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少我一個，屠宰場不過是少宰殺一頭牛、一只羊，世間不過是少揚(yáng)起一些灰塵，街上不過就是少了一個狂笑之人。但，少我一個，總會有另一個人來補(bǔ)我的缺，她可能是個食素主義者，因此，賣場上的最后一株上海青得以售罄；她可能是個走路輕盈的女子，宛若一陣微風(fēng)，掀不起一粒沙塵。又或許，他會是個活躍于賽場上的男孩兒，同對手較著勁兒，大汗淋漓地奮力拼搏到倒計時最后幾秒，抑或他會是個頭腦敏捷文思泉涌的寫作者。我時常這樣想著，因此愈發(fā)懷疑自我的人生價值，苦思著我該何去何從卻忘了活在當(dāng)下。

假如少我一個，我已不在了，自然不知道我的心情如何。但我的母親呢？或許此時正坐在床尾，輕柔地拂拭著床單，彈去灰塵；或是兩手緊抱著我讀過的書籍，不時地?fù)崦厦娴拿恳恍凶舟E，流下酸楚的淚水；或是，站在陽臺上，凝望著那棵我在中學(xué)種下的月季花樹，看著殷紅的顏色，一如我鮮活的臉龐，流淚，再度流淚。她會日日站在余霞將要散盡的十字路口盼著我的歸來，亦如記憶時身為兒童的我盼著她一樣。那樣的焦灼，那樣的望眼欲穿卻沒有任何結(jié)果，明知道不會回來卻還是一如既往地等著、等著，就算是邊掰著手指頭邊流淚也還是要等。因為，她唯一的希望只剩下等。

不要星星了，也不要月亮了，也無須點(diǎn)燈，暗暗的，就好。不要太陽了，也不要火爐了，冰冰的，就好。不要鳥叫了，不要花開了，更不要春天了，一切靜止就好，停留在昨日歡笑的那一刻，停留在圍繞篝火旁取暖的那一刻，停留在嬉鬧于客廳的那一刻，就好。拔除花草，她們的生命力太旺盛；摘除一顆顆亮閃閃的星星，它們的閃爍迷離了人的雙眼。推倒一座座巍峨的高山，攔截一條條浩大的河流，抹去一朵朵潔白柔軟的云……因為，一切都不再有意義。

正因為如此，我才發(fā)掘出我的意義之所在——做一個母親的孩子。這意義即使渺小，卻也是巨大的。我的意義是讓她在晚年能挽著我的手在院內(nèi)兜圈子，是我能在寒夜躡手躡腳地為她蓋好被子的一角，是在她笑得如個孩子時和著她笑，真心的，只因為她的笑感染了我。就為了這，哪怕有一天我跑得再精疲力竭，累得想要倒地的時刻，我也定會抖擻精神，昂首挺胸闊步向前，帶著堅毅的目光向她走去，大喊：母親，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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