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線(小說)
煙花四月,是人們踏青賞花的季節(jié),更是祭掃墓園,緬懷故人的時刻。每到此時,綿綿細(xì)雨從天而降,猶如思念的淚水,拋灑著大地。
這是一處綠樹成蔭,蒼松翠柏,南臨渭河的樹葬墓園。清明的那天,煙雨蒙蒙,墓園里走來了一位五十多歲的男子,他黑衣黑褲,神色凝重,右手撐一把黑色雨傘,左手捧一束黃菊花。他慢慢走到一顆樹前:“爸爸,我來看您了!”說著,他彎腰把手里的黃菊花靠在了樹上。
然后,他慢慢地直起身:“爸爸,家里一切都好,媽媽她也很好。我們的日子越來越好了,您放心吧!請原諒兒子對您的不理解!”說到這兒,他的喉嚨哽咽了。二十多年前的情景又浮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十九世紀(jì)的九十年代,文舒平從上層機(jī)關(guān)調(diào)到一大型企業(yè)做廠長。走馬上任不久,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那天,文舒平剛走進(jìn)辦公室,辦公室主任張一帆就腳跟腳進(jìn)來了“廠長,蔣大頭已經(jīng)找您幾次了,現(xiàn)在讓我堵在門外,見,不是不見?”
張一凡三十多歲,留著分頭。長方臉,小眼睛,鷹鉤鼻,鼻梁上還架了一副褐色近視鏡。說完,他就伸著脖子,佝僂著腰站在那兒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哪個蔣大頭?”文舒平放下公文包,一邊脫外套一邊問著。
“就是前進(jìn)電機(jī)廠的廠長蔣玉才?!睆堃环舱f著,用手扶了一下他的眼鏡。
“他三番五次地來,想干什么?”文舒平坐在椅子上,順手拿過了茶杯。
“還不是想讓我們用他們的產(chǎn)品?!睆堃环舱f著,急忙拿過了文舒平手里的茶杯,他手腳麻利地洗杯子、放茶葉、泡茶,然后,把切好的茶水端到了文舒平的面前。
這是一間普通的辦公室,雪白的墻壁,寬大的辦公桌,桌子直對著門口。在辦公桌的左前方,放著一個咖啡色的三人沙發(fā),沙發(fā)旁邊,是咖啡色的書柜,書柜旁邊有一個掛衣架。
“噢?讓他進(jìn)來。”文舒平坐在辦公桌前,正在翻閱著桌面上的幾份文件。
張一凡點(diǎn)點(diǎn)頭“恩!”了一聲,就開門出去了。
不一會兒,門被推開了,走進(jìn)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微胖,中等個兒,大頭,有點(diǎn)禿頂。圓疙瘩的臉,厚厚地嘴唇,扁平的鼻子。一笑露出了一排黃色的牙齒。
他一進(jìn)來就點(diǎn)頭哈腰,一把掏出了上衣口袋里的紅塔山“廠長好,請抽煙!”
“對不起!我不抽煙!”文舒平擺擺手,面帶笑容拒絕了他。
蔣玉才拿香煙的手停在了哪兒,他抬起頭,仔細(xì)地打量起文舒平來:五十歲左右,長方臉,大眼、鼻梁挺闊,戴一副白色近視鏡,烏黑的頭發(fā)向后梳著。個子高挑,不胖不瘦,身穿一件藏藍(lán)色的中山裝,左上衣口袋上方還別了一枚紅色的毛主席像章。沒想到??!這文廠長溫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這哪像個廠長,倒像個大學(xué)教授。
“你有什么事,說吧!”見蔣玉才在那兒發(fā)愣,文舒平不由得問了一句。
“噢,噢!哪什么,是這樣的......”文舒平的問話打斷了蔣玉才的沉思,他一時竟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尷尬地笑著,雙手不停的來回搓著,腦子里努力在尋找著......??!有了,他笑著抬起頭“文廠長,我們廠的電機(jī),質(zhì)量過關(guān),價格便宜,你看能不能讓我們來給貴廠供貨?”
