷相思的祈望。

我在河的對岸，經?？梢钥吹剿胶舆呬揭孪床?。她總是喜歡穿一身紅色的上衣，青藍色的褲子，將她美麗嬌柔的身影，倒映在清泠泠的溪水之中，猶如一朵嬌艷欲滴的牡丹花，綻放在清新明晰的晨暉里。這時候，青山綠水，花紅草茵，碧波漪瀾，清純美人，如此的一組和諧極致的畫面，組合成一幅優(yōu)雅靜美的圖景，讓我不由得怦然心動，熱淚盈眶，飄渺起無限的繾綣情思。

我對她的思念，如參差披拂的藤蘿，舒展著蓬勃茁壯的枝條，不斷地延伸著攀援的觸須，纏繞于我的心靈的園圃。我知道自己陷入了相思的情境，愛情的種子已經萌發(fā)，正在悄悄地生長。這種牽扯內心的情愫，充斥于我的腦際，漸漸地沉溺在心頭，流連纏繞，以至于使人朝思暮想，夢縈魂牽，難以抑制。自此以后，我將自己心靈的顫栗，情感的悸動，相思的感悟，衷懷的傾訴，化作滔滔不絕的愛情宣言，傾瀉于拙劣的筆端，流注于含淚的稿箋，寫下了很多發(fā)自靈魂深處纏綿悱惻的詩行。我癡心地想著，我要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將這些愛的宣言盡情展示，向她表白自己內心忠貞不渝的情感，讓她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真心實意愛戀她的人，愿意像保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深深地愛護她；愿意像對待自己的生身父母一樣，深深地依戀著她。

我每天都盼望著能夠見到明君，她成了我心中唯一的牽掛。我為她天天寫詩，將心中的情感全部流注于文字。只要見到她一出現(xiàn)，我心里就會甘之如飴，文思泉涌；如果一天沒有看到她的身影，馬上就會六神無主，無精打采，思維阻滯。如此的情懷，延續(xù)了很長的時間，直到又一年的春天來臨。在這桃紅柳綠，百花爭艷的春天，正是愛情蓬勃生長的季節(jié)。當我們步入二十歲的年華，本村的同學當中，已經有人結婚生子。在同學之間嬉鬧的時候，早就有人慫恿我戀愛結婚。我心里何嘗不想尋找心靈的歸屬，品嘗愛情的甜蜜！

當我正想尋找機會，向明君表達我的愛意的時候，她卻突然失蹤了好長一段時間，讓我感到莫明的惆悵，心里感到空落落的，甚至于有些驚慌失措。幾經探訪查訊，原來她去了縣城拜師學藝，學習當時比較時興的裁縫技術。直到兩個月后，她才回到家里，說是在春耕過后，還要繼續(xù)進城去學藝，一直要到學成出師為止。

在我們當?shù)?，有一種說法。男人的一生，往往只有一次機會，命運安排你一生做什么，你的一生也就只能做什么，所謂“一朝落地命安排”。你的命中注定吃八合米，你就不要想去吃一升米。而女人不同，女人雖然也有命數(shù)，但除了出生時注定的命運，因為以后可以嫁人，所以還有選擇的機會，還可以去尋找更多的幸福。

明君的父母也許信奉這樣的信條，既然女兒讀書不能有所成就，出人頭地去考上大、中專學校，所以讓女兒去學習裁縫技術。手頭上多掌握一種手藝，可以獲得更多的人生機會，以改變她自己以及家庭的命運。其實，他們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明君的父母生養(yǎng)了五個孩子，也許是祖上的風水出了點問題，全部是清一色的女兒。明君是老大，她的后面還有四個妹妹，照農村的說法都是些賠錢的貨。在傳統(tǒng)的農村，向來信奉“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祖訓，他們家里這種情況，在當?shù)貋碚f絕對是不能忽視的現(xiàn)象。要改變這種狀況，必須有女兒用來入贅女婿，才能筑巢引鳳、借雞生蛋，延續(xù)自己家中的香火。這是我們這里通常的做法，是一種變通的傳宗接代的手段。作為家中長女的明君，應該就是父母作為入贅女婿的首選對象，況且人也長得比較好看，相信她可以引來美麗的鳳凰。

