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士和少女
睜開眼,屋子里煌煌嚯嚯的一片錚亮,迷迷糊糊地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時。
窗欞上一只烏黑的鳥,單腳靜立著,黑褐色的眸子深處是一點(diǎn)血紅,看著,似乎要將人給吸進(jìn)去,它的眼珠子是那么的平靜,腦袋四處張望著,似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我,又似乎沒有,眼神沒有焦距。它的身后那一片蒼茫的雪白里,對面蒼翠的山峰,正冒著白氣。
我動了動身子,僵硬的就像是一座冰山,沉重而冰冷。窗上那只烏黑的鳥,眼眸飛速的朝我望了一眼,撲棱一下,嗖的飛走了,飛的太急,留下一根黑色羽毛,輕飄飄的在窗欞的積雪上。它黑色的身子,在一片雪白的背景里,顯得越發(fā)的黑了,就像一個幽靈,帶著死亡的信息。四下一片空靈的死寂,我暗想,這獨(dú)立于山巖下的茅草屋,在這連續(xù)的大雪天里,不知道怎么樣了,讓大雪給埋了嗎?
我轉(zhuǎn)動著腦袋,將靜止的眼珠子,隨之帶動著。這間簡陋的茅草屋,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濃的黑,它和我一樣都老了,光禿禿的黑色墻壁,浸染了雪水,越發(fā)的黑了,閃著寒冷的光。
推開門窗,屋外的空氣沒有比屋里面更冷。屋檐上,從枯黃的茅草堆里,垂下幾尺長的冰棱子,寒光閃閃。這幾年,屋頂上的草懶得換了,老了,死期將近了,換了新的,又怎樣呢?明年我還在不在呢?這雪不知何時停止下了,也許就在我睜開眼的那一刻,因?yàn)檠矍斑€飄舞著,被風(fēng)揉碎了的雪末,屋外白茫茫的一片,只是偶爾幾根從雪白里冒出的黑色枝干,天灰蒙蒙的,地灰蒙蒙的,天地似乎融合在了一起,擁抱著裹在厚實(shí)的青色棉花堆里。
遠(yuǎn)山如黛,山霧如同一縷輕盈的薄紗,在山腰曼舞,忽然咕隆的一聲響,如同悶雷,將我嚇了一跳,似乎耳朵久久沒有聽到聲音了,突然,意外的聽到了,竟被這聲音嚇到了。摸摸肚子,干癟的可以摸到細(xì)瘦的腸子,冷冷的沒有溫度,家里的糧食何時吃完了?只剩下空空的甕和空空的瓢,忽然想起,就是因?yàn)闆]吃的,才昏昏的睡去了。墻角堆著幾個紅薯,細(xì)長烏黑的像樹根,吃多了,看到就反胃,想吐。看著前面的山,不禁想到山上的那兩個湖,那群魚不知道怎么樣了,還有她,還好嗎?許久沒有上山去看看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屋子里,摸索著找到了斗笠和蓑衣,靠在墻上的一面染了雪水,變成了黑色,吊著冰渣。估計(jì)我是活不長久了,渾身軟綿綿的,有氣無力,得盡快出發(fā),到她那里去。視野里,那些熟悉的路徑都不見了,蒼茫中,遠(yuǎn)山上那凍得發(fā)黑的樹林,似乎在哈氣取暖??蔹S的草不見了,埋在了雪里,踏雪而行,驚起一群寒鴉,叫嚷的極其凄厲,眼睛里的那一粒血紅,正對著我,呵,這死神的信使,不遠(yuǎn)不近的跟著,在我頭頂徘徊。也好,旅途中,不會孤獨(dú),有了伴侶。
路上,心里掛念著那兩面湖,湖邊那少女,她如今也成了老太婆了吧,這連連不知下了多長時間的雪,也不知道她怎么樣了,想當(dāng)初,她從那高墻里逃出來,跑到這山頂安家,我尾隨著她來了,在山腳搭建了間茅草屋。忽然刮來一陣莫名的風(fēng),揚(yáng)起我的毛發(fā),哈,時間過得真快呵,一晃我的胡子都像雪一樣白了,垂在胸前,我在山腳仰視她已經(jīng)這么多年了么,如今已是白發(fā)蒼蒼的老翁了,見了她,還認(rèn)得出來嗎?還能見到她么?我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山,隨著記憶向前踏去。
