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羊肉

媽媽不喜歡吃羊肉，可每逢媽媽的祭日，我總會把一碗羊肉擺在媽媽的遺像前。

在我小時(shí)候，村里的人常常是一年到頭也聞不到一點(diǎn)腥葷味兒，只有農(nóng)業(yè)社死了一只羊，我們這些饞嘴貓才能開一次齋。即使有幸吃一次，一小碗羊肉，兄妹四人，還沒等塞滿牙縫就沒了。我們還假意讓爸爸，爸爸說吃過了，讓媽媽，媽媽說不喜歡吃?？蓩寢尶傇谖覀兛械镁獾墓穷^上，用指甲剮來剮去，，然后再用舌頭舔一舔指甲縫，說可惜了的，還有點(diǎn)肉。自此，我便認(rèn)定媽媽不喜歡吃羊肉，因?yàn)槲揖筒幌矚g吃糠窩頭。

打我記事起，媽媽就體弱多病，不要說地里的農(nóng)活，就連家里的針線活，也做不了多少。我上師范前就沒有穿過一雙新鞋，都是撿來別人家孩子的爛鞋穿。夏天還好說，冬天一到，我的腳后跟凍得七支八綻的，盡是血裂子。晚上，媽媽總是把山藥燒成半熟，涂在白布上，粘住那一道道的血裂子。媽媽一邊包，一邊流淚，我抬頭看看媽媽：“媽媽，你也疼啊？”媽媽搖了搖頭，啥話也沒說。

十八歲，師范畢業(yè)，我被分配到一個(gè)小山村教書。那是個(gè)單人校，沒有伙房，自己做飯?？晌矣植粫鲲?，只好一頓生，一頓糊地將就度日。雖說活的比較艱辛，但畢竟每月能領(lǐng)三十多塊工資，比村里人強(qiáng)多了，上講臺也不用穿爛鞋了?？蓩寢屵€不放心，一吃飯就流淚，嘴里還嘟囔著：唉，不知老三今天吃的是生飯，還是糊飯？這些都是后來從小妹那里得知的。

生活好了，我也成家了，可我回村的次數(shù)卻越來越少了。偶爾回一次村，一進(jìn)村口，總是看見媽媽坐在窗戶前望著什么（我家住在村頭，爸媽住著一間臨街的小房子）。我總是問：媽，瞭啥？媽媽也總是笑著說：瞭你。媽媽怎么會知道我今天會回來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一進(jìn)門，媽媽就忙著下地，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扶著墻，生火，做飯。其實(shí)，大多的營生都是我做的。飯熟了，媽媽卻不吃，一直盯著我看，笑。我說：“媽吃?！眿屨f：“我不餓?！蔽仪宄?，不是媽媽不餓，是媽媽知道，我吃完飯又要走了，她怕看不夠。

那一年——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年的端午節(jié)，媽媽突然來我家了，是妹夫送來的。媽媽顯得有些惶恐，訥訥地說：“這幾天村里不忙，我想進(jìn)城眊眊你們姊妹幾個(gè)。”我忙不迭地說：“那好啊，好啊！既然來了，就多住幾天。”我一邊說，一邊攙著媽媽進(jìn)屋。媽媽只顧張望，腳下一滑，險(xiǎn)險(xiǎn)跌倒。

吃完飯，媽媽就要走。我留，也鼓動媳婦和兒子留。媽媽說：“你們家地滑，我怕跌跤?！庇谑菋寢屪诘厣?，用雙手撐著地，在我家?guī)讉€(g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滿意的走了。

那是媽媽第一次到我家吃飯，也是最后一次到我家吃飯。

回到村里只有二十三天，媽媽走了，永遠(yuǎn)的走了。

那天，村里有戶人家死了一只羊，眾人打平伙，我媽讓我爸也去端一碗。可是當(dāng)爸爸端回羊肉，媽媽已經(jīng)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了。是被鄰村的一個(gè)神經(jīng)病用火蓋給活活打死了。當(dāng)我接到電話趕回村里，已是半夜，媽媽拉著我的手說：“我不想走！我不想走！”眼里透出的卻滿是痛苦和無奈。我的心一緊，手一松，媽媽走了，真的走了，永遠(yuǎn)走了。

那碗羊肉，還放在鍋臺上。

媽媽走了已經(jīng)十多年了，每逢媽媽的祭日，我總會想起那碗帶血的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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