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死的時候,才會放下吧(完整版)

請原諒我用這么長的題目和依舊很長的文段,我此刻的內心是痛苦和糾結的。
————題記
我翻開殘亂不堪的歷史書,卻發(fā)現關于金碧輝的記憶真的很少,李香蘭亦是如此。
記得川島芳子在寫給自己的最后一篇文章寫到:“請告訴青年們永遠不止地祈禱中國之將來,并請到亡父的墓前告訴中國的事情,我亦將于來世為中國而效力?!比缃袼坪跻庾R到死神的迫近,她手捧著阿福(她晚年最愛的猴子),眼角唏唏落落。
她似乎看見宣統皇帝被蘇聯紅軍帶走時自己的心悸……
又似乎想起了汪精衛(wèi)對自己的父親肅親王搭救之恩的感激……(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似乎想起在頭山滿家留學東洋的乳臭未干的蔣介石抱著年幼的自己逗己開心……
又似乎想起了婉容,土肥原,諸諸多多的、印在記憶里的、隨淚水沖蝕的,她不敢閉上眼,仿佛一閉上眼,就會死掉一般。
她是一事無成的,她醒覺方知自己這枚棋子已經離戰(zhàn)局太遠了,她想窮盡自己力量,卻身不由己。她痛苦地寫著那些俳句,那些滿文書法,卻愈加痛苦。
她1933年,才27歲,回到日本,去充實自己的軍事水平,路遇到日本小學生的文藝表演,平生為數不多的笑了起來,一旁的男士紳士地逗樂自己。她莞爾一笑,嬌嗔薄怒,像一個氣質脫俗的格格。她想要留住時間,將自己的美麗配上華艷的氣質,過一個普通少女無拘無束,亦是天真爛漫的青春。
可是她別無選擇。
戰(zhàn)火終究焚盡了你們中原,她冷冷地笑著。民國又怎樣,孫中山們終逃不了亡國的命運,曾經滿人的奇恥大辱,定要你們漢人百倍償還。是的,她從不認為自己是漢奸,至少她是一個滿人。她這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滿族復興,有何罪,死的都是漢人,與滿族何干?
她并不聽從東條英機的蠱惑,大東亞共榮圈又怎樣,我只求滿族復興,只求皇帝圣安,我又有何罪,功蓋千秋。努爾哈赤的后代應世世代代銘記我,我們民族因為有我才不被漢化。
這種近乎癲狂的吼叫,在她血液里雄渾的流轉,每每入夜,卸下男裝時,重回一個女兒的身體時,仍不禁氣血澎湃。她感覺付出了那么多以及那些靈魂的變賣,那種人格踐踏的恥辱,隱忍了半生的苦痛,如果沒有一個極端正當的使命感和理由,她早就自殺或者瘋掉了。
她很清醒,但是前途一片茫然,每每入夜欲寐,淚洗身,輾轉無睡,不為今秋事,而為少年誓,年華逝,仍徘徊,仍盤旋,苦盡后甘可會來?!
可是她卻有等不到甘來了,她對自己的放任自由一步步掙脫了道德的束縛,滑向了罪惡可恥的一端。一次次肉體上的歡騰,把廉恥拋在腦后,不顧自己年少剛剛豆蔻時少女對一段忠貞不渝的愛情的遐想。
她的安國軍最后還是被解散了,她唯一可去的只有日本和北平。她不是主角,甚至連溥儀也不是,這是一出鬧劇、一場耀世王朝的謝幕之戰(zhàn)、一場垂死的掙扎。她真的看見希望飛向她的那一刻,彳亍般的太慢,來不及抵達……
她望見那個被她一手布局的偽滿洲國,那些所謂的天朝子民,愚昧自伐。她看著那個所謂的君王,他那彎曲的靈魂在這一場鬧劇中徹底倒下,愈加萎小,那城外的關東軍日夜監(jiān)視,新京長春仿佛是永無天日的地獄……
汝生至此成悲畫,不言無淚念無沓。一場浮世的空幻和空歡,交結著……
她被玩弄了,像曾經被逼出賣自己肉體一樣,淚血與仇恨再一次升騰,可她卻發(fā)現自己再也無法越雷池一步,于是她聲嘶力竭地對土肥原泣訴:你們究竟要滿洲獨立還是要吞并中國??!
