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常牙痛，我小時就知牙痛之苦。我暗自提醒自己，要保護好自己的牙齒。刷牙漱口，幾乎不間斷。我堅信牙齒不會有問題。一次吃飯，忽感不適，才發(fā)現(xiàn)左下智齒已生一洞，與之相鄰的牙也爛成了C形，幾近報廢。

去過幾家醫(yī)院，看過一些醫(yī)生。所有拔牙的辦法都被我否決。后來遇一位醫(yī)生，她的辦法正合我意。補好C牙，保留智齒。她說，如果拔掉會影響臉部正常形狀，沒必要拔除。我欣然接受了治療。

爛牙能用了，我很高興。常卡食物，遇冷會痛，這些我愿忍。一年多后，夜里突犯牙痛，難以入睡。還是把它拔了吧，很多醫(yī)生都建議拔掉，況且現(xiàn)在很痛。我在心里這樣念叨。第二天早晨，我直接要求醫(yī)生拔掉那顆爛牙，對打消炎針這樣的權宜之計也懶得提。醫(yī)生拔斷了牙齒，只好割開牙齦，鑿了些下頜骨，把斷了牙根尖取了出來。長痛不如短痛。牙痛瞬間消除了，牙床留下的眼也很快長好了，不再卡食物。真的和醫(yī)生說的那樣，拔掉后不影響使用。我又能大口的咀嚼，享受美味。

春日正午南陽臺，我正在咀嚼粘筋筋的肉皮。突然聽到咯嘣一聲， C牙已裂。再去醫(yī)院，拔掉了晃動的半邊。醫(yī)生安慰我說，剩下的半邊還能用，并提醒我，交待完了。我卻坐著不走。他們不知道，我在默默懷念拔掉的那顆智齒。就是在這里，我曾毫不猶豫的拔掉了它。如果有那顆智齒頂著，就能分擔一些壓力，C牙肯定不會裂。那顆殘損智齒的關鍵作用，所有的醫(yī)生都沒有講到。此刻，我只能怪自己當初漠視殘破智齒的存在。無牙之痛，油然升起。

我豁然明白，老家的徐姓為什么稱父為牙。父親在時，從不對我們提什么要求，所有的痛苦都默默自受。在年老之時還拉著那頭老水牛，賣牛工掙錢，償還弟弟上學的貸款。我也以買房為由，沒有幫助還錢，任由清苦的日子侵蝕他的身體。家里有什么事需要幫忙，我就抱怨大兒難當。我受挫時，就抱怨父母沒有好好照看我，讓我臉上留疤。就像對待那顆智齒一樣，看不到他的作用，總是嫌他帶來一些麻煩。直到那一天，父親的血壓失控，突然離去。無牙之痛，突然加劇。

在檢查女兒作業(yè)時，我讀完《臺階》，悄悄躲到臥室里擦眼淚；每每看到親人離去的電視畫面時，我也顧不上妻女在旁，忍不住黯然神傷；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在父親的墳前會靜靜地坐一會兒；熟睡的夢里，我會見到拉著老水牛的父親。無牙之痛，無處不在。無牙之痛，無醫(yī)可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翻遍字典，找不到牙為父稱的釋義。可喚父為牙卻在一些地方流傳。發(fā)明這個稱呼的先圣可曾歷經(jīng)千痛萬楚，終凝成一個字，百世喊叫。每一次喊叫，都是一次跨越時空的教誨，都是對兒女的一次警醒---牙最終敵不過無情的歲月，你沒事兒，但牙可能隨時會走。

生命無法逃脫生老病死的規(guī)律，走過的日月卻把懷念之情澆灌得蒼勁濃郁。當自己的孩子慢慢長大，為父之感日益深刻，我也漸漸明白老父親的良苦用心。父親給予了他的所有，耙齒戳傷的腳、種木耳打沖錘而腫脹的手臂、薅麥時的教誨、送我上學時的千叮萬囑。社會發(fā)展變化，父親建的屋、造的地變得渺小。他的給予，沒有多少錢物，卻含著期盼的眼神，帶著吐氣的溫度。我的身體里流淌著父的血液，骨肉里長滿牙的咀嚼。我在承接，父已遠走。此疼此痛，嘆息代替了呻吟，喊叫化成了默念。再多的字句都無法再現(xiàn)當時的真切，傾其所有都不能換回牙在的時光。牙去了，心會痛。

牙痛不是病，痛起來真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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