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侯治水
諸暨山多水亦多,終朝驟雨平江湖。劉侯天責無旁待,湖作膏腴水入庫。
這一首詩,吟的是400多年前的一位諸暨縣令,叫劉光復,就是詩中的劉侯。古時士大夫間常以“侯”作為尊稱,泛指達官貴人,杜甫有詩“李侯(指李白)有佳句”,“侯”相當于今天的“君”。這一首詩,唱的是劉侯光復在諸暨治水的故事,題為《筑堤謠》。
諸暨境內(nèi),東南高燥,西北低濕,山湖參半。錢塘江的重要支流浦陽江,自南至北貫穿諸暨全境,上有金衢山洪威脅,下有錢塘江潮水頂托,兩岸堤防曲折綿長,素稱浙江“小黃河”;沿浦陽江大片農(nóng)田地勢低下,田面高程多在浦陽江洪峰水位以下,俗稱“湖田”,史上雖有“諸暨湖田熟,天下一餐粥”的溢美之辭,其實昔日諸暨“山田患旱,湖田患澇”,“三夜月明來告旱,一聲雷動便行船”,災害頻仍,百姓“蓋無歲不憂旱愁澇矣”。
劉光復(1566~1623),字敦甫,號貞一,晚號見初。大明萬歷二十六年(1598)朝廷放劉光復到諸暨任縣令,次年諸暨暴雨成災,一時田淹屋倒,埂塌堤決,湖田淹沒,汪洋一片。劉縣令眼見受災百姓“居無廬,野無餐,立于溝壑四方,老幼悲號徹晝夜”的慘況,寢食無味,坐臥不安!立馬戴竹笠,穿簑衣,騎白馬,獨自從浦陽江的上游到下游,從大侶湖到白塔湖,窺天鑒地,踏勘水勢、地勢,走訪埂情、民情,親聆悲聲、怨聲,“巡視所及,詢無隱情”。
劉侯巡視回衙,深閉內(nèi)廳,閱史翻笈,沉思默想,將所見、所聞、所閱、所思,分條析理,歸納成災原由----
自古來,浦陽江過蕭山麻溪、經(jīng)由紹興錢清至三江入海,水勢頗為順暢??墒堑搅嗽琳辏?341),蕭山縣令崔氏為蕭山計,“塞麻溪、開磧堰”,一改浦陽江從蕭山磧堰山流入錢塘江。焉知,這磧堰山泄處窄如噤喉,江流曲折綿長,一旦暴雨,浦陽江上游水勢澎湃而來,下游海潮倒灌,兩水相激,諸暨“七十二湖”即遭淹沒,坐落于七十二湖下處的白塔湖則首當其沖。大明成化(1465——1487)時,紹興知府戴琥因“受制于巨室,不能為暨民(諸暨人民)乞命”,一聲長嘆:“諸暨將成巨浸矣,惟使斗門圩埂有備,余當付之天而已?!北M管朝廷明令浦陽江恢復故道,但由于蕭山的堅持而無法實施。歷史遺案,令劉侯扼腕連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劉侯清楚地看到:“暨之民率資生田畝,暨之田又半屬下澤,高田雖磽,十年而旱者二三,棗、栗、茶、筍、麻、麥、絲、絮之產(chǎn)出處,山民猶得各取所有,以濟燃眉,可少須臾無死。若低田,則與浦陽江平,上流澎湃而來者,不知幾千百派,中之容受處僅一衣帶,下之歸泄處,若咽喉然,驟雨終朝,百里為壑,十年而得無害者亦不二三”。
內(nèi)廳里,左壁一幅《縣境圖》,右墻一幅《地形圖》,劉侯一站就是半夜:諸暨東南三鄉(xiāng)地勢高仰,一無陂地以擋水,二無大澤以蓄水,溪水澗水一瀉無馀,連續(xù)幾日無雨,地涸田旱;而北鄉(xiāng)地勢低洼,又是浦陽江等水流所歸,遇上春夏暴雨,立成澤國。諸暨七十二湖,湖湖外水不入,內(nèi)水不出,一降大雨,即為“內(nèi)澇”。作為一縣之主,劉光復自覺責無旁待,反復催促自己要盡快拿出一套因地制宜的治理諸山暨水的“方略”。
這劉光復自幼聰明好學,入仕之前,曾以文學著稱于青陽邑內(nèi):九華山肉身寶殿東側一塊松枝化碑《地藏圣跡碑記》就是劉某所撰,他31歲為經(jīng)魁,32歲披宮錦,33歲,他綠袍靴笏,跨一騎內(nèi)蒙金羈白馬亮相在諸暨浦陽江畔……