沒有人予她回答,她也不需要別人所謂的回答,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獨自的謾罵,仿佛毫不掩飾自己曾經有多么的的單純、愚蠢。
結束了,這一出偶戲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她與王走向舊世王社的末日。
而諸位新青年和所謂愛國志士們,我懇請你們帶領這年幼的新中國走向新生吧,因為我是個腐朽固執(zhí)的孩子,我只能活在過去的。
在她眼里,滿人是中國的,漢人也是,但是中國應該給清朝遺民們一個合法的政權,中國不是中華民國,也不是后來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獨立出去的外蒙古也是中國五千年文化的傳人。
我為我日思夜想的新式中國所尋求日本護佑,為中華的正統求一個延續(xù),為什么最后會被歸類為漢奸呢,那孫中山分裂我族清朝之中國,豈不也是罪大惡極!
她瘋狂地思索著,把青春與生命賭上,義無反顧地博賭著,任憑時光無情地荏苒起她的臉頰與秀發(fā)。她憎恨地揍罵著這個女兒的身體。
若我是男兒身,許想早已名揚立萬了,那父王九泉下可以含笑了。
于是她帶著復仇的欲望,愿和那些男人搏上了自己的一切,可一個女人和男人又如何周旋呢,無非是貞操與容貌。
好,我可以統統不要,只求來日見亡父一笑。管他來日與全漢人為敵,我不會畏懼的,我會勇敢到死的,先父。
時光匆匆忙忙地在表盤中滴答旋響,此刻她已經四十歲了,百病纏身,又染上了嗎啡,臉浮腫不堪,根本沒有了當年的妖媚和顛倒眾生的美麗。此刻,她心力憔悴,看破紅塵。
曾經的安國軍金碧輝金司令呢,曾經的間諜之花川島芳子小姐呢,曾經的蒙古王子甘珠爾扎布的妻子呢,曾經的肅親王最喜歡的顯玗格格呢,曾經的溥儀皇帝的姐姐東珍格格呢?
曾經的我呢,又都去哪兒了呢?
求求你告訴我,好嗎。我委身在歷史的洪波急浪里,早已不知道自己是何種模樣了。
曾經的輝煌,轉眼成灰,眨眼湮滅如塵。
她的淚是千年的,是長泣的,是血的精華,是這萬般苦難的句號,是苦的,是此生怎么也流不完的。
在臨刑的前幾天,她嘆息地寫道:“既然明知道日本一會兒會救滿洲,一會兒在中國的政權又如曇花般覆滅,一會兒給我以驚喜,一會兒又陷我于絕望。”
后來的你們,又如何嘗味到生不如死的痛楚,亡國已是不仁,漢奸之名更是百世遺臭。
在獄中 她一直很樂觀地看著周遭的時局,從不愿整日地啜泣,她至少是個軍人,是個武士。她豪放而瀟灑地在壁上題詩,寫信寄予外界,詢問事態(tài)。
在審判庭上,她盡力克制著自己,“我無罪!”,“我不是漢奸”,她再三地強調。她為了自己的國家,為了自己的民族,為了努爾哈赤的基業(yè)付出了那么多,居然最后被那些仇人抓起來被質問是否向日軍出賣情報。
可笑!,可笑不出來。她為了她的國家,為了不讓剛剛登基就被逼退位的皇帝,為了一心求大清復興的父王。
她有何罪,她是個不幸的女子,她在路上掙扎著前進,卻發(fā)現自己越走越孤獨,發(fā)現那虛無的終點便是懸崖,她又如何回去,又如何停下,腳下的路已荒蕪,根本回不去。
“東珍啊,你一定要復興滿蒙?。∥宜湍闳ト毡?,就是為了讓你利用日本幫助滿蒙?!?/p>
“從今天起,香蘭,你便呼我哥哥,我喚你妹妹,以后同甘共苦?!?/p>
“芳子,從此,你要學習騎馬射擊,練習間諜術,只此這般,才會有希望?!?/p>
為什么犧牲品是她呢?曾經結伴而行的朋友為何均已離她而去?這是一種嘲笑嗎?
