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等著誰(文:桑麗娟)

文:桑麗娟
編輯:趙應書
我總是把自己弄得手忙腳亂,疲憊不堪。
在火車站給母親打電話,這個月打的第三次電話。
第一次是七月初,夕陽正在歸家途中的黃昏。成都火車站。勉強做完臨時出現(xiàn)和堆積已久的雜事,跟三個并不曾深交的男生趕往火車站,從這里開始一次出乎意料的行走。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長途,第一次離開熟悉的環(huán)境在沒有退路的情況下成長。候車的時候,想起還未來得及讓家里知道我的去處,于是打給母親。并不是要征求她意見,我太了解她對一個女孩子騎車尤其還是常常跟一群不認識的人鬼混的堅決態(tài)度,所以我不問她,只是告訴她一聲,我在火車站了,我要去云南了。不過我省略掉了關于地點、距離以及哪些人陪同的細節(jié),只讓她大概明白,我不是一個人就夠了。一如既往,她驚詫、責怪,我堅決、強硬,最后,她只能屈服,然后說,那早點回家。嗯,我很快就會到家。那個時候,我沒有撒謊,真的是計劃著幾天后就乖乖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無論什么方式。天曉得我怎么會在后來的路上生出那么多憑空而來的主意。
第二次是半個多月后。夜已經(jīng)濃了的昆明火車站。從四川到云南,從成都到昆明,往瀘沽湖-麗江-大理繞一圈后,去了想念很久的地方,爬了未爬過的長坡,看過驚艷的和令人絕望的風景,回到昆明,在貓咪的窩里懶懶散散窩了三天。春城和兒時的記憶一樣熟悉,很多年未來過這座城,卻好像我已在這里出沒了多年。心里在搖擺著要如何丈量回鄉(xiāng)的路程時,只一個偶然聽說了別人的路又臨時改變了方向,上了開往另一個城市的火車。自己帶著單車進站,拆車裝車,不少人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與別人同行時,我太弱小,不足以成為注目的焦點,當我獨自一個人存在時,那些驚奇都聚焦到我身上,實話說,那是一種我不習慣卻也并不討厭的注視,從他們的眼里,我看到了自己的成長。這一次,我早早地坐在了候車廳里,從容地給菲貓發(fā)了短信,再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哪了?”她不知道我早就沒在路上了。
“昆明火車站?!边@幾個字一定是讓她以為幾個小時后我就會到家,因為當我說出票是去貴陽之后,她明顯結巴了一下,有幾秒鐘什么都沒說,然后降低語氣問:“你去干嘛?”是啊,我去干嘛呢,貴陽于我是一座本應該很近事實上卻離我的生活很遙遠的城市,那里好像還沒有過讓我一沖動就要跑過去的東西。這一次,只是路過,不作停留。那里不過作為另一個起點,我要開始走一段以前不敢想象的路了,有因為艱辛而害怕面對的路,也有因為想象了太久而不敢走近的風景。我跟母親說,會再去玩幾天,再回貴陽,再回家。
“哦?!彼呀?jīng)不說太多,她總是被迫習慣女兒的任性和固執(zhí),然后不情愿又甘心地低頭。
“少玩幾天,早點回來吧?!彼€是等著孩子歸來的,由于等了太久,她已經(jīng)帶著一點請求的意思了。
我意志堅決毫無眷戀地上路了,沒有計劃,沒有行囊,兩個人碰頭后便出發(fā)。一路上,沒有太多的話語,也沒有力氣思考,大多時候,我只負責跟在唯一的同伴后面,沒有目的地往前走。我不知道怎么會想都沒想就決定走了,后來想想,也許正是因為我們都不知該往哪兒去,要找些什么,才會愿意走隨遇而安的路,才會同行。每天一個縣,有時路好,還有落葉蟬鳴相伴,有時路爛,碎石大坑讓人絕望至極,然而,在騎車這件事情上,我懂得最深刻的一個道理就是,上天永遠是公平的,有多少上坡就有多少下坡,走過爛路總會遇見風景,你遭遇的困難預示著的,其實是等在拐彎處的驚喜。反過來,當你沉淪在美景之中,或者放下坡放得很爽的時候,得警惕前面是灰塵暗坑或者無止盡的上坡。在路上,我們唯一需要的,是堅持,只是堅持。在意志力的比拼上,我一直都是個弱者,很多時候,對弈還沒有開始就已經(jīng)先放棄??上驳氖牵辛送榈墓膭詈团惆?,這一次我堅持了下來。貴州的坡不小,路也爛得有水平,七八天的路,基本沒有推車,或快或慢,都堅持到了不算終點的終點。黔東南的路,想走已有很多年,卻不想,就這樣走過了,還是以沒有想過的方式。
奇怪的是,回來之后,一切又好像沒有發(fā)生,路上走過哪些地方,遇到些什么,記憶一直很模糊。我只知道,是真的走過了,不是看風景,是自我的煉獄。在貴陽的這些天,意識飄蕩得一無所依,我在熟悉的和陌生的人群中間飄揚,有時竟不知該何去何從。那些走過的路,已經(jīng)遠去了。擺在面前的,又是未走過的路,縱是百種變幻,萬般忐忑,十萬里長坡,依舊要走下去。誰知道,拐彎的地方,是不是又藏著大大的驚喜?
經(jīng)過高頻率的輾轉和事態(tài)轉換后,終于買了一張凌晨回家的火車票。
這個月的第三次打電話回家。我換了張新卡,在貴陽火車站的人群中跟母親講話。就算換了號碼,開口的那一瞬間,她就能確定說話的是她的幺兒。
“媽,我今晚的票回家?!?/p>
“回來干嘛?”當我真的要回家的時候,母親不相信了。我寧愿她的懷疑是和反對我騎車一樣堅定的,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告訴她明天到家后,只不過取了要取的東西就走,而不至于不安。我總是不安,又總是回了家就走,給他們點留下的希望又轉頭就走。還是一樣,母親囑咐我如果家里沒人,鑰匙會在什么地方,什么吃的放在哪里。其實,我們家的鑰匙放在窗臺上已經(jīng)很多年,母親放吃的東西的地方我閉著眼睛都找得到,可是,她還是說,每次我們兄妹回家她都說一遍,我不知道,是她習慣了才不改變,還是她怕改變了,我們有一天回去會不習慣這種改變,所以不變。掛掉電話之后,我開始想,怎么樣,我才可以像往常一樣從容地來去,無牽無掛。
將近十小時的候車時間,長得可以將人從南來北往的沸騰中脫離開來。常常,是在火車站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我感到一種安全的寧靜。
到底要多么幸運,才能擁有他們這樣無法理解我的所作所為卻又心甘情愿為我傾盡所有的父親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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