我還記得她的笑容,低眸那一瞬間的笑靨,如同清風(fēng)在湖面勾起的漣漪,在我心田里久久回蕩不息。想到她,赫然看到她身后那高聳的圍墻,雪白,透著冰寒的光。不記得是哪年的哪一天,我在我狹小的屋子里,照例在書桌前埋頭苦讀,猛地一抬頭,竟看見對面雪白的高墻上,冒出一枝紅杏,嬌艷的如同一團(tuán)火,燒灼著我的眼睛,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日日向那里觀望,坐在靠窗的書桌前,扶筆看著窗外那杏花,直到她凋落。
一日,那高墻里竟傳來一陣輕盈的笑語,歡快的就像是山澗中的溪流,直流到我干枯的心田里,我忽然想到了她,是她的笑聲么?何事能讓她如此快樂?笑語中,我看見杏花一瓣一瓣的剝落,像一只只紅色蝴蝶,在雪白的圍墻外飛舞。我走出屋子,來到墻邊,小心翼翼的將其拾撿起來,夾在詩經(jīng)里,母親是再也不能用它給我做杏花糕了。
走著走著,覺得累了,還有多遠(yuǎn)?我抬頭看看前面,曲折的山路,路邊烏色的溪石上,流淌著透明的水,石前靜靜地吞吐著一朵朵晶瑩的花,清澈的看見水底的砂石,黃褐色。那本書詩經(jīng),如今已經(jīng)破舊不堪了,我摸摸胸前,它就裹在貼身的衣服里,正在汲取著我的體溫,也只有它和那一群魚陪伴著我了。
那時,我日日在墻外流連徘徊,期盼著,盼望圍墻里再一次傳來那震撼我心靈的歡笑,記不清有多久沒有聽見笑聲了,思念的很??墒俏胰杖?a target="_blank">等待,卻沒有了,再也沒有了,那如曇花一現(xiàn)的笑聲,我再也沒有聽見了,時光將我的魂魄扣留在了那高墻里。
記得那是一個晴朗的夜,紫黑色的蒼穹里,掛著一彎淺月,淸清濯濯的。秋風(fēng)瑟瑟的在人間嗚咽盤旋,我佯裝起古人,提著一盞孤燈,一壺濁酒,想要去那清溪畔,尋得一葉扁舟,躺在舟里,看濯濯的月,聽淺淺的水聲,順流而下,去笑看這可笑的人生。不料,只是一瞥,只見對面高墻里,從那凹陷進(jìn)去的一個小窄門里,竟,走出來一位窈窕少女,一襲青衣,綰著簡單的發(fā)飾,瀑布一樣的青絲垂到了腰際,只見她極小心的從那門縫里溜出來,輕輕地合上門,然后提著裙擺,從那高高的臺階上下來,低頭垂眼,臉上蕩漾著淺淺的笑意,是她!多年不見,雖然變了樣子,但還是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
我滅了燈火,看著月影下的她,在圍墻外邁著細(xì)碎的步子,似乎在丈量著圍墻的長度,月影如水,流瀉在她的身上,青色的衣衫上添了一層瑩白。她低垂著臉,不能看見她的面容,我躲在窗欞后面,靠著墻,偷看著她,像一個竊賊,害怕被她看見我這慘淡的樣子。
只見她走到一處停下,怔怔的看著那兒,從高墻上垂下的茂密的青藤,墨綠色的瀑布里,流泄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白色的花。她看了會兒,她忽然鉆了進(jìn)去,將青藤纏繞在身上,仰頭看著夜空,臉上清晰的浮現(xiàn)出痛苦模樣。??!那笑聲不是她的,她并沒有比我過的幸福。重疊在記憶里,我恍若看見一位在荊棘叢里掙扎的少女,被困在繁密的荊棘里,不得自由,越是掙扎,那尖利的刺越發(fā)的扎進(jìn)皮肉里,我清晰的看見那刺深深的扣在她的雪白的皮膚里,冒出來鮮紅的血,就像墻上那一枝冒出來的紅杏,燒灼著我的眼睛。
