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路上等你回來

雪兒從深圳回來都兩個多月了,我還沒來得及去看她,只是在電話里一個勁地跟她道歉:”等姐忙過這一陣,一定來看你?!翱墒?,什么時候才能忙到頭?半年多前聽說雪兒身患乳腺癌,她的病情在我的心里已經(jīng)落下了一個結(jié)。曾經(jīng)在虛幻的小說里看到人是可以把時間穿越回去的,如果可以,倒真的希望時間能為雪兒只是停滯在她幸福的童年時光里。
認識雪兒,只是因為她是老康遠房的一個表妹。
第一次跟著老康回他的老家,一個依山傍水的小山村。院子里,十六七歲的雪兒婷婷玉立如雨后的新竹,目光清澈而干凈,她正上中學(xué),學(xué)習(xí)并不優(yōu)秀。
再見雪兒,僅僅過了大半年,已經(jīng)是在縣醫(yī)院的走廊上,她的家里發(fā)生了意想不到的大事:父親因為食物中毒遠離人世,而母親也因為食物中毒正在醫(yī)院里搶救。
半年前,家里無論怎么勸說雪兒繼續(xù)讀書,她都不愿意,她說她對學(xué)習(xí)不感興趣。十六七歲的雪兒跟著老家一群南下的姐妹遠赴深圳打工去了。長相甜美,手腳勤快的女孩很快在工廠里找到了活兒。再怎么說也算稚氣未脫,雪兒在工廠的流水線上累得脫了一層皮也只能解決溫飽。她知道工廠里流水線上的活兒不是她最終的選擇。她不甘于現(xiàn)狀,生性開朗樂觀的女孩很快學(xué)會一口流利的粵語,也認識了不少的朋友。
還未站穩(wěn)腳跟的雪兒聽聞父母的消息,連夜趕回了老家。曾經(jīng)溫暖的四口之家不復(fù)如初。弟弟正上高一,面對家里的變故,一臉茫然。剎時,未滿十八歲雪兒倒是成了家里的主心骨。父親的后事需要人打理,還未脫離危險的母親需要人照顧,警方因為懷疑是母親向父親投毒,開始了調(diào)查。人來人往的醫(yī)院長廊上,我看到了雪兒的疲憊,卻沒有看到她落淚。(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年輕的心怎么可以承受生活如此的重量?雪兒一步步扛了過來,她讓弟弟重新回到學(xué)校去念書,她跟家里的長輩安頓了父親的后事,她找來身邊的親人照顧還躺在醫(yī)院里的母親,更重要的是她配合警方對母親的調(diào)查。
母親最終還是被帶走,判了十年。看著警車拉著母親離去的那一瞬,雪兒終于忍不住落了淚。
沒有了像樣的家,開始了新一輪異鄉(xiāng)的漂泊,雪兒更懂得珍惜身邊的朋友,也許只有那些朋友可以帶給她短暫的快樂。她拼命地賺錢,要扶養(yǎng)還未成人的弟弟,要定期回來看望還在服刑的母親。
我不知道那幾年雪兒是如何過來的,只是零零星星地聽說她過得很苦。在深圳,她賣過保險,銷售過紅酒,做過淘寶,也從事過房產(chǎn)中介。她敏銳地抓住每一個賺錢的機會,總算在深圳落了腳,買下了一套兩居室也算有了可以遮風(fēng)擋雨的小屋。偶有回鄉(xiāng),見到雪兒,我跟她說:“不要太辛苦”,她總是微笑著不語,生活的滄桑在這個美麗女孩臉上全然看不出來。
弟弟在雪兒的支助下高中畢業(yè)也同去深圳,在那里成了家。母親的刑期剩下不到一半。雪兒跟一個美發(fā)師男孩好上了,有了自己的家。在婚宴上,雪兒始終微笑著,依偎在男孩身邊的她以為生活從此在她面前開出一朵幸福的花。
幸福只是在半途綻放。
新婚不久的雪兒有了寶寶,還未出生,愛人卻患了腦瘤突然倒下。父親走的時候雪兒沒有哭,母親還沒有歸期雪兒也沒有哭,深圳湛藍天空下匆忙的腳步,滴落的汗水,雪兒同樣沒有哭,可是,在愛人倒下的那一刻,她卻哭了。她不知道命運還要捉弄她到什么時候,家可以沒了,可是不可以沒有愛。
那個原本可以依賴的愛人從此一病不起,成了植物人。雪兒賣掉正值當下的房子,給他治病,女兒在他病重的時候出生,可是他再也看不見妻兒美麗的臉,看不見妻兒溫暖的笑。有人說:女人的強大是因為生活的磨礪,曾經(jīng)嬌小的女孩就這樣一點點扛起了所有生活的重量。
一頭是女兒初生如日出的開始,一頭是愛人落幕如黃昏的盡頭,在生命的兩頭,雪兒放下所有的工作,悉心地照料著她愛的兩個人,而她卻一點點耗盡自己的力量。直到有一天,她自己也倒在了醫(yī)院里,診斷結(jié)果出來的時候,她很平靜地問醫(yī)生她得的是什么病,她說除了她自己沒有人可以來照顧她,醫(yī)生說她得了乳腺癌。
沒有什么可以再打擊到雪兒了。生命在于她如此脆弱。她把愛人送回了他的老家,讓他的家人照顧,她帶著快要上學(xué)的女兒回了自己的老家。她等著母親能夠出來幫忙照顧女兒,她心平氣和地等著有一天能安靜地給女兒說再見。
等我再見到雪兒的時候,洋娃娃一樣的女兒緊緊地依偎在她的身后,怯怯地叫我:“舅媽,我很喜歡你?!币痪湎矚g,卻讓我落淚不止。
真的有來世嗎?雪兒,姐姐愿意做一只懂得飛翔的小鳥,一朵瞬間開放無聲消融的雪花,甚至,窗前的一角藍天,落進你手心里的一滴小雨.......,我在路上等著你回來。
后記:當我寫下這些文字時候,這個年輕、美麗、堅韌、樂觀的女孩已經(jīng)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曾經(jīng)很怕面對“死亡”,甚至很怕看到、聽到這兩個字。曾經(jīng)以為生命很堅強,所以我們會肆無忌憚地揮霍??墒?,面對如花生命的凋零,我們依然會無能為力,也許這就是人生里許多的意外與想不到了吧。如果生命可以分成兩份,那么請多給她一份幸福,讓她不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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