文舒平雙目直視著蔣玉才“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我們可以考慮?!?/p>
見文舒平?jīng)]有完全拒絕,蔣玉才心想:有門!他又進(jìn)一步說:“希望廠長能盡快答復(fù)。”說著,他從提包里拿出一個信封,笑容可掬地放到桌子上“文廠長,聽說,您近日添了個孫子,這是我的一點(diǎn)心意?!?/p>
“你這是做什么?”文舒平雙眉緊皺,厲聲說:“你要是這樣的話,我們就免談了,你可以走了?!闭f著,文舒平站了起來。
“哎,哎,哎!文廠長,你不要這樣,有話好說嘛!”蔣玉才嘴上這樣說,心里卻想:什么免談?什么可以走了?明顯是不好意思。領(lǐng)導(dǎo)都這樣,表面上推三阻四的,實際呢?他希望你拿得越多越好。還是把錢送到他家去,想到這兒,他說:“文廠長,您在,我先走了?!?/p>
二
他走出門,左右看看沒人,一轉(zhuǎn)身進(jìn)了隔壁副廠長于建安的辦公室。他輕輕地把門關(guān)好,徑直走到辦公桌前:“于廠長,這個文廠長,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俊?/p>
“我也搞不清?。 庇诮ò舱f著,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他四十五六歲,梳了個三七開的分頭,長方臉,三角眼。中等個兒,體型偏瘦,有點(diǎn)駝背。
“于廠長?。∧阏f,我可怎么辦呢?”蔣玉才攤著兩只手,哭喪個臉。他是有苦難言,之前那個廠長被于建安踢走了,按道理于建安順理成章由副變正。于是,他把寶都壓在了于建安的身上,誰知,半路殺出個文舒平。給出去的錢,怎么好再要回來?你說,他能不急嗎?
此時,于建安心里也正在窩火:自己挖空心思,費(fèi)盡周折,使盡渾身解數(shù),眼看都水到渠成了,卻來了個文舒平。此人來路不明、和自己是不是一路人,都是個未知數(shù)。他明白蔣玉才話里的意思,自己拿了他的錢,現(xiàn)在又做不了主,他是怕竹籃打水一場空??!他能不急嗎?還是先穩(wěn)住他再說。
“老蔣??!你盡管放心,我來想辦法?!彼A艘粫河终f:“你先回去,讓別人看見不好。”
蔣玉才點(diǎn)點(diǎn)頭:“好吧!”
蔣玉才一出辦公樓,又碰見了張一凡:“這個文廠長,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張一凡搖搖頭:“我也說不清,他才來不久,表面看是一個充滿正義感、拒腐蝕,永不沾的人。誰知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蔣玉才給張一凡遞了一根“紅塔山”并點(diǎn)上,自己也點(diǎn)了一根。他吸了一口,看著自己吐出的煙霧問:“你說,我有戲嗎?”
張一凡嘆口氣:“難說??!”
“這樣吧?你給文廠長再說說,如果成了,我絕不虧待你,咋樣?”蔣玉才知道張一凡是個見風(fēng)使舵的人,也是一個見錢眼開的人?,F(xiàn)在他一定是緊跟文舒平,求他也許還有希望。
“我盡量吧!你也不要太著急了?!睆堃环惨娛Y玉才有求于自己,又承若事成后有好處,可這個好處到底是多少呢?他之前和于建安走的那么近,也不知給于建安了多少好處?現(xiàn)在急了,管他哪,誰不見兔子會撒鷹呢?他急,我不急。
于建安在蔣玉才走后,來到了廠長辦公室,他滿臉堆笑:“文廠長,你回來了!”
正在翻閱文件的文舒平抬起頭:“來,來,請坐!”
于建安“嘿嘿”兩聲坐在了沙發(fā)上。
他還未開口,文舒平說話了“你來的正好,我正想找你,是關(guān)于前進(jìn)電機(jī)廠的事。”
于建安心里一驚,冒了一腦門子冷汗:難道他知道了什么......鎮(zhèn)定,鎮(zhèn)定,讓他繼續(xù)往下說。于建安不愧老奸巨猾,他依然滿臉堆笑,只不過是皮笑肉不笑了。
“他們的產(chǎn)品質(zhì)量怎么樣?”
“還行吧?他們給好幾個單位供貨?!庇诮ò菜闪艘豢跉猓涸瓉硎沁@樣??!嚇?biāo)牢伊恕?/p>
“我就是想和你商量,拿他們的產(chǎn)品去做實驗。如果都能達(dá)到要求,還是可以考慮的,畢竟價格上有優(yōu)勢??!”