熟讀了“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的劉光復,夜以繼日,鉤深索隱,煞費苦心,刪繁就簡,擬出《疏通水利條陳》11條,《善后之法》34條,大膽提出“懷、捍、摒”相結合的治理浦陽江之法:懷,在上游筑池畜水,減緩泄水之猛勢,以收降水勢;捍,令各湖加高加寬鞏固堤壩,提高防御功能,以抵擋洪水;摒,對下游彎曲盤渦江流,裁彎取直,以利暢流,對低洼蕩田,拆堤分流,以資調(diào)節(jié)水量。劉侯認為“捍如守障,懷如受降,屏如逐賊”,應該三管齊下。為了讓百姓準確理解自己的方略,迅速貫徹實施,他又熬夜精心繪制出一幅反映整個諸暨水系和闡述治理方略的《浣水(即浦陽江)源流圖》,有文有圖,圖文并茂:橫貫全《圖》的浦陽江,活像一條張牙舞爪的長龍,曲曲折折,蜿蜿蜒蜒,穿山入海;江兩邊標明所有亟待治理的埂名、湖名、田畝數(shù)量,用人物形象地畫上治理的方法,并詳盡記錄江邊應該得到妥善保護的永壽寺、文昌祠、文明閣、落馬橋等古代建筑……一套完整的治理方案,已經(jīng)形成。
接著,就是廣泛動員、組織全面落實。就在水災當年的二十七年下半年,劉光復整行裝,出衙門,入湖坂,發(fā)動民眾乘冬季農(nóng)閑時節(jié)鑿渠導流、芟穢塞竇、修閘培?。贿M山鄉(xiāng),敦促山畈之民修池筑堰、挖塘固壩,大興水利、以防干旱;數(shù)年間,劉侯不辭勞苦困頓,餐風宿露,入湖進山,巡回于浦陽江,凡浦陽江水迂回處,舟船須渡數(shù)十里而陸行不過幾里的,都取道截直;數(shù)年間,他率領民工開出“新江”,對七十二湖根據(jù)地勢劃出經(jīng)界,讓百姓在湖的四周筑起堤埂,凡筑堤埂處一律設立圩長,讓他們各司其職,督促村民及時培土保堤;婁年間,圍湖田20余萬畝,造糧倉數(shù)十間,化災為利,積儲糧食,以豐保歉。
緊接著,劉光復又一鼓作氣將11條《疏通水利條陳》、34條《善后之法》、《丈埂救埂圖式》以及《測量、禁、行條例》等匯攏,結合自己在諸暨治山理水的實踐編寫了一部水利專著《經(jīng)野規(guī)略》,發(fā)放到諸暨各湖,并親臨鄉(xiāng)間,對照《規(guī)略》,對如何清障、疏江、培埂等逐一作了詳細的說明,將“縣上一帶委典史,縣下東江委縣丞,西江委主簿”、“農(nóng)隙督筑,水至督救”的責任制立為“永規(guī)”,務求上下同心,一治到底,化水害為水利……“因眾心之鼓舞,圖生養(yǎng)之永計,害祈盡除,利祈盡興”,百姓把劉侯《經(jīng)野規(guī)略》作為“治譜”和“成規(guī)”,經(jīng)過幾年勞碌,浦陽江這條蛟龍終于變得溫順而馴服。當年的諸暨鄉(xiāng)賢陳性學(陳洪綬的祖父)夸說“池陽劉侯,國器無雙,治暨不數(shù)年,而庭可張羅,臥犬生氂”,民間稱頌劉侯是“諸暨的夏禹”。400年后,諸暨又出了一位本土的治水縣長何文隆,他一生研讀的水利專著便是劉縣令的那部《經(jīng)野規(guī)略》,他提出的“上蓄、中分、下泄”治水思路,與400年前劉侯的作派一脈相承,這是后話。
自萬歷二十六年至三十三年,劉光復連任諸暨知縣三屆。他為官清廉,頗重操守,政績卓異。在任內(nèi)提倡務本崇儉,延聘名師,重教興學;建立義倉,積谷備荒;倡修路橋,以利交通。當初,諸暨鄉(xiāng)間陋習不少,劉光復聽取父老意見后,發(fā)出《諭禁四條》:即禁停柩,禁溺女,禁錮婢,禁買同宗子女為奴。又發(fā)出《諭行四禮》,以禮義教化民眾,移風易俗,境內(nèi)晏然。就短短8 個年頭,劉候竟然將一個“災害頻仍,民不聊生”的災難諸暨治理成了“連年豐收,倉廩充實”的富足諸暨。
三十三年,劉光復升任河南道監(jiān)察御史。離別時,諸暨萬人空巷,百姓紛紛“跪道左,以挽留”,“攀轅者十室九人,祀祝者逐里一祠”;離別后,為追思其德,民眾自發(fā)在諸暨建劉公祠63所,到處祀之……
今日諸暨, 面貌一新(2013福布斯中國最富有的10個縣級市排名第2位)。浦陽江,也真的快實現(xiàn)劉侯“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的遺愿了。行走江邊,你可以一邊于“楊柳岸上聽流水”,一邊“看江流宛轉(zhuǎn)繞芳甸”,倘若暮色蒙朧,神怡心靜,你不但可以依稀看得見劉侯遠去隱約的背影,而且耳畔還仿佛會有清脆悅耳的歌聲傳來----
白馬飾金羈,連翩諸暨馳。借問誰家子,安徽青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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