我看著她,一口一口的飲啜著濁酒,酒不是辣的,是苦的,將我的整顆心都浸泡在那里,心里飽蘸了苦的酒,在苦海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沉下去。那是一滴清淚嗎?在她的眼角閃爍著,只見她剝開一顆糖,塞進(jìn)嘴里,記得小時候她和我說過,她不喜歡吃糖,會壞牙齒,只是生活太苦了,嘴里也是苦的,生活里的苦不能改變,只能改變一下嘴里的苦了,讓嘴里充盈著甜味兒,讓自己堅(jiān)強(qiáng)的活下去。記得那時,母親還在,我們住在隔壁的那間大房子里,我在杏花樹下,拾撿落在地上的杏花,給母親做杏花糕,忽然看見,紅綢一樣的花海里,靠在黑色樹干上,一臉愁苦的她,臉上染上了一抹杏花的紅暈。看起來和我差不多的年紀(jì),她瞥了我一眼,極害怕的樣子,匆匆的跑掉了。母親說,她是二媽撿回來的養(yǎng)女,二媽身邊的丫鬟止墨卻說,她是二媽準(zhǔn)備送給父親的禮物。
這時打更的人來了,提著一盞火紅的燈籠,在這深黑的夜里,遠(yuǎn)遠(yuǎn)地像一灘移動的血,由遠(yuǎn)及近的飄來,打更的聲音,怎么聽,怎么像是深夜里的一聲無奈嘆息,在風(fēng)里來回,久久的不能散去。她失望的朝那燈籠看去,提著裙擺,不情愿的鉆進(jìn)那黝黑而狹長的門里去了,我的酒喝完了,燈籠里的油,早已冰涼。
踏著沉重的步子,重復(fù)一遍她走過的路,靠著那高聳而冰冷的墻,墻上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的芬芳,淡淡的清涼的。我復(fù)回到我那狹小而幽暗的房子,推開門,一陣腐爛的氣味和厚重的塵土味迎面撲來,太潮濕了。秋天本應(yīng)該是干燥清爽的,窗外的那株桂花樹,不知何時已經(jīng)枯死了,窗臺上,它張牙舞爪的黑影兒,向屋里漫朔。這本應(yīng)該是它開花,釋放芳香的季節(jié),可是它死了,它怎么死了,奇怪,難道是沒人理它,給孤單死了?呵,我還沒死呢,它竟然拋下我,先死了,空留我孤獨(dú)的一個人,冥想著,對面一樣孤獨(dú)的她。
那一彎淺月還在,冷冷的散發(fā)著一線寒冷的光,清幽的光芒撫摸著我那滿屋的線裝書,科舉又來了,我已經(jīng)落選幾次了,還要繼續(xù)嗎?考吧!否則還能怎么樣呢?就這一間母親遺留下來的破房子,有什么用呢?他不認(rèn)我,將我和母親趕了出來,此生不再見我們,那時我才五歲。
從窗戶看出去,又看見對面那高聳的墻,雪白的,像是一條長長的裹尸布,將那庭院給嚴(yán)嚴(yán)密密包裹起來,我這棺材一樣的小黑屋,燈籠里,僅剩下的那一丁點(diǎn)兒燈油,散發(fā)著一點(diǎn)兒殘弱的光。月光也不肯來我這屋子,我在窗前翻開那本詩經(jīng),呀!那夾在書里面的杏花呢?竟然找不見了。呵!呵呵!也罷,也罷,有什么用呢?見了,也不過是一團(tuán)沒有生命的枯黃罷了,還不如不見,至少還殘留著那美好的記憶,在無人的深夜里,將那一點(diǎn)兒溫度一遍又一遍的撫摸,直到那一點(diǎn)兒溫度也消失了,變成了冰涼!媽媽喜歡杏花,用杏花給我做成好吃的糕點(diǎn),她說,她和他是在杏花樹下認(rèn)識。關(guān)于他,她只說一點(diǎn)點(diǎn)兒。
后來,深秋了,天空越發(fā)的高遠(yuǎn),青碧如洗,秋陽斜斜的射進(jìn)來,穿過那棵枯死的桂花樹,將樹影投在我那脫線的舊書上,忽然吹來一陣和煦的風(fēng),樹影活了過來,在書面上輕輕地?fù)u曳,撫摸著上面泛黃的文字。隔壁的那間大宅子,應(yīng)該種了許多的桂花吧,我嗅到了那溫潤的清香。書上的字都是認(rèn)識的,只是串聯(lián)起來竟然不知是何意思了,看著眼前光線里,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塵土,染上了一片金黃,它們這是要飛到哪里去呢?如此悠而閑置身事外的樣子,呵,走吧,走吧,都走吧!為何要來挑撥我這顆腐爛的心呢?