“是??!是啊!”于建安滿臉堆笑,頻頻點(diǎn)頭,極力附和著。而心里卻想:他也這么起勁,是利益所驅(qū)使吧?這個世界上有誰會見錢不眼開呢?這個老蔣不知送給他了多少好處。這樣也好,大家都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如果有事,誰都脫不了干系。想到這兒,他心里一樂:真是天助我也!而表面卻很沉靜,不漏聲色:“我看可以,就這樣吧!我去安排?!闭f著,他走出門去了。
“于廠長,走?。俊庇诮ò惨怀鲩T便和張一凡走了個頂頭。
“啊,啊,嗯,嗯,小張?。 庇诮ò沧焐虾咧?,哈著,心里卻想:你小子,自從來了文舒平,你就再也不來找我了。你等著,看我到時怎么收拾你。
張一凡望著于建安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他來這兒做什么?老奸巨猾的東西,從來沒有一句完整的話,令人難以琢磨。
“廠長,您找我?”張一凡走進(jìn)門就問文舒平。
“剛才想讓你通知蔣玉才拿他們電機(jī)來做性能試驗?,F(xiàn)在,于廠長已親自去辦了?!?/p>
“噢!那我就走了?!边@個于建安不知收受了蔣大頭多少好處,才這么著急著去辦這件事。不過,這對自己也是個機(jī)會。他快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拿起電話就撥了出去:“蔣廠長嗎?事情我已經(jīng)給你搞定了,你準(zhǔn)備好產(chǎn)品來做實驗吧。別忘了,是我給你辦的?!闭f完,“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二
晚上,等文舒平回到家時,客廳已擺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噢!”他才想起今天是小孫孫滿月。
這是一套三居室的住房,建于五十年代末期。由于是一樓,屋里常年陰暗潮濕,大白天也要點(diǎn)燈。年久失修的房子,面臨著隨時拆遷,也沒有供暖,夏天還好,一到冬天,屋里冷得無法忍受。三個房間住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老兩口住一間,兄弟倆各住一間。
“大家都在等你?!崩掀判び⒂蟻?,接過他的外套 。然后對家人說:“開飯了!” 肖英今年五十歲,橢圓的臉,濃眉大眼,個子中等,胖瘦適中,溫柔賢淑。她已從某企業(yè)退休。
“來看看寶貝,回來晚了!”文舒平彎腰逗了逗在床上躺著的小孫孫。而后,才坐在桌子上開始吃飯。
吃完飯,各自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文舒平和肖英也走進(jìn)了臥室。這間臥室有十四五平米,屋里擺滿了家具,書柜、大衣柜、五斗柜,寫字臺,緊靠窗戶是一張雙人床。所有家具,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書柜。透過玻璃門可以看到, 各種書籍琳瑯滿目,毛澤東選集首當(dāng)其沖。特別是底層那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毛主席像章特別耀眼。
一進(jìn)屋,肖英就拿出一個信封:“今天下午,一個姓蔣的送來的,說是給小孫孫過滿月的禮錢?!?/p>
“哪個姓蔣的?他沒說姓名嗎? ”文舒平皺著眉頭問。他突然想起:“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大頭?”
“對,對,對,”肖英不住地點(diǎn)頭。
文舒平臉一沉“不能要,原封不動的放好,我明天拿去給他退了。”
肖英把信封遞給他說:“我明白?!?/p>
第二天一上班,文舒平就叫來張一凡:“給蔣玉才打電話,叫他過來?!?/p>
蔣玉才火急火燎地,喘著粗氣趕來了:“文廠長,您找我?”
“請你不要搞這些?!蔽氖嫫秸f著從抽屜里拿出了那個信封“你的產(chǎn)品如果質(zhì)量信得過,我們自然會用的,反之,你就送再多的錢,我們也不會用。好了,你抓緊配合做實驗吧!”
蔣玉才愣愣地站著“我,我......”他還是不明白文舒平的意思:是嫌送的少了,還是真的不要?
“好了,你可以走了!”
直到文舒平又一次的催他,他才清醒過來“噢,噢,我馬上走?!?/p>
“回來!”