這或許就是明君經常悶悶不樂的原因。從她近年來的日常表現(xiàn)，我看她很少有高興的時候，總是顯得有些憂悒，不太愛答理別人，讓人感到她非常高傲，好似十分難以接近，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冷美人”?？梢韵嘁姡缲撨@樣沉重的家庭使命，對于長期生活在這個家庭，深知自己家中具體情況的人來說，沒有幾個人會內心感到樂意，何況是一個具有高中文化水平，崇尚自由個性的女孩子。

我在這個時候的思維定勢，只是被自己內心的想法占據(jù)著，全然不可能去考慮別的什么因素。我從內心喜歡明君，對她產生了愛慕之情，希望和她共同走過人生的旅途，共同暢游于愛情的大海，領略美好生活的甘甜，享受人生無限的樂趣。有了這樣自以為高尚的精神追求和美好的內心向往，對于我來說，這就已經非常足夠。

然而，愛情往往只是一廂情愿的內心獨白，人世間的許多事情也往往出乎你的意料之外。明君這個清純美麗的少女，雖然對我有絕對的好感，但是因為家庭和自身的因素，我們之間的好感注定只是水中月、鏡中花，無法最后演繹成人世間的美好姻緣。我那里知道，她的內心深處，也有一番痛徹心扉的無奈和悲苦，將使她終身憂郁，滿懷惆悵，無法獲得真正的幸福。當然，我知道這些的時候，已經是過去了許久的以后，彼此都對曾經的歲月感觸傷懷，噓唏不已。

在一個春雨靡靡、霧氣溟蒙的上午，我按照自己設計了無數(shù)次的方案，計算了無數(shù)次的路程，溫習了無數(shù)次的語言，在村中間幽長的石砌路上，在一個無人看得到的轉角處，遇到了我心中的明君。我顫抖著叫了一聲她的名字，眼神灼熱地看定了她，從口袋里掏出了略微有些皺褶的信，走上前去呈遞給了她。她的眼神有些迷離，輕聲地問了一句:“誰的信？”我嘴里結結巴巴地說:“別人的，你看了就知道了?！彼龥]有收下我給他的信，突然兀自轉身離開！

我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內心一陣強烈的痙攣，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無限揪心的痛苦，漫溢于我的全身。不曾想到，幾年來隱藏許久的深情和感動，竟然遇到了如此的冷遇，遭到了她無情地拒絕！我的內心充滿了憤怒，讓我簡直喪失了理智，我猛地撕碎了手中的信箋，將其遠遠地拋向了空中，信紙的碎片如紛飛的雪花，伴隨著飄飄灑灑的雨絲，紛紛揚揚地飄落到荊棘叢中。我不知道自己怎樣回到了家里，連續(xù)幾天躺在床上，獨自經受著失戀的痛苦，領略痛徹心扉的感覺！我的內心是多么的悲涼，思前想后，反復揣測，這都是宿命的安排，都是因為自己地位低微、卑賤無能的結果。

我經過這次失戀的經歷，更加相信命運，也更加清醒地認識了自己。我知道，一個人在任何時候，都要依靠實力說話，都要努力去爭取人生的地位。否則，社會地位的卑微，只能使你飽嘗恥辱，永遠哀傷悲慽地度過無聊的一生，終究讓人難以抬頭，除了自認倒霉以外，別無他途。

我從此痛定思痛，浩氣凜然，開始振作起精神，表現(xiàn)出一副豁達的樣子。我即使以后看到明君，也裝作消彌了內心的眷戀，好象從前并沒有發(fā)生過任何事情，不再答理她。還將為她寫作的所有的詩文，憤然草率地付之一炬?，F(xiàn)在想來，當初自己的行為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否則，如今稍加整理一番，這些不都是極好的人生記憶么?