外面的陽光在好,在溫暖,墻里的女孩在美,在可憐,那桂花在香,在清醇,又與我何干呢?我不過是個局外人,局外人,茍延殘喘的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只是活著罷了,只是活著,有什么意思?想向他證明,沒有他,我們也會活的很好?有什么用呢?媽媽已經(jīng)不在了,沒有意義了。要活的好好地愿望,已經(jīng)破滅了,現(xiàn)在只是沒有死的活著罷了。
我睜了睜眼,看眼前在枯黃的書頁上躺著的文字,樹影愛戀的撫摸著的文字,怎么看,怎么覺得可惡,為什么呢?曾經(jīng)我是多么的愛它們??!趴在母親的膝頭,聽她給我念書上的故事,那時,書是多好的東西,里面有那么多有趣的東西,是那么的吸引著我,他走過來,夸我聰明,那時我看見了他的笑容,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記了,他長的是什么樣子,媽媽說,我和他很像。那時的天,也是這樣高遠(yuǎn),也是這么澄碧,和風(fēng)在母親白皙而飽滿的額頭上流連,將那額頭上的青絲吹得搖擺起來,眼神溫潤如玉,低頭看著我。不像后來的眼神,干枯的像是荒原的野草,大概是這屋子太不適合她居住,但那時,這屋子也沒有這么糟糕,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條,她老是失神的坐著,看著對面的高墻。
我是怎么了,怎么這顆正值少年的心,已經(jīng)開始腐爛了呢?是因?yàn)槟赣H走了,帶走了我的光明?是因?yàn)樯畹闹負(fù)?dān)一下子壓在我身上?是因?yàn)榭婆e一次又一次的失利?是因?yàn)榕⒓夷歉呗柕膰鷫??是因?yàn)槲疫@低矮狹小的茅房?
啊,我應(yīng)該出去走走,抖落掉身上厚厚的灰塵,去掉身上腐爛的氣息,推開門,頓時一陣眩暈,許久不曾在白天出門了,竟有些不適應(yīng),路人看我的眼神好奇怪啊,就好像我不是一個人,見了我,頓時張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張開,然后猛地裂開嘴,看著我笑了,笑的好奇怪,發(fā)出燙人的光,把我燒傷了,我只覺得很多的食指從四面八方向我指來,笑著叫著:“看,那時匡威的私生子,杏花生的”,那指尖尖銳有力,能將我的身子戳出洞來,那話就像是流炎,在我身上劃出一道道火痕。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身子,呵!千瘡百孔,流著烏黑的血,咦?奇怪,竟不覺得痛,為什么不痛呢?這身子好像不是我的,為什么不是我的呢?難道我已經(jīng)死了么?我是什么時候死的呢?我已經(jīng)死了?我搖了搖頭,跌跌撞撞的逃回自己的屋子里去,累極了,趴在窗前的書桌上,迷迷糊糊的便睡著了。夢里,媽媽一臉的憔悴,告訴我,他不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他的孿生弟弟,在我還沒有生下的時候就死了,外人從不知道我從小體弱多病的父親的存在,他代替父親把她娶了過來,父親死了,他要娶她,她不同意,我們就搬了出來,每個月,止墨送來幾兩銀子。他不是我的父親,我不用向他證明什么,我忽然一陣竊喜,似乎一下子輕松了許多,更多的卻是失望,支撐著我活下去的支柱一下子沒了,有的時候,我厭惡,沒有的時候,我惆悵。他不是我的父親,是我的叔叔,多好笑。
睜開眼,已經(jīng)是冬天了,下著雪。夜晚的雪不是白的,是灰的,是黑的。我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雪,感覺這個世界只有我一個人,而我卻又是這個世界的局外人。
我還活著,沒有死,身上那些黑洞洞的窟窿,給這一場冬夜的雪給填平了,雪,靜靜地落著,我,在窗前靜靜地看著。硯臺里的墨,干硬的就像是石塊,筆桿子也給裂開了,筆毛不知何時脫落了,只剩光禿禿的竹竿。
忽然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吱吱的叫著,哦,應(yīng)該是隔壁家的老鼠們串門來了,可是,我這又有什么可招待的它們的呢?除了一堆破舊的書,父親遺留下來的書,書是喜歡的,只是不喜歡為了科舉而看書罷了。我回頭一看,嚇,一群綠幽幽的眼睛,定定的朝我看著。我從桌上拿起幾本書,想問問他們是否挑食,如果不挑,可以大方的送給它們吃,結(jié)果它們瞄了一眼,不屑的扭頭就跑了。從那高墻下的鼠洞,跑回隔壁去了,它們是故意來笑話我的么?笑話我不會打洞,不會在隔壁那看似銅墻鐵壁一樣的高墻下,打幾個洞,然后鉆進(jìn)去?隔壁縱然谷物滿倉,縱然有瓊漿玉液,那又怎樣呢?我又不是老鼠,打洞不是我的本性,就像偷竊不是我的本性,偷偷摸摸不是我的本性一樣,天!怎么突然發(fā)現(xiàn)街上的那些人的眼睛比這老鼠還可怕呢?老鼠的眼光已經(jīng)夠可拍的啦,在老鼠的眼光上,還要再蒙上一層人的眼光,那是多么的怕人??!
