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盡的紅樓情
正如西方有說不盡的莎士比亞,我們亦有道不盡的紅樓!劉再復(fù)先生認(rèn)為《紅樓夢》如西方的荷馬史詩、但丁《神曲》、莎士比亞《哈姆雷特》、托爾斯泰《戰(zhàn)爭與和平》鴻篇巨著那樣,也代表了人類的最高精神水準(zhǔn),我想這不是溢美之言?!都t樓夢》在中國乃至世界上的地位及影響自不待言,歷來的紅學(xué)家也如夜空的繁星,數(shù)不勝數(shù)。所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同的個體,即使同一個體,處在不同的人生階段、不同的生活境遇、對于同一文本亦有不同的解讀。不管是魯迅定義的“人情小說”,胡適考證的曹雪芹自敘,蔡元培索隱的“揭清之失,悼明之亡”抑或是著名的國學(xué)大師王國維評論的“徹頭徹尾大悲劇”!我獨對《脂硯齋評石頭記》愛不釋手。無論是為其文法叫絕,還是隨性警示調(diào)侃,真真一個“妙”字了得!觀其文,愈喜紅樓,愈覺雪芹奇人:仰之彌高,鉆之彌堅。掩卷長思,直覺人生浮沉,荒唐如夢,唏噓不已,不能釋懷。
我很欣賞劉再復(fù)先生主張把《紅樓夢》研究從考古學(xué)、歷史學(xué)、政治意識形態(tài)學(xué)那里拉回到文學(xué)、美學(xué)、哲學(xué)甚至人類學(xué),提倡用體悟的方法、用生命、心靈讀紅樓。我想整部紅樓就如一個裊裊婷婷的女兒,故不該像胡適、蔡元培等人解剖之論證之,非追尋個所以然來不可。盡管他們論證嚴(yán)密,令人折服,而于我,憑它什么所以然,但只當(dāng)一個小小的天上人間故事讀之。
想來,古今必有些如紅樓中的癡人情種。試想我們俗世中人又有哪個不似那個貪戀富貴場、溫柔鄉(xiāng)而墮入紅塵的濁物通靈:“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歷盡一番離合悲歡,炎涼世態(tài)”,浮華掠盡而后終歸于寂,留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慕其木石前盟也好,嘆其金玉良姻也罷;或喜那個似傻如狂、乖張多情的怡紅公子,或憐那個聰明清秀、出凡脫塵的瀟湘妃子;抑或痛惜寶黛雖有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木石前盟,卻還是落得一個焚詩斷癡情、淚盡仙逝,一個避世遁空門、了斷塵緣;再或者感慨“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薄慕鹩窳家觥?/p>
這本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只是我們都忘了僧人和道人“美中不足,好事多魔”的警石之言。于是,哭黛玉葬花泣殘紅,笑神瑛情癡若呆雁;譏寶玉瘋癲悟禪機(jī),悲絳珠魂歸離恨天!深陷其中,不能自已,怎知那本是“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夢盡荒唐”!
劉再復(fù)先生指出紅樓中的“心靈本體”、“靈魂悖論”、“大觀視角”、“澄明境界”等哲學(xué)視角,我深以為然。但不贊同他所謂的“中道智慧”,故不愿接受他所說的什么寶玉是釵玉合體,兼莊禪哲學(xué)與孔孟之教。雖然我也曾假想過兼具莊禪的灑脫真實與孔孟的仕途經(jīng)濟(jì)的理想人格,但我不愿相信也不愿接受紅樓中那個純粹如嬰兒的寶玉、那個以絳珠仙子為知己的神瑛侍者摻雜哪怕一丁點兒塵世俗心。
總忘不了寶黛初次見面時的情境。那黛玉見到他人眼中的懵懂頑童先是一驚,遂覺得“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見過的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而那寶玉初見黛玉時卻是一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面善,心里就算是就相認(rèn)識,今日只作遠(yuǎn)別重逢,未為不可。”這真真是一見如故,正如所謂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我想即使真有所謂的心有靈犀、緣定三生,也不過如此吧!想來這樣的境況世間少有,應(yīng)是文人的杜撰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想那個瀟湘館中淚盡魂歸離恨天的黛玉該是幸運的。且不說寶釵許與寶玉后,塵世尚有何人堪與那沾染不得半點俗世塵煙的神仙似的妹妹配,也暫不考慮大觀園破敗,家眷牢獄之災(zāi)后流離失所,“嬌襲一身之病”的黛玉如何茍活于世,單單對于須用一生的眼淚償還神瑛的甘露之惠的世外仙姝而言,淚盡之時,灌溉之德也已酬報,早早逝去豈不是解脫,豈不幸運!再著,人生短短數(shù)十載,于茫茫人海得遇一知心人豈不是萬幸!一部紅樓,想來正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吧,想必那個“批閱十載,增減五次”,才完成了《紅樓夢》這一曠世的奇書的曹老先生,也曾因“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而掩卷抹淚、黯然神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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