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示錄(一)
啟示錄(一)
文 一牧
上帝之死
人類發(fā)展至現(xiàn)代,對“世界”和存在的研究以西方的實證主義為指導(dǎo),對存在之所以為存在的緣由、人與世界的關(guān)系,人在浩瀚宇宙中的終極地位窮極思慮進行追索。發(fā)達的量子物理學(xué)、相對論、波函數(shù)等等理論,與更加日益發(fā)達的太空飛船、射電天文望遠鏡不斷地拓展著人類望向星空的視線,但在人類科技可見之處,無一不是無邊的星空荒漠和黑暗。我們從未找到過能令我們感到溫暖的智慧親戚。我們從何處來?又要往何處去?面對空曠無垠的虛無,生命存在的意義在哪里?在世人皆知的大爆炸理論體系、星云中的黑洞,星光明滅之中,生命所有的價值、生命美好珍貴的感知、一切思想和意識甚至希望和信仰皆如一縷無緒而須臾飄逝的風(fēng),不值一提。生命毫無意義。上帝自此死去:空虛由此誕生。
技術(shù)的統(tǒng)治
然而,真實情況卻是,其實你的一切思想和意識,早已被技術(shù)所統(tǒng)治。你的飲食,由龐大的機器所制造;你的身體,受雇于機器,又被機器所安排鍛造;你的思想,離不開技術(shù)對世界每一次的發(fā)現(xiàn)和探照。你的感覺,零亂于龐大的網(wǎng)絡(luò)之每時每刻都在飛旋著的碎片之中。你早已不是你自己。甚至你對此亦一無所知。如此的后果便是,你愈來愈空虛,也愈來愈恐懼。白晝你未曾懂得鮮花綻放的美麗,夜空下你也未見到神的影子。你已然被技術(shù)和機器異化為一柄刺向世界、又切割自身的利刃,靠著追逐和索取、滿足和疼痛取暖。(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達摩克利斯利劍
然而我們能夠看到的是,技術(shù)發(fā)達與精神空洞混亂交錯的時空前方,無疑是一個無比驚悚而黑暗的深淵。在技術(shù)點燃的燈光籠罩下,我們內(nèi)心的燈燭仿佛枯竭湮滅了?;蛘?,如果技術(shù)點燃的燈光足夠明亮,我們的靈魂是否不再需要指引?可惜,在如此輝煌的技術(shù)機器和網(wǎng)絡(luò)之中,我們卻感到自己是如此空虛而黑暗,如此卑微、脆弱而不值一提。當(dāng)然,這不見得是什么要緊的事情。但另一方面,我們每一個個體,卻又無一不被迫從事著發(fā)展這機器、織造這網(wǎng)絡(luò)的工作。但這膨脹發(fā)育中的龐然大物,載著人群,終究會去往哪里?我們不得而知。前方是道路抑或是深淵,我們一無所知。這才是真正的大恐懼。更毋寧說,一旦機器被惡魔所發(fā)動并駕駛,任何人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現(xiàn)在,輝煌的技術(shù)在荒蕪的靈魂家園里,人類正燃起欲望的熊熊的火焰,鍛造著一把懸在天際,隨時能夠刺向大地、刺向人類自己的達摩克利斯利劍。
秘 徑
其實一直有一條路,能夠讓人們通往幸福的彼岸。那些從古至今的詩者的歌吟,于無聲處震顫人心的旋律中,飄忽著天使的翅翼,散發(fā)著上帝的榮光。甚至那些英雄們亂糟糟的情史、野獸般的撕殺,金戈相向的鳴音;那些興衰更迭的城邦、田野和荒原吐露的芬芳……直至現(xiàn)在,當(dāng)下,那些真正的詩者都在為人們昭示著生命的奧秘,指出人們?nèi)ネ腋穲@的秘徑。這條秘徑就是,詩意。