多少年以后，每當我走過那段留下傷心記憶的石砌路，都會感到內心隱隱作痛，難以釋懷。為此，在若干年后的一天，當我又經過那段石頭路的時候，想起人生的悲歡離合，感嘆世事的起伏跌宕，心緒浩茫，內心的傷感沉渣泛起，喟嘆之余，我寫下了一首叫做《往事》的詩：

多少時光了?

那令人心痛的往事！

三月溫潤的清霧，

路邊翠綠的藤蘿；

幽長的石砌路上，

你我總能夠相逢；

這是多么地巧合呵!

你那微酡的面頰,

多似桃花的嫣紅;

嬌柔含羞的秀眼，

有如瑩澈的秋湖;

飄溢著可人的溫柔。

無數(shù)偶然地相逢，

宛若萍水相錯過；

生自心靈的情愫，

慢慢充溢了雙眸；

深藏著歡樂和憂愁。

幾回微笑著走過，

幾回輕聲的問候；

猶如受驚的麋鹿，

匆匆地擦肩而過；

默默流露愛的追求。

做著甜蜜的愛夢，

唱著衷情的歌兒；

繾戀你美麗的倩影，

涉過春夏秋冬的長河；

這是多么長久的煎熬呀！

多想掬一泓清淚，

浸潤相思的緣由；

祭奠青春的歲月，

忘卻內心的折磨；

讓靈魂透徹地融和!

……

也許，正是經歷了這次內心傷慟、難以忘懷的失戀，我從此開始振作起來，執(zhí)著地追求自己人生的目標，不斷激勵自己，即使碰到頭破血流，也決不能做讓人瞧不起的可憐蟲。我在此后參加了法律專業(yè)自學考試，成為全縣第一個農民大學生。在擔任村主任和村支部書記期間，為群眾修橋鋪路，引水辦廠，辦了許多好事實事。參加全省招干考試，取得全縣第一名的成績，當上了國家公務員，一年內就成為科級干部。實際上能夠取得這些成績，與明君對我感情的打擊和人生目標的刺激，有著極其密切的聯(lián)系。如果沒有她當時的拒絕，或許真的沒有我今天的成就。所以在某種意義上說，愛情真是一個很好的激勵機制，無論成功還是失敗，興奮還是沮喪，都可以讓人為之奮起，或者讓人為之沉淪。

明君因為天生麗質，如今依然美麗。她幾經轉折，后來剛好縣辦工廠招工，成為縣化肥廠的工人，最終跳出了農門，成為工人階級的一員?，F(xiàn)在她已經下崗日久，早已賦閑在家，等待領取社保養(yǎng)老金退休。她因為自己身份的轉換，也因此最終擺脫了固守父母和家庭的責任，沒有履行入贅的義務，而是讓自己的第二個妹妹，承擔起了家庭振興的責任。她此后也經歷了一些波折，傷心地談了幾次戀愛，最后嫁給了一個中學老師。丈夫有些猥瑣，兩人顯得不太般配，家庭生活聽說并不是十分美滿和諧。然而，對于普通人來說，居家過日子，且過且珍惜，好些時候不見得要太多的奢求。

我和明君在好些年以后，在一個偶然的場合，彼此經歷過一次長談，將我們以往年青時內心的情愫，相互訴說了一番，也算是給了對方一個交代。由于那時人們心靈的封閉，導致了交流時的局促；因為交流的局促，產生了認知的錯誤；因為認知的錯誤，造成彼此的傷害；因為彼此的傷害，造成了內心的決絕。過去的事情，一切純屬誤會，如此而已。然而，少年時溫馨的記憶，初戀時繾綣的情懷，將永遠如圣潔高雅的音樂，飄緲在我滿懷衷情的心里。

二0 一四年八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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