證據,有的沒有的,都可以扣在她頭上,反正她從沒有悔過自己承認自己是漢奸。死罪活罪,諸君自愿吧,反正她早已成了又一次傀儡?但讓她害怕的是自己們明明是滿族人為滿人做事,卻被一群無恥的漢人押在戰(zhàn)犯席上,以漢奸罪服罪,名義居然是替滿族政權泄漏漢族情報,危害國家。一個格格,姑且不求像一個皇帝一樣求一個特赦,至少給我羅織一個不見笑后世的罪名,給我一點尊嚴。至少爽快一生的金司令是自己這么意會的。
可是又轉念遙想,她這一死,復興之任又誰以為繼,族人早已漢化,她絕對不可以死啊。
未盡之遺志,又交給何人去繼承。這死又是萬萬不能的。
可是自己哪有什么選擇的余地了呢,若是自己能得以留下一條命的話,她就愿去做所謂的悔改,她一生枷鎖千千萬萬,明知道死是唯一的解脫,可是她卻不能死,她要戴著一堆的恥辱帽寇活著,因為父親他們對自己殷切的希望自始自終在告誡自己,不成功,也休想一死來成仁。
為什么,天下人可以死,唯我不可以死,唯我要隱忍地茍活,放棄尊嚴,放棄歡樂,為什么,明明我只是一個本該惹人憐愛的女子,享盡萬千寵愛的格格,為什么此刻要我像一個男人,像那些無恥的男人一樣,做盡天下壞事,背負著不仁不義的罵名,永世被賤棄著。
她寫過一封絕筆給養(yǎng)父:“若此般劫難可化險為夷,我一定吃齋信佛,皈依佛門,做個好人?!?/p>
難道她不應該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嗎?難道她就不能追求活下去的希望嗎?難道她也要和那些戰(zhàn)犯一起切腹,被你們這群看客說成雖頑冥不化有骨氣,算個日本軍人?難道她作為一個女子,像個眾人唾棄的淫女,像個舉世百姓不會原諒的奸者小人,求生還要委曲求全,把自己當初卑鄙的丑事全在法庭上一一道來,滿足這些全體比我更骯臟的黨軍的要求嗎?
對不起,我就是做不到,我就是要百般戲弄你們,讓你們也嘗嘗一個女人衣不蔽體面對一群猛狼時的窘境和無助。我自始自終都是個小角色,你們不去嚴懲那些大漢奸周佛海們,不去和那些暗地里與日軍勾結的黨軍,在我身上下功夫,不就是為了沽名釣譽嗎?
戴笠走了,那曾經的一聲承諾往矣,蔣先生和孫先生自顧不暇,怎么來想起我救救我啊,日本那里是戰(zhàn)敗蔭處,那群所謂的朋友有如何來予我以證明呢?小方八郎們啊,你們自己都難逃懲處,怎么能救我于水深火熱之中呢?