遮 蔽
從古至今, 詩意一直在無聊而愁苦的大地上倏而發(fā)出亮光,照亮那條唯一正確的道路的入口。詩意的光芒是如此美麗,但它總是被周遭喧囂的光華所遮掩所謂思想、意識、感覺、知識為人們鋪設(shè)著無數(shù)條炫麗而迷離的道路,而唯一一條正確的道路入口卻總是被這些事物遮蔽。在這世上,詩意成了所謂詩人們的專利,蕓蕓眾生卻不幸陷于形形色色的欲望之掙扎,不能自拔,即便引頸以待,也無從進入詩之琴音指引的人間樂園。
幸運的詩人
所謂存在,是包含著人本身、包含著萬物一切,當(dāng)然也包含著人的意識的存在。存在,它是無限幽深又無限敞開著的一座花園。但 ‘意識’是一種‘?dāng)[置’的活動?!庾R’使世界成為了由人的思想杜撰出來的對象物,而不是它本身。在‘意識’中,世界以形狀、色彩、聲音以及流動和停滯等具象反映在人的感覺中。在意識中,世界隱匿了它的本質(zhì),卻向人呈現(xiàn)著眼花繚亂的景色。而‘詩意’卻正好相反?!娨狻龔氖老笾疅o盡的繁華中出發(fā),經(jīng)過條條曲折隱秘的幽徑,能一直到達世界的中心。枉論她是否真的到達了這個中心,僅僅在這途中,物我,人與世界的界限便已然消失,而融為一體。彼時,所謂詩者,那深喑這詩意的人,聆聽著存在中心之無限幽深寬廣的洶涌波濤,和嘹亮的超越生死的不竭旋律。
是的,那些詩者,是多么幸運的人!無論在星空下,抑或在荒原里,他們都能伏于存在之心的胸口上。他聆聽,他沉浸,他享受。而人們從他們那里聽到的,卻只不過是他們已然遠遁的足音,和他們在風(fēng)中隨手記下的只言片語。
歸 一
但存在之絕對的中心,其實是不存在的。所謂存在,是由無限之廣袤,到無限之幽深的無數(shù)層誕生著、死亡著、消散著、聚集著、動蕩著和平衡著的漣漪。所謂存在之中心,其實只不過是我對世界的感知之不竭的渴望,那樣一種夢幻般的意象。世界因我而存在?;蛘哒f,這個世界因我而存在。當(dāng)這一個我死去,所謂世界,這個用以反映我周圍事物的概念,和這概念所表述的一切將毫無意義。而死去的我,是否會到達、并感知另一個世界,則另當(dāng)別論。
但,這一個“我”,既是唯一的、獨立的,又是與周圍的事物,與萬物,與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所有的時光有關(guān)的。構(gòu)造這一個“我”的身軀、骨骼、血液、細胞、思想、意識的所有粒子,都是與整個世界相關(guān)的。
我是唯一的,但絕不是偶然的。這一個我,之出處,言自渺渺洪荒而出,都顯太遲。這一個我,之去處,言往極樂世界或萬丈深淵而去,都屬太近。我自知我之出處,實與世界之出處同一;我之去處,亦與世界之去處歸一。
既然這個構(gòu)造我的身軀、骨骼、血流和思想的存在,僅僅對于這樣一個“我”有所稱謂的意義,那么,問牠的意義,就是問這樣一個活著的我的意義。存在的一切奧秘,都在我的身體里。存在之心,那隱秘的樂園,至深的福祉,當(dāng)然也在我自己的心里。
當(dāng)夏日空曠的田野
吐露寧靜而悠長的芬芳
那是我的生機勃勃的心
