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麥香醉人時
當(dāng)暮春楊絮飄盡,空氣中不再是春的芬芳,帶來些許夏的溫?zé)岬臍庀?;?dāng)農(nóng)人們見面打招呼不再聊春種的話題,開始討論今年的收成將會怎樣;當(dāng)曾經(jīng)碧綠的麥浪不再在風(fēng)起時太陽底下閃著銀光,反而已逼你眼的金黃給你收獲的期冀和希望。這一切都預(yù)示著盛夏來了,麥子要成熟了,飽滿的麥穗正開啟了盛夏最燦爛的篇章!
小時候的我最怕的便是這個季節(jié),雖然知道麥子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糧,它在父母眼里產(chǎn)量多少代表著今年能有多少余錢,可不可以交得起學(xué)費,能給孩子再多添幾件衣裳。我卻深深地怕它,因為收割麥子會讓你真正體會什么叫身體極限,那時會有一種疲累到極點卻又必須要繼續(xù)的無奈。那時午收農(nóng)村學(xué)校都會放麥忙假,大人孩子齊上陣,家里我雖然最小,然而因為搶收是不可以呆在家里的,最輕的活是拾麥穗,幫忙打麥葽(yao)子(是用割下來的麥子做成,用來把小麥捆成一捆的,相當(dāng)于繩子),真忙起來的時候,我也要去下地用鐮刀割麥子。
清楚記得十歲的那個夏天收割麥子的情景,那一次的經(jīng)歷也使我第一次想努力學(xué)習(xí),改變自己‘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那天天晴得很好,也很熱,母親把我們兄妹三個從床上拉起來的時候還不到六點,她說:“明天預(yù)報有雨,今天你們?nèi)齻€都得下地去割麥,趁天涼快趕緊去干,等熱了你們就回家。”于是就洗把臉帶著干糧下地了。到了地頭我們才看見父親早已割好了二畝地,不知道他是否是半夜就開始了。母親說:“你們?nèi)齻€都有任務(wù),老大割十壟,老二割八壟,老小你最小就割六壟,剩下的我攔完,誰先割好誰回家?!毙『⒆佣际呛脛俚?,更想早點回家躺在樹蔭底下,根本沒想過去體諒父母多干些,我們?nèi)齻€開始了競賽。大哥比我大四歲,二哥比我大二歲,他們雖然比我的多,手卻比我大,一把攥得也比我多,割得更比我快。看著他們一個一個超過我,心里真急啊??筛铥溩舆@活使不得猛勁,得有耐力才行,那個時候,我甚至有過幻想自己會法術(shù),一下子把麥子全割光。幻想歸幻想,現(xiàn)實是麥子還得一棵棵、一壟壟地割。慢慢地我被落在最后,急得直想哭,母親回頭說:“你倆等她一會?!倍缯f:“才不,誰割完誰走。”大哥回頭對我說:“我替你割一壟,你快點?!焙?a target="_blank">感激大哥,然后盡全力去趕他們。
割到將近一半的時候,我們都很累,三個人的速度也越來越慢。二哥說:“這地身子咋這么長,跟割不到頭一樣。”大哥說:“這天熱死人了,種地真是受罪?!蔽乙褯]有太多的力氣去發(fā)牢騷。這時母親已把我們撇下好遠(yuǎn),回過頭到我們身邊,看著我們的小臉都被曬成了紅布,說:這地身子是長,有三百多米吧,可“眼是懶蛋,手是好漢,光看是割不完的。地身子再長,也不敵你一個勁地干,不想大熱天下地干活,就好好上學(xué),上不好學(xué),這幾畝地等我們老了都是你們?nèi)齻€的??旄畎?!”說完,母親又去低頭揮鐮,身后倒下了小麥一片片。大哥說:“我是不種地,我好好上學(xué)?!倍缯f:“啥也別說了,趕緊割?!蔽倚睦锇底韵耄何覍聿挪环N地呢,我也要好好上學(xué)。將近中午,我們看到離終點不遠(yuǎn),勝利在望的動力使手里的鐮刀不覺也快了起來。終于到了地頭,鐮刀一扔,坐在那兒擦汗,看著自己剛才割過的小麥在地上安閑地躺著,那份征服的快樂感覺至今依然記得,似乎不只是割麥,而是做了最重大的事取得了成功一般。母親看著我們,笑著說:“看你們熱得都跟紅頭綠蛄(lu gu)一樣,以后可知道了農(nóng)民的苦,我們沒趕上好時候,家里吃都吃不飽,更沒錢讓我們讀書,你們幾個只要好好上學(xué),再苦再窮我都供,可聽話??!”我們都點頭。回到家里,母親又忙著做飯,而我們?nèi)齻€只想著歇歇,沒有一個幫母親燒火做飯,現(xiàn)在想來那時真是太小,不懂事,因為母親比我們干了更多的活??!母親的話至今仍深深記在我的心頭,想起來就會催我自省,盡管已不再是學(xué)生,但學(xué)習(xí)無止境,一直要繼續(xù),不能停。