剛走到門口的蔣玉才,連忙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
“把你的信封拿走。”
第二天,張一凡拿著實驗報告來到了廠長辦公室“文廠長,您看看?!?/p>
文舒平接過一看,皺起了眉頭:“五項試驗,三項不達(dá)標(biāo),不能用。”他抬起頭,對張一凡說:“去,告訴蔣玉才,試驗沒通過?!?/p>
下午,蔣玉才一進(jìn)辦公室就說:“文廠長啊,怎么就沒通過呢?我們的產(chǎn)品一直很好?。 彼煌5卮謿?,滿腦門子汗珠。唉!還是錢沒送到位,這是刁難??!這個文廠長啊,胃口也實在太大了,他到底想要多少呢?
“你自己看看”文舒平說著,遞過實驗報告。
“這怎么可能?”蔣玉才瞪著眼,一臉的茫然。
“可能不可能,你心里最清楚,這三項和你的原材料,工藝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p>
“文廠長,你這都是民用,用不了這么高的指標(biāo)。能不能降低一些?”蔣玉才心里當(dāng)然明白自己所用的材料了,如果用正規(guī)廠家的,還能有這么底的價格?還能給你們送禮、給回扣?
“你的電機(jī)是裝在我們的民用泵上,目前市場競爭這么厲害,我不想因為質(zhì)量而影響我們的信譽(yù),使我們廠一千多名職工的飯碗不保?!?/p>
蔣玉才看文舒平態(tài)度堅硬,完全不是為了錢,便退出了辦公室。他又來找于建安:“怎么辦?試驗不通過,我們不就完了!”
于建安慢吞吞地抬起頭:“慌什么?你先回去,我再想想辦法?!彼ё吡耸Y玉才后,起身來到了廠長辦公室,一進(jìn)門就說:“文廠長,聽說試驗沒過?”
文舒平努努下巴:“你看看吧!”
于建安看罷,放下實驗報告說:“廠長啊,我們的指標(biāo)太高了,你看能不能降一降?”
“你怎么能這樣說?指標(biāo)就是指標(biāo),怎么降?”文舒平有點(diǎn)生氣了。
“指標(biāo)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呀!”他看了一眼文舒平,又說:“這么廉價的電機(jī),一年要為廠里減少多少開支,錯過了,可惜啊!”他走近辦公桌,小聲說:“我讓老蔣給咱們回扣,這樣,廠里,我們都有利,多好!”
文舒平瞪大了眼睛,很干脆地說:“我不要回扣,我也沒這樣想過。”
于建安詭秘地一笑:“廠長啊,不要,也沒人說你廉政,沒想過,可以想嘛!”他轉(zhuǎn)過身又說:“這是現(xiàn)在的潮流,你總不能逆流而上吧?”
文舒平仰起臉 “我不懂什么潮流,我只知道,作為一個干部,要多為廠子、多為職工著想?!?/p>
“不懂可以學(xué)嘛!”
文舒平苦笑一下“我看還是不要學(xué)的好。”他稍作停頓后,又說:“老于?。】礃幼?,我們兩個的想法無法統(tǒng)一?!?/p>
“你如果跟上潮流,不就統(tǒng)一了?”
文舒平搖搖頭“我跟不上潮流!”他繼而又說:“因世界觀不同,我們走的是兩條線?!?/p>
“廠長,兩條線也有交點(diǎn)?。 ?/p>
文舒平笑笑說:“是兩條平行的線,永遠(yuǎn)沒有交點(diǎn)?!?/p>
“好了,廠長,我先走了。”于建安見文舒平無法溝通,再這樣無休止的爭論下去,沒有任何意義。他走到門口、冷笑了一下:這個榆木疙瘩,你想擋我的發(fā)財路,看我怎么對付你。
于建安剛走,張一凡就進(jìn)來了“廠長,你要小心!”
“你什么意思?”
“他陰險?!?/p>
“以后,你盡管做好本職工作,別的少摻和?!?/p>
“是,廠長!”張一凡低沉個臉往外走:哼,不識好人心,你以為于建安是好對付的。
三
第二天剛上班,于建安就滿臉堆笑地走進(jìn)了廠長辦公室:“廠長啊,上級給咱們兩個出國考察的名額,去歐洲,費(fèi)用由廠里負(fù)責(zé),你看......”他說話總是這樣留半句。
“讓總工去吧!”文舒平不加思索的。
“哪一個呢?”停頓了一下“廠長,您,去吧?”于建安真不想這樣說,可人家畢竟是一把手。
“我還是不去了,哪一個,就算了!去兩個人,費(fèi)用得兩萬多,咱們廠現(xiàn)在效益又不好,能省就省點(diǎn)吧!”
