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那時幾歲，總之藍(lán)天白云，滿夜明星。

那年家貓?jiān)诓輩怖矧}動，對于那些素未謀面的怪客，家貓的每一根毛里都刺出敵意。那是一個鴿子，信鴿，腳圈上的代碼暗示著它的身份和任務(wù)，可惜此地?zé)o人知曉。面對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小東西，我欣喜若狂。想想那時候?qū)τ谌魏涡迈r的東西幾乎都開心地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有年夏天在黃鱔蘿里面收獲一條“四腳蛇”，我心里拈雜著恐慌和驚奇，簡直是瞬移到父親的面前。父親望著蘿子暗自打了個問好，蘿子的空間不足讓我們無法細(xì)細(xì)觀察，但是“四腳蛇”在落地的一瞬間逃得無影無蹤，父親說，這叫“四腳蛇”。后來在電視里聽聞名喚“蜥蜴”的物種，覺得有幾分相像，而從地域空間上講，似乎全無可能。我所明白的只是，自那以后我與那個怪物再無相見的機(jī)會?？傆心敲匆恍?，明明方才相遇，還沒搞清楚對方是怎么回事，一個擦肩而過，從此天涯路人。

信鴿翅膀帶傷，看著并不嚴(yán)重，它卻飛不起來了。那時我不近視，卻也看不見鴿子的悲與傷，更加不懂我捧它在手里，它是如何煎熬。人的自私大概就是這樣建立在自以為是和對他人的無知之上。我想的是守護(hù)那只鴿子。我把它撞在紙箱里，放上一點(diǎn)食物和水，為了保險起見，我容許它睡在床底下。至于它的傷，我看慣了家貓家狗受傷，過上幾天就會好的，鴿子當(dāng)然也是這樣。一晚上過去，只在夢里聽到幾聲低吟，現(xiàn)在想來應(yīng)是信鴿的悲鳴，而那時我的意識完全纏綿在濃重的睡意里，陷在沼澤里，誰又知道怎樣。

天醒過來的時候，鴿子才死不久。我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是怎么回事。父親提出一個非常不錯的建議：鴿子雖死，體溫尚在，不如拿來燉湯。我欣然接受。值得一提的是，鴿子湯的味道確實(shí)鮮美異常，尋常雞鴨魚肉比不得，連狗啃骨頭貓喝剩渣都是津津有味。在此之前我們吃過驢肉，吃過騾子，水鳥、蛤蟆，總之那些千奇百怪的味道都領(lǐng)略過，信鴿卻是第一次。一切似乎理所當(dāng)然，吹毛求疵也找不出什么不對。想不通我是怎樣踩踏著那樣變態(tài)的心理把原先一心想要守護(hù)的東西扒光了羽毛，吃得一干二凈，還覺得回味無窮。在很久以后的夜里，我常常在現(xiàn)在這樣的臺燈下用諸如此類的事情審判自己，在這張看上去還算善良的面容下面到底雪藏著一個怎樣捉摸不透的自己。

那時的我全然沒有那么多的思慮。吃完鴿子以后大概三個星期里，我天天盼著再有飛來的鴿子，好再吃一次。在思想懵懂的狀態(tài)，那仿佛就是最原始的欲望，還有什么別的原因？就是覺得好吃。

同年， 家里養(yǎng)了四五只兔子。鄰家的癩皮狗覬覦多時。在哪個陰沉沉的午后，兔子們無一幸免，慘死犬齒。我在走去喂草的路上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兔子的尸體，收集整齊后，哭得很傷心，而后在家人的幫助下，飽食兔肉。(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同年，家貓弄死了我魚缸里的兩條金魚，我將其痛打一頓，幾頓沒讓它好好吃。

同年，在窗玻璃上抓住一只迷路的飛蛾，酷似枯葉蝶，翅膀上多了幾個黑色的斑點(diǎn)，漂亮極了。我把它裝到一個小盒子里，放進(jìn)了冰箱，覺得會是個不錯的標(biāo)本。

那個年紀(jì)做的事情，從沒有人告訴我天真和愚蠢。并非我不懂珍惜，而是我并不知道這些東西居然應(yīng)該好好珍視。

兩三年前回去星月，時節(jié)對的話，很容易看到成群的白鷺，從葡萄園飛到王家湖邊的柳樹下，在泥土地上點(diǎn)啄幾下，又拍起翅膀往南，掠過湖水。下午的時候又看到它們飛了回來。第二天還在。第三天，第四天。我搞不清它們幾時去的別處。每個傍晚麻雀之類的鳥歸巢，院子后面兩片竹林里，仿佛一千只鳥在鳴叫，單獨(dú)的嘰喳，湊在兩個林子里，呼應(yīng)、折射，透于夕陽下，封在記憶里。這兩年里，湖填了，林子砍了，芙蓉樹彎了，梧桐和枇杷相繼離世。沒有了風(fēng)景，消失了鳥群。剩下我守在后窗無言以對，琢磨半天覺得是報應(yīng)慘淡的天野。事事非非里有著什么樣的隔閡。沒人講我哪里不對，事實(shí)上也不覺得有錯。

大概是懲罰那個不懂事的我，上天讓鳥群飛離。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6405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