割完麥子只是收獲的第一步,接下來,要把割倒的麥子用麥葽子一個個捆好,這個活相對來說較輕??纱螓溕@子和捆麥個子都是技術(shù)活,麥葽子最好趁早晨打,天一熱了,麥秸干,易斷,小麥也易從麥穗里撒了。麥個子捆得牢不牢很重要,要松的話,往車上一放就散了,還得再來一遍。父親是把莊稼好手,農(nóng)活沒有一樣不在行,幾棵麥子在他手里跟變魔術(shù)一樣,來回扭幾下就成了個漂亮的麥葽子,往地上一放,抱幾抱麥子左一下,右一下就捆上。扎好的麥個子一個個像個士兵一樣,個個麥穗齊整,風(fēng)吹麥芒還晃幾晃,腰里更系了根漂亮的腰帶。我的手小,總是學(xué)不像,父親總是耐心教我:“莊稼活不要學(xué),人家咋著(zhuo)咱咋著,你別急,多練幾次就好了?!苯K于學(xué)會了打麥葽子,可捆麥個子時,一棵棵小麥總是不聽我的話,父親走過來,給我示范,哪兒要用力,哪兒是巧勁。當(dāng)一個個瘦小的麥個子在我的身邊站起,盡管和父親的沒法比,但那自豪的感覺真讓人得意。檢驗我們這項工作質(zhì)量如何的就是接下來的拉麥上場,父親依然是主力,那時他三十多歲,渾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勁,我只負(fù)責(zé)掌架子車的把,把它放平就好,父親把麥個子一個個撂上車,車廂里放幾個,麥穗朝哪都有講究,怎樣能多裝些,拉起來還不會歪,這也是個技術(shù)呢。當(dāng)架子車由空的變成小山,父親會用粗繩子從后面往前綁上,這下子牢固了,同時留點繩子,那是我和哥哥要拉的纖繩。爸爸拉車,大哥在后面推,我和二哥在車把兩邊拉。因為小,我總沒二哥跑得快,有時爸爸會說:“你看你把繩子都拉彎了?!蔽腋静幻靼祝€跟著傻笑,心里還尋思:我咋能把繩子拉彎,我拉的是車啊。從幾塊地里把麥子一點點地拉回場上,我拉車倒沒用多少力,腿卻跟著跑的累到發(fā)軟,一到場上,往地上一坐,一點都不想起來。
可不起來也得起來,因為這場是用來打麥的,可不是用來坐的。我家的場很大,得有好幾分地,沒有種莊稼,專門夏秋兩季打場。父親會在麥?zhǔn)罩疤嵩绨春脠?,從井里一挑子一挑子?dān)來水,潑勻,晾晾,蓋上一層上年的麥糠,開上手扶拖拉機(jī),帶上石磙、落(lao四聲)石,軋了一遍又一遍。等到按好場,你看吧,平整如布,濕潤不粘,光著腳在上面跑,不沾一點泥土,感覺涼絲絲的,舒服極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等到麥子從地里到場上,選大晴天,溫度越高越好,就開始攤場打場。把麥個子一個個在場上勻開,麥葽子解了,散勻,看似簡單,其實也是學(xué)問,若攤得薄厚不勻,小麥散不開,還一順茬,那打麥的時候,糧食就不能都打下來,還得費二次事再多翻幾遍。上午攤好場是要等太陽曬一曬的,臨近中午,父親會先開上拖拉機(jī)打一落(luo三聲),打完后再翻場。翻場的農(nóng)具是叉子,根據(jù)場面的大小,麥子打得厚薄情況來翻,有時從四周,有時從一邊,把被軋平的麥秸挑散,麥粒就會下來。會翻場的,輕輕用力,挑的全是麥草,灑的全是麥粒;不會翻的,一叉子輕,一叉子重,很容易戳地,不但挑不起麥子,灑不下麥粒,還把按好的場給毀了,我一開始就是這樣干的,不過后來有點技術(shù)了,就很象樣。吃罷午飯,父親就去再打第二落第三落,直到把糧食都打下來為止。那是一天中天氣最熱的時候,我還迷糊在午覺中,而父親和母親已又翻了一遍場,打好了場,準(zhǔn)備起場。
我比較喜歡起場的時候,因為別管什么農(nóng)具,都可以嘗試一遍,即使用得不好,也沒有誰嘲笑你,因為你是小孩子。起場的時候,先用叉子把麥草挑起,和翻場一樣,不同的是要把麥草堆成堆,準(zhǔn)備垛起來,而父親最會垛垛,不管方的,圓的,大的,小的,都很有樣。麥草垛完,再用耙子把剩下少量的麥草摟摟(lou一聲),用沙(sha四聲)把把麥糠啥的沙沙(sha四聲)。這幾樣基本大人干得多,因為小孩子太小干不好,純粹是打攪,下面的活孩子們就行了,拿著木掀把打下的糧食聚在一堆,因為場大,往往要聚幾堆。我們都光著腳丫子一邊聚,一邊大聲地叫,大人拿著掃帚跟著掃。聚成堆了,還不能結(jié)束,得聽老天爺?shù)?,他給來風(fēng)了,父親就拿起木掀揚場,母親打落,把里面的麥糠等雜質(zhì)都去掉,剩下的糧食干凈得都想讓你吃一口。有時沒有風(fēng),這活就沒法干了,只好等,有時半夜來風(fēng)了,父親和母親都會從床上起來去揚場,等天明我們起來的時候,糧食都已入了倉。揚好了場,父親就在場上自己做上糧囤,用蘆葦做的摺(zhe三聲)子圍上,等糧食一點點多,摺子也一圈圈地加高。把糧食運到糧囤里是父親的活,母親用木掀把糧食從堆上裝到抗巴里,父親扛起到糧囤里倒下,而我們只負(fù)責(zé)把麥糠給推到一邊閑地去。等糧食全都入了倉,父母親才算松了口氣。