忽然發(fā)現(xiàn),那緊貼著墻,和墻一樣高的書,磚頭似得,由遠(yuǎn)及近的向我鋪面而來,我嚇得要落荒而逃。我怎么會不死呢?整天在這用科考的書做成的房屋里,悶也悶死了的。我比父親幸運(yùn),他被科考折磨的病死了,我死了,卻又活了過來,真是奇怪,這雪花是為了那個死去的我送葬么?
忽然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伸個懶腰,這身子許久不動了,脆弱的就像是枯樹枝,一動就要碎了,冬天就要過去了,春來就要來了,到時候,這個枯木也要長出新芽了。從窗外刮來一陣?yán)滹L(fēng),不禁打了個寒顫,奇怪,我也會覺得冷了,以前是從不覺得冷的,哦,忽然想起來,那時候的我,是個死人,現(xiàn)在重生了,人的感覺器官越發(fā)的靈敏了,家里沒有柴火,眼睛里只有那墻一樣的舊書,燒了吧,燒了起碼還有一點(diǎn)兒用處,可以給人取暖呢?困住我?guī)资甑臅?,竟然不用一個晚上,就給燒完了,殷紅的火苗,跳躍著歡快的舞蹈,不停地向上竄著,似乎臨死也要拉了我同去。
火光里,那些濃黑的腐朽字跡,伸著雙手掙扎著,最終被下一個竄出來的火光吞滅了?;鸸饫?,我蒼白的手,蒼白的臉,漸漸地變紅了,一陣一陣的灰燼從窗戶和門飛出去,融進(jìn)那雪花里,不見了。
天,還沒有亮,黎明還沒有到來,那高墻里鑲嵌著的窄門,霍的一下開了,黑色的門框里,溜出那位荊棘女孩,手腕上挽著一個包裹,四處張望一番,然后向太陽升起來的地方逃竄了,我抓起僅剩的幾本書,那是母親曾經(jīng)給我念過的幾本書,還有那本詩經(jīng),然后惶惑的跟了上去,人煙在身后慢慢退了下去,我跟著她來到叢林深處,走到深山之巔,兩個小湖旁邊,早已伏臥著一間茅草屋,她就在此地住下了。
我在那山的對面山腳,搭建了我一間屬于我自己的茅草屋,日日仰望著對面,那堙沒在山霧里的茅草屋和女孩。我經(jīng)常跑上山去,尋找那個女孩,只是奇怪的很,女孩不見了,只是幾次叢林里傳來了熟悉的歡笑聲,在眼前平靜的湖面上蕩漾著,化開成了一圈一圈的漣漪,就像是她的笑靨。那笑聲輕盈快樂的像是一只在叢林里跳躍的小鹿,快樂的將這肉身實(shí)體給融化了么?
我經(jīng)常坐在湖邊垂釣,那兩面湖泊,簡直不像是湖,簡直就像是池塘,小小的,窄窄的,中間有一條渾然天成的屏障,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將兩個湖隔開,我坐在小徑中間,將從左邊釣起來的魚,放生到右邊,將右邊釣起來的魚放生到左邊,樂此不疲,日日如此,在深山中,霧靄里,釣著魚。
今天,我又來到山頂了,看見了我心中的那兩面湖,湖邊枯黃的野草埋在雪堆里,就像是裹著厚厚的棉被。湖邊被我種了一排梅花,此時正在盛放,裹在雪球里,越發(fā)的冷艷嬌紅,如殘陽似血,湖面結(jié)了厚厚的冰,向湖面看去,里面暈開了一片片的紅,就像是一朵朵梅花掉進(jìn)湖里融化了一般。我向湖面走去,只見腳下那一片紅里,分明是一條條赤白的死魚,滿身的傷痕,它們死了,為什么呢?自由的魚,冰冷的湖水,厚厚的冰,給窒息的死了嗎?呵,深山里,也逃不過窒息的命運(yùn)。
我又看見了那個茅草屋,,從里面走出一個女孩,笑盈盈的向我走來,她是如此年輕,還是當(dāng)年那個樣子,赤身露體,踏在厚厚的雪地上,身上長著翅膀,我終于等到了她,結(jié)果死在了她的懷里,我苦苦的追求了一生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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