她還在癡癡地想著,念叨著……唱唱曾經自己寫的歌和大同年代時舞會上唱的播的樂曲,快樂雖然短暫,但是和那一瞬間的彈光比起來,可謂是恒河沙數了。
“金碧輝,死刑槍決?!彼路鹩幸粍x那的失神和心驚,她眨了幾眨眼,驚魂甫定,恐懼感隨即蔓延至全身,但是不服輸的意志隨即也涌現上來,交融成一陣地顫栗。她強忍住喉嚨里的哽咽,強控制住奪眶的淚水洪流。
可她又記得阿南上將曾說過:“在生死抉擇之際,武士道要你們先選擇死,義無反顧地,沒有痛苦的”。
她的心結打開了,她對著“觀眾們”笑了笑,仿佛這一聲宣判是她此生最賣力最得意配合過的一次演出,她的任務終于提前完成了,她不需要自己的眼淚來博來所謂的可憐。自己從15歲以后就是個男人了!
她給“觀眾們”輕蔑的一瞥,死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娘才不怕呢??!
她請求臨死前穿上眩美的和服去赴死,被駁回。
無妨。
一步步走向那一排排的軍人,好像許久之前審閱安國軍一樣,“你們辛苦了!”她依舊沉浸在往昔。
“請不要侮辱我們!”一位年輕的軍官怒吼道。
“你,你們知道我是誰嗎?”那聲音好像才25歲時的少女一般傲慢,但是聲音又隨即變小。她突然記起早已不是過去的金司令,她現在又算什么。
往事如歌,輕山游水樂,采一袖清風也,天下誰人不識阿?…………仿佛那一刻的世界又輪回到夢中的起點。松本市的小橋,潺潺的窗前流水,美不勝收的野花,還有一位瀟灑不羈的女將軍,駕著千里馬,一路疾奔。
王孫從前泗水游,汴河橋下衣衫秀。江南若解蓮衣舞,葬花吟盡少年頭。那寫的便是自己了,那位在達艷名流處驀然回首的十四格格。
素衣舞有百媚秀,照影千回人鬼眸。驚頭回首千波影,曼墨纖顏游水柔。是的,驚鴻回頭,嬌嗔薄薄,伴著那天光輪影處且且的風吟,妖然如魅,傾國傾城,被稱為“男裝麗人”。
那個白衣書生,那個時髦女子,那個穿著少將軍裝的金司令,…………
槍的第一發(fā)是啞彈,她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她在想死亡居然也如此急速,在她猛地意識到還活著的時候。另一發(fā)隨即而去,她癱軟在沙泥處,再也不會醒來。
這一死,遂了人愿,也讓那一切都已了無痕跡,也唯有那危樓上的鐘鳴,詔示著此時此刻四點半整。
人們的怒斥聲悄然地遠去,只有敬業(yè)的記者們還在拍著那些令人作嘔的圖片。
可明日會不會有君如我,想起這些煙塵往事,靜鎖起這些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悲悵嗎?
明日會不會有執(zhí)著如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那么一個格格,做了一件既愚蠢又凄美的尋夢之旅嗎?
明日又在何處,宇宙如此之大,連地球都寬廣得無邊,每一個人,無論你是偉人還是小人,無論你是功臣還是罪佞,只要這一死,都得煙消云散,誰又會去記起,又會有誰去承認此刻不是虛情假意。
人已死,你們的批評和指責又有什么用呢,漢奸和英雄有有何殊途。
至少這每一個生命都是一場悲劇,縱算在宏偉的生命,都也會如曇花般匆匆謝散。
已經提不起筆,太多的嘆息與憤恨,太多的無奈與惋惜。也許把,人死了以后才會放下吧,一了百了了吧,那時想然誰都一樣的吧。
耳畔響起在她年華最美的那一段旅程中寫的一首小詩《駝鈴》:
廣闊沙漠一望茫茫/駝鈴商隊背井離鄉(xiāng)/腳踏積雪奔向遠方
年輕情人留守故鄉(xiāng)/依依惜別贈我駝鈴/鈴系駝頸丁丁當當
小小駝鈴銀頸磨光/年輕人兒會面夢鄉(xiāng)/遙遠故鄉(xiāng)美麗姑娘
是的,那女聲輕輕的哼唱,她的微聲幽然回遠,在我的耳畔旋繞,茲茲絲絲地,也許還會夾雜些許慢慢嗒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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