可不會麥?zhǔn)諘r都是好天,父母親要合理安排每天的農(nóng)活才行。午收的關(guān)鍵幾天,父母會很注意天氣預(yù)報,怕變天,好老早地做準(zhǔn)備,萬一下雨了別把就要收獲的糧食給泡了湯。夏天的雨總是多變,有時運上場的麥子來不及打,就只能堆成垛,這又多給父親加了一樣活。他把一個個麥個子垛成垛,地里沒有來得及拉出來的也要同樣,大多是圓柱形的,上面戴了個帽,帽沿正是一圈麥穗,很好看。我就特盼望晴天,雖然熱點,父親也很累,但總不要再做一遍這樣的活。父母親都是種地的好把式,會把家里的農(nóng)活統(tǒng)籌安排得很好,什么時候割哪塊地,拉哪塊地,打哪塊地,都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早打下了糧食是要看的,這一般都是父親在看。晚上吃好了飯,洗漱好,父親就上場了,場上有早準(zhǔn)備好的床和被。后來二哥大了點,他自告奮勇去看場,本來睡在場上糧囤邊上的,早上醒來一看,床在場邊上,回家跟父親一說,父親說:“一定是你睡覺太死了,人家跟你開玩笑的?!币淮蚵牪胖?,是南場和北場的鄰居干得事,他們說就想看二哥能看場不,然后兩個人抬著床南場北場地走了兩圈,結(jié)果他還不醒,就把他扔場邊上了,還說他看什么糧食啊,自己都被人偷走了呢!打那之后,都還是父親看的場。
一般麥子至少要打兩遍,才算完,所以還得再重復(fù)一回上面的的程序,最后一遍打完的麥草父親會極認(rèn)真地垛好,那是冬天里燒火的燃料,垛要結(jié)實,下雨才不會漏水。最后一步,是得把場上的麥子運回家,這依然是父親扛大梁。然后繼續(xù)秋種,繼續(xù)四季播種、收獲的輪回。干活雖然很累,父親總說:“沒有人不能吃的苦,不要怕吃苦?!笨粗?、摸著糧食,父親的心里特踏實。我摸不到時,就會站在糧囤旁比比它高還是我高,我咋摸不著呢。所有的農(nóng)活結(jié)束,秋種也結(jié)束,父母親才可以放心地睡上一個好覺歇一歇。
后來生活條件越來越好,生產(chǎn)工具也更新?lián)Q代,家里的手扶拖拉機(jī)被四輪車代替,割麥子有了推麥機(jī),打場有了脫粒機(jī);再后來麥?zhǔn)諘r節(jié)沒了忙假,收麥根本不要再按場,聯(lián)合收割機(jī)全都一下把活全干光,家里的農(nóng)具閑到生銹,石磙和落石成了閑聊時的坐椅,最后沒了存在的地方。而我卻懷念起了當(dāng)初自己怎么都不想過的農(nóng)忙,身體是累的,心靈卻是充實的。正因有了麥忙,讓我懷念童年累并快樂的時光,堅定了自己的理想走向何方,學(xué)會了如何面對生活里的挫傷;讓我體會到付出了汗水,才會有喜悅的收獲,更加感恩父母為家為孩子所付出的辛苦,今天更珍惜自己的生活。
今天的孩子們已不知小麥和韭菜區(qū)別多少,認(rèn)不得農(nóng)具,網(wǎng)絡(luò)通曉得更多;不屑父輩們的說教,以為自己未來一定比他們更好;沒了學(xué)習(xí)的動力,將來打工就好;沒了人生的理想,干啥都能生活;不愿也不能去吃苦,無一不是溫室里的花朵。再跟他們講起我的麥忙,他們只會哈哈一笑,像在聽一個很久遠(yuǎn)的故事,是我老了罷,可是那份麥?zhǔn)諘r的香卻時時在夢里飄來,讓我沉醉,不愿意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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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曉 推薦閱讀并說 把糧食運到糧囤里是父親的活,母親用木掀把糧食從堆上裝到抗巴里,父親扛起到糧囤里倒下,而我們只負(fù)責(zé)把麥糠給推到一邊閑地去。等糧食全都入了倉,父母親才算松了口氣。問好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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