綻放的菩提花般的馨香。
當(dāng)秋風(fēng)拂落凋零的花瓣,
將金黃的樹葉灑滿原野
那是我心靈的花園在生死更迭。
即便是高空的風(fēng)雷閃電,
也同樣是我狂暴的心
從不輕易發(fā)作的憤慨。
意識的局限
人的意識是由世界給予的。世界給予人以意識,使人意識到世界的存在。但人卻首先將自我從世界中分離出來,把世界視作一個對等物放置于自我對面,然后又追問世界存在的意義。圄于人的意識這一種特質(zhì),人總是試圖以圖象、形狀、語言和數(shù)字來闡釋存在的意義。一個明顯的窘境是,相對論之前的天文物理學(xué)總是無法理喻彼時觀察到的時空深處無限巨大的空白,也無從知道宇空中除了燦爛的星辰還有什么。直至暗物質(zhì)和暗能量的發(fā)現(xiàn)和證明,才稍微填充了人類認知上的這種巨大空白。
然而顯而易見一種致命的疑慮卻是,人類意識的這一種特質(zhì),真的能夠窮達存在最根本的奧秘嗎?以這一種科學(xué)和技術(shù)的角度,以實體的形狀、運動、生長、耗散,或者,最終以數(shù)學(xué)來闡釋存在,真的是一條正確的道路嗎?這個疑問即便以我們目前的智慧水平也能夠作出否定的回答。我們可以預(yù)見,無論科技多么發(fā)達,理論物理多么先進,最終我們將發(fā)現(xiàn),存在的奧秘將不會是依賴于人的意識的科學(xué)研究、技術(shù)進步而實現(xiàn)的。況且如我們眼下所體會,技術(shù)的進步帶來的人類認知的提高,遠遠無以解決存在之為何存在這個根本的問題。相反,從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知識,卻將人從上帝的腳邊拽開,拋向了泡沫在其中須臾消散旋轉(zhuǎn)的的無邊虛空中。
神的逃逸
那亙古照耀大地海洋山川的金色陽光,高天上遮蔽著無垠宇空的冷暗,賦予大地和生靈以溫暖之云卷風(fēng)馳、煙波丹霞,皆被描繪為流轉(zhuǎn)的星空中,不值一提的須臾光線。人,這上帝曾經(jīng)的寵兒或罪人,竟然成為更加不值一提的沙礫之上寄生的微小細菌。依憑現(xiàn)代天體物理學(xué)的所謂進步,從無邊的虛空、飄忽的星球,到我們的軀體,世界成了由石塊、元素和粒子構(gòu)造的機械組織。即便太陽月亮已然被證明尚能燃燒幾十億年,銀河能盤旋幾萬億年,如許的觀念已深入人心,已然將人的存在物化為粒子的運動、細胞的呼吸。人的生死成為一種須臾消散的物理過程,人生除了滿足物質(zhì)欲望,根本毫無意義。誠如海德格爾之言,這個世界黑夜里,彌漫著黑暗,在這個黑夜,不光神和上帝逃遁了,而且神性之光輝也已經(jīng)在世界歷史中黯然熄滅……
疑惑與崩潰
如此,我們當(dāng)然會疑惑,這個世界存在的意義在哪里?人為什么要活著?如若我們認知的所謂存在,是這一種存在,或這一個世界,那么,世界之外是什么?難道我們?nèi)祟?,能如此意識到存在之存在著的人類,真的只是無邊虛空中飄浮著的石塊上,微不足道的芥子?如若果真如此,我們的意識、智慧所為何來?造物是否完全沒有必要使人有此意識與智慧?如若我們的生命和靈魂,真的只是粒子隨機組合里偶然的幸運,存在的一切豈不荒謬?人引以為自傲的意識,和產(chǎn)生無數(shù)問題和疑惑的所謂思想,豈不毫無價值?