于建安一聽就來氣:你不去,我還想去呢!不行,這么好的機(jī)會,我得為自己爭取一下。“廠長,我一直想去歐洲看看,你看,我和總工一起......”
“廠里這么忙,你哪能走得開?”文舒平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被文舒平拒絕,于建安很尷尬,心里很不舒服:現(xiàn)在你拿生產(chǎn)來壓我?我什么時候說話算過數(shù)?老蔣那只熟透的鴨子都跑了,當(dāng)退回他給的那一萬塊時,心痛的就像割自己的肉一樣。原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散散心,還能旅游一下,公家的光不沾白不沾?,F(xiàn)在,又被他給擋了回來。文舒平??!文舒平!你不讓我好過,也別怪我不客氣。哼!你一旦讓我抓住你的把柄,看我往死里整你。他心里恨得咬牙切齒,臉上依然堆滿笑容:“廠長說的對?。∥易吡?,生產(chǎn)這塊誰管哪?”他說完,轉(zhuǎn)過身子:“廠長,如果沒事,我就先走了?!?/p>
于建安走后,文舒平也走出了辦公室,他想出去走走,這個于建安讓他實在想不通:對生產(chǎn)不管不問,說起錢、考察來那么起勁,這樣的人也配做領(lǐng)導(dǎo)?還是一做好幾年?!扒皟商?,還聽說文廠長為了咱們廠的前途,退了那家小廠的電機(jī),我還真對他刮目相看??墒牵裉煊致犝f他要出國?你說這?”
“我說過吧?怎么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拿著廠里的錢,借著考察,出去旅游,還算公差,多美?”
這時,前面兩個人的說話聲傳到了文舒平的耳朵里,而且,還提到了他,他饒有興趣地,豎起耳朵,不動聲色的跟在他們的后面。
“是??!沒聽有人這么說嗎?窮廟富方丈!廠子再窮,也只能窮了咱們工人,領(lǐng)導(dǎo)照樣該做什么做什么!”
“唉!還不如不換領(lǐng)導(dǎo),吃飽一個走一個,來個新的又得從頭吃起,這樣下去,廠子垮了,豈不是我們工人遭殃......”
“誰說不是呢?唉!我們有什么法子?”
聽到這兒,文舒平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停下了腳步,聲音越走越遠(yuǎn)了......
那天晚上,文舒平躺著床上,碾轉(zhuǎn)反側(cè),他失眠了。肖英問他:“怎么?廠里又有煩心事了?”
“唉!廠里效益不好,工人們怨聲載道,而我們做領(lǐng)導(dǎo)的卻整天考慮的是自己的利益,他們已經(jīng)對領(lǐng)導(dǎo)失去了信心。”那兩個工人的對話,一直在他的耳邊回響。
四
幾天后,文舒平上班時,只見辦公室的門口站著幾個年齡比較大的人。文舒平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師傅們都早啊!來,請進(jìn)!”他們面無表情,跟著文舒平一起走進(jìn)了辦公室。
“來,坐吧!”文舒平指著沙發(fā)說。
等大家都坐定了,文舒平也坐下問道:“各位師傅,今天來有什么事嗎?”
文舒平的話音還未落,一個五十多歲的人站了起來:“廠長,我覺得這次分房方案不合理?!?/p>
文舒平點(diǎn)點(diǎn)頭:“噢!為什么?”
“每次蓋新樓,除了獎勵的、技術(shù)人員的、干部的,輪到我們這些工人已所剩無幾。我都快退休了,還住的是筒子樓,我想問一下,像我這樣的什么時候才能住上新房?”
“就是,你們干部憑什么回回住新房?”
“我們?yōu)槭裁淳妥〔簧希俊?/p>
“大家都在為廠里做貢獻(xiàn),憑什么?憑什么?”大家七嘴八舌的,對文舒平進(jìn)行質(zhì)問。
這時,恰巧張一凡進(jìn)來:“各位師傅,有話好說,不要吵了!”
“有什么好說的,就說你,你憑什么每回都能分到新房?”
“就是,你不就是會溜須拍馬嗎?”
“你們怎能這樣?這是廠里的規(guī)定,你們......”面對大家的指責(zé),張一凡不知如何回答。
“大家靜一靜,聽我說一句好嗎?”文舒平站了起來“你們先回去,這個分房方案,我們再研究一下??梢园??”
