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見到寒冬里食不果腹的乞丐四處乞討卻無人救濟時，我便會想起外公的故事。

那時母親約莫十歲，一家八口靠著二畝三的薄地度日，一年到頭糧食有多無少。

擁擠的屋子里打起冷冷的燈，彌漫著煮熟的米飯?zhí)鸾z絲的氣息。母親和兄弟姐妹們團坐在桌子旁，時而啃著筷子，時而又搖來擺去，她們的眼睛都止不住的轉(zhuǎn)。母親也早就迫不及待的把碗伸到廚房里去了。廚房里，外婆站在一邊把每個碗都洗得锃亮，又用右手把每一只烏亮的碗遞給外公。外公直挺挺地站在煮飯的大鍋邊上，他年輕的臉上有無數(shù)細微而泛黃的褶皺，像從高空俯瞰下的丘陵。那張臉像飽含倦怠，但他卻為這讓他倦怠的一切樂此不疲。外公伸手的動作在燈光下格外柔和，像是在輕撫這什么。他用那被老繭埋沒的雙手拿起棕灰的木勺小心的撥起一層又一層飯，填滿那一個又一個的碗。他生恐有一點差池，不敢漏下一粒米，最后還把飯勺在碗的邊緣刮上一下，在碗的邊緣留下薄薄的一層米糊。

外公小心翼翼的端著碗從窄小的廚房中走出來，母親和兄弟姐妹們都像捺不住性子的驢想脫開韁繩，外公冷不防被高高的門檻絆到，一個踉蹌跌倒在地，水泥地發(fā)出生硬的響聲。聽到聲響，外婆在祥和的燈光中猛然回過頭急匆匆的攙扶外公。外婆眉頭緊皺慌張而擔(dān)憂的問道：“沒事吧怎么這么不小心啊。"外公盯著地上被灰塵打臟了的米飯，急忙撿起說道:"人摔倒還好，只是可惜了這些飯啊”。

屋子里突然涌進來好多的風(fēng)，大家轉(zhuǎn)過頭來發(fā)現(xiàn)門開了一條小縫，從狹小的縫隙中探出黑黢黢的枯瘦頭，直勾勾地盯著桌子。桌子上的白蘿卜被昏慘慘的燈光襯得像泛黃的白紗裙，然而卻素凈而清淡。一邊是一碟小小的魚，每只魚只有指甲蓋那么大，它們的頭黑溜溜的，狡猾而奸詐的樣子仿佛每個人都是他們的盤中之食。乞丐可憐楚楚的說道；“能，能給我點吃的嗎。”

外婆立馬起身走向門邊，風(fēng)如針氈一樣刺來，她的眼神咄咄逼人就和這風(fēng)一般寒冷。乞丐縮回頭去，正欲轉(zhuǎn)身離開。這時外公從位置上站起來，不高的身材，消瘦而有力的手自然的下垂，寬大的肩膀，那黝黑的皮膚甚至勝過燈的昏黃，他的身軀一下子就把燈光壓出一遍空洞，長長的拖踏在地上。他的眼神真誠而和善，徑直大步走向乞丐，用筷子把飯扒進乞丐舊損的碗中，大粒大粒的飯像瀉入其中，直到外公的碗中只剩下淺淺一層米粒才停下。外公稍有猶豫，又拉扯著乞丐，而后把他攙扶進來，讓他坐在桌子邊上。(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家人都不知道用什么樣的表情應(yīng)對這樣的場景，那種表情充斥憤怒與不滿。母親和外婆都背向外公坐到一旁，任由外公呼喊也不回過頭。

桌子上只剩下外公和乞丐，外公伸出那只手，溫和而輕緩。他用那雙殘舊的木筷，小心地夾起碗中的蘿卜，蘿卜的顏色也像外公的手一樣帶著一種常年風(fēng)吹日曬的枯黃。外公的臉上一絲絲的褶皺突然松弛開來，變得更加順和。場景被燈光打得濕濕的，讓人舒暢。

昏沉的月光漫進屋里，外公目送乞丐離開。母親的話仿佛沸騰的霧，徘徊在這一幕場景上，究竟是霧氣彌漫了雙眼還是我們的心被霧氣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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