如若無以解決這些問題,憑著令人恐懼的愈來愈發(fā)達的技術(shù)機器,我們必將遭受精神破敗之后,文明崩潰的滅頂之災(zāi)。
永恒的悖論
人的意識,使人具有意識到其存在的能力。人因為意識的存在,而能夠說“我是”,“我在”“那是”“那在”。這都是一種表述。而表述其實就是客體化。首先,有表述即有主謂之別,只有有了表述者與被表述者,表述才能完成。無論被表述者與表述者關(guān)系如何,它們之間必然有聯(lián)系。而“聯(lián)系”則表示二者是不同的事物,它們中間必有割裂。事物作為其本身是不存在表述的,也是不必要表述的。人的語言就是對事物和事件的一種表述。造化賦予人以意識,使人能夠依憑意識感知世界,并用語言說出對世界的感知。這是造化的恩賜。而同時,我們也可以體察出,正因為語言這種表述方式的存在,人本身卻與世界發(fā)生了割裂。從一種較為淺顯的情形來看,意識的這一種特質(zhì),包括認知、思想和語言,在使人之所以稱之為人的同時,經(jīng)由認知、思想和語言,與世界的本質(zhì)發(fā)生了背離。這是世界中,存在之存在的永恒的悖論、無從化解的矛盾。
意識的鴻溝
但究其實質(zhì),人其實并無法真的將自我擺置于世界的對立面?!拔覀兿騺硪?a target="_blank">生活在一種存在的領(lǐng)悟之中。但同時,存在的意義卻都隱匿在晦暗中?!钡谝话闱樾沃校酥挥性诿鎸腕w時才能說:“這是”,“那是”,因而,當(dāng)人試圖發(fā)問,存在是什么時,人便模糊地把自己放在了世界、和他自己的對立面。如此而來,人在以語言發(fā)問、表述的時候,便已經(jīng)形成了世界與人的互相映照(而不是歸一)的鏡象關(guān)系。意識和表述,成了人與世界歸一的難以跨越的一道鴻溝。
本身的道路
但其實,“存在總是意味著存在者的存在。因而,在存在問題中,被問及的恰就是存在者本身?!保ㄗⅲ┻@樣,表述仿佛回到了存在者本身。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作為表述者的存在者,人卻又難免陷入存在與存在者映照關(guān)系之第三者的嫌疑。即便被問及的事物就是存在者本身,因為“表述”的存在,人便仍然貌似超越于存在與存在者之上,并試圖以某種適當(dāng)?shù)谋硎鰜砗ù嬖谂c存在者的一切關(guān)系。正因如上論述,其實這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一種如存在者本身如是的那樣,找到一種通達本質(zhì)的正確道路和方式。
“意義”的謬問
“意義”是意識賦予其認識對象的重要概念之一?!耙饬x”來自于意識,即來自于人的本質(zhì)和人對自我及事物的感知。人之為人,乃緣于其能區(qū)分自我與周圍世界。但人的意識將人放置于世界的對面。對存在的“意義”的問詢,就象是人將自我和世界的一切活動映照于鏡中,然后再從自身出發(fā),觀照這些鏡中的映象,并試圖尋找映象的軌跡?!耙饬x”的概念試圖對人和世界作出終極解釋,無論肯定還是否定。否定亦是一種規(guī)定。起碼在人的意識中,否定亦是一種意志力的反映。
沉浸者
“意義”的概念指向一種觀照。而觀照即表示其主體----人,超越于其本身和世界之上。人清醒且觀照。人甚至能夠觀照自我的活動。這正是人之為人的可貴之處。然而也是其產(chǎn)生疑惑之處。一個沉浸者是不需要觀照的,也是不能觀照的。沉浸者只向內(nèi)觀照。沉浸者面向存在之微渺的中心,聆聽世界萬物運行之潮起云涌的律動。于此向內(nèi)而非向外的觀照和沉默中,沉浸者消融了自我,體驗到本我與世界的同一。
時空煙波起伏流轉(zhuǎn),須臾而來而又須臾而去,生生不止,萬世不歇。沉浸者聆聽這流轉(zhuǎn)的節(jié)拍,心魂已隨時空流轉(zhuǎn)的洪流而去。于是沉浸者再不發(fā)問,亦再無疑惑、妄念和恐懼。
死亡?那只是存在的一段音韻,一個節(jié)拍。
所謂死亡,如同誕生,只不過是存在映照于意識之中的表象。
于肉體之生死之外,定然有某種神靈般的光輝,棲居在人的魂魄之間。從渺渺亙古到茫茫未來,從無限之幽冥到無垠之星空,它一直如神光般照耀著時空,也照耀著人類。否則人也不會于此須臾的生存間,聆聽到世界這無邊的美妙音韻。
于是這沉浸者,這超越生死者,心魂回歸入寧靜的虛空,身軀卻如挺拔的巨樹站立于大地。
四季之風(fēng)吹拂他的衣襟,金色陽光蒞臨他明凈的額際。他的眸光溫柔、堅韌而廣闊,恰似煙波浩渺之海天一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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