大家聽到文舒平這樣說,都起身走出了辦公室。文舒平對張一凡說:“通知廠級領(lǐng)導(dǎo)、后勤處領(lǐng)導(dǎo),到會議室開會?!闭f完,他率先走出了辦公室。
人都到齊以后,文舒平首先做了講話:“我們的分房方案得改,政策要向工人傾斜。我們領(lǐng)導(dǎo)有房住的,盡量不去參與。我放棄這次調(diào)房。”
文舒平此話一出,于建安受不了了,他心想:他這樣不是在害我們嗎?不聽他的吧,脫離領(lǐng)導(dǎo),聽他的吧,那豈不是白白錯過了沾光的機(jī)會。這可是最后一次福利房分配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有權(quán)不用過期作廢,他怎么連這點(diǎn)都不懂呢?不行,我要阻止他。
“文廠長啊,我們廠歷來都是這個規(guī)矩,如果這次改了,恐怕以后的工作難做??!”說到這兒,他環(huán)視一下在座的人“你們說對嗎?”大家都不住地點(diǎn)頭。他心里暗自竊喜:牽扯到這里所有人的利益,大家都不同意,看你怎么辦?
文舒平聽于建安這樣說,又看大家都極力維護(hù)他。他就說:“這樣吧?既然,福利房是全廠職工的利益,那么就讓職工自己來說了算!明天召開全廠職工代表大會,專項討論新房的分配方案。散會!”說完,他走出了會議室。
玉建安望著文舒平的背影,他沒想到文舒平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礃幼铀谴蚨俗⒁?,不達(dá)目的,絕不罷休。他真是個油鹽不進(jìn)的人,和自己顯然是兩條道兒上走的車,自己和他是兩條永遠(yuǎn)都沒有交點(diǎn)的平行線。
在以后的職工代表大會上,工人們各抒己見,拿出了最佳的住房分配方案。文舒平放棄了這次的調(diào)房權(quán)利。
晚上回到家,肖英問他:“聽說你不要新房了?”
“我們有住的,為什么要和他們?nèi)幠兀可嘀嗌?,還是讓給更需要的職工吧!”
“你的思想境界挺高??!可是,你想過家里人嗎?這房子又小又黑,還沒有暖氣,你的氣管又不好,一到冬天,經(jīng)常犯病。我早就想換個寬敞、明亮的房子了。我們和廣大職工一樣排隊,不需要廠里特殊照顧,這還不行嗎?你為什么要放棄?”
文舒平知道,肖英一直很支持自己的工作,她的愿望就是能住上新房,自己這樣做,的確有愧于她,讓她傷心了。
肖英看他不做聲,又說:“你不出國、不收賄賂,我都支持你,可你,也要為我們家想想啊......”
“對不起,我首先是個廠長,其次,才是個家長。你知道,我受黨教育多年,又是黨的干部,職工的利益永遠(yuǎn)都是第一位的?!蔽氖嫫酱驍嗔诵び⒌脑?。
“你的職工既然是第一位,還要我們這些人做什么?”說此話的是文舒平的大兒子文鵬。 他高高的個子,體魄健壯,濃眉大眼,英俊瀟灑。
見父親沒吱聲,他又說:“我單位效益不好,沒有住房。想讓你給我換一個單位,你說讓我住家里。我回來了,你又不要新房了,難道,我們家就這樣一直擠下去嗎?”他停頓了一下,又說:“你愛國、忠于黨,我都沒意見,可是,你能不能也為我們著想一下?”
“為你著想什么?房子已經(jīng)讓了出去,你就別想了?!蔽氖嫫酱驍鄡鹤拥脑?。其實,兒子所說,不是沒有道理??墒?,現(xiàn)在誰讓自己是個一廠之主呢?“兒子,我是個黨員,要為職工著想,請理解爸爸?!?/p>
“我真不明白,共產(chǎn)黨給你了多少好處,你這樣為它賣命?”文鵬就不愛聽父親這樣說。
“不許你這樣說!”文舒平大聲怒斥著兒子,接著又說:“共產(chǎn)黨怎么你了?你這樣說它?共產(chǎn)黨救了我,還把我送入了學(xué)堂?!?/p>
“你既然這樣熱愛共產(chǎn)黨,就讓它為你養(yǎng)老送終吧!我明天就搬走!”文鵬說著氣哼哼地走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肖英則在旁邊低聲的抽泣起來。
五
房子風(fēng)波過后,職工們感到文舒平是一心為廣大職工謀福利的,是不可多得的一位好廠長,都擁護(hù)他、愛戴他。文舒平的一身正氣,壓倒了廠里的歪風(fēng)邪氣,像張一凡這樣的墻頭草也倒向了文舒平一邊,于建安成了孤家寡人。
眼看自己的勢力日漸衰退,苦心經(jīng)營了多年的地位將面臨著土崩瓦解。于建安不由得哀嘆道:大勢已去,佩服文舒平用正義與無私獲得了全體職工的信賴。可這些并不是自己所追求的,自己想要的是地位,榮譽(yù)與金錢。文舒平,我認(rèn)輸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于建安在萬般無奈之下,平調(diào)到了另一個單位。
文鵬從家里搬出后,再也沒有回去過,而且,一走就是十年。這十年,他一直對父親耿耿于懷,不肯原諒。這十年,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他終于闖出了屬于自己的一片天。
這天,正在忙碌的他,突然接到了弟弟的電話:“快到醫(yī)院來,爸爸病危!”他掛掉電話,火速趕往了醫(yī)院。
病床上的文舒平正喘著粗氣,歪著脖子望著門口,當(dāng)他看到文鵬時,眼里閃出了亮光。
文鵬看到父親的第一眼,眼淚就忍不住地流了出來:病床上的父親衰老,消瘦,和十年前相比判若兩人。爸爸,對不起,十年了,兒子才來看你!他快步走到病床前,握住了父親伸出來的手:“爸爸!”此刻,不爭氣的眼淚再次模糊了他的雙眼。
只見文舒平瞪著眼珠,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鵬兒,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你!爸爸是愛你的,可...... ”
文鵬淚流滿面地說:“您別說了,爸爸,是兒子不好啊......”
第二天,文舒平走完了他六十二年的生命歷程。過后,文鵬通過弟弟得知,父親退休前,上級機(jī)關(guān)考慮到他所在單位的效益,準(zhǔn)備把他調(diào)回機(jī)關(guān)再退,這樣,他就能享受機(jī)關(guān)的退休福利,包括調(diào)房。而父親卻說:“與工人共患難,與廠子共存亡!”退休后,父親一直住在那套沒有暖氣的房子里,一到冬天,取暖爐的煤煙嗆得他咳嗽不止,久而久之,老慢支發(fā)展成了肺氣腫。這次發(fā)病就是一氧化碳誘發(fā)的。
聽完這些,文鵬感到心里有種刀割的痛:爸爸,您是何必呢?如果,您當(dāng)年住上帶有暖氣的房子,就不會這么早的離我們而去了......
在文舒平的靈堂上,來吊唁的人駱驛不絕,大都是廠里的職工,他們幾乎各個都是痛哭流涕,泣不成聲,這個說:“文廠長,您為什么走的這么早???”哪個說:“文廠長,您都是為了我們才得病的啊......”還有的不留姓名,悄悄地留下了禮錢。通過這些職工的述說,文鵬得知,廠里每位職工去世,父親都要親自為其送行,退休后依然如此,直到去世前。為父親送葬的那天,道路兩旁擠滿了四五百名職工,他們眼含熱淚,默默地為老廠長送行。
想到這兒,文鵬已淚如泉涌:“爸爸,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您,自從去年習(xí)近平總書記上臺以后,展開了反腐倡廉的大行動,禁止公款吃喝、禁止公車私用。剛開始,我也以為像往常一樣,說說而已,沒想到,這次是動了真格的,一批批貪官紛紛落網(wǎng),房爺、房姐、表叔、等都浮出了水面。真令人瞠目結(jié)舌,他們竟然有住房幾十套,甚至上百套。老百姓在拍手稱快的同時,更多是驚訝與憎恨......爸爸,我現(xiàn)在理解了您當(dāng)年所做的一切。您廉潔奉公,拒腐蝕,永不沾,心中只有黨和人民。您一生只有一個信念——忠誠于偉大的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您是黨的忠誠戰(zhàn)士,是當(dāng)之無愧的共產(chǎn)黨員。我為您感到驕傲!”文鵬說到這兒,嘴角露出了微笑,這時,雨過天晴,天邊出現(xiàn)了一道彩虹,陽光已露出了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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