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腳女人的宿命——我的王河情話之二

當(dāng)然,釣魚也有空手而歸的時候。那就是每逢周末,便有一群嘰嘰喳喳的村姑(或是少婦,以當(dāng)時的情商,確實不好鑒定),穿得花花綠綠,從竹林里鉆出來,光著腳丫在河邊洗衣服。她們有時大聲唱著流行段子,有時又低聲細氣,蚊子一樣輕輕地“咬著耳朵”,突然,“嘩啦啦”一陣笑開來,就像三月的春雷,清脆而響亮。那笑聲穿山越嶺,掠河而來,嚇得快要上鉤的魚兒慌慌忙忙地跑了。我用那種恨恨的眼光瞪過她們好多次,但沒有用的,她們從不在意我的眼神。有時氣不過便鼓起勇氣上前和他們“理論”,我囁嚅著剛開口說了幾句,她們便像被捅窩的馬蜂一樣,嗡嗡地“蜇”個沒完,什么你釣?zāi)愕聂~我唱我的歌兩不相干啦,什么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啦,什么好男不和女斗啦,反正“歪理”一大堆、“罪狀”一大片。
可說到好男不和女斗,算是說到我的軟處了。在家里,我對那個女人“惟命是從”,從不敢反抗她的任何決定,從不敢跟她說半個“不”字,以致對女人有種天生的畏懼和服從,和陌生女人一說話就臉紅。和這群伶牙利齒的女人爭辯在心理上首先處于弱勢,肯定不是對手,最后只好空著手灰溜溜地回家。
有那個女人在場情況就不一樣了。一般她們鬧得不會那么放肆,即使鬧,我一說她們便不吭聲了,似乎很聽話。這個時候,她總會一邊搓衣服,一邊抬頭看我,目光中閃過幾絲難以見到的母親的慈愛。
對那個苦難的女人有種天生的恐懼,因為我捉摸不透她的歡樂悲愁。但我知道,還沒有出生的時候父親就過世了,她的母親改嫁后為人不容,帶著比他大幾歲的哥哥又改嫁,一直沒有真正融入過那個被衣食住行弄得疲憊不堪的所謂的家。她的童年,就是一種饑餓與苦難的記憶,寄人籬下,被人歧視,備嘗艱難。她的喜怒無常,直到今天我為人夫為人父才能夠真正理解,可現(xiàn)在脾氣又好多了,渡盡了苦難,眼里全是慈愛。她苦難堅忍的童年經(jīng)歷和自強向上的人生歷程,讓我對她又是同情又是敬仰,但愛發(fā)脾氣愛打人的習(xí)慣,又讓我難以接受,心生恐懼。我想,一跟異性說話就臉紅的習(xí)慣應(yīng)該是在這種復(fù)雜心理的影響下形成的。
記得讀書時,一個后排的大腳丫女生用腳蹬在我坐著的長長的條凳上,我忍了;后來,她又蹬在我的屁股上,我忍無可忍,就憤怒地用瞪村姑那樣的眼神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也許是兩眼。可鄰座的另外兩個女生突然大笑,那“哈哈哈”的聲音竟和村姑的野笑一樣肆無忌憚,穿透力極強。全班同學(xué)都把目光投過來,驚愕地張著嘴,就像一池塘的青蛙。那個被我們稱為“山神”的老師停止了講課,繃著豬肝臉,真像驚擾了的山神一般,“地動山搖”地向我們走來。得罪了“山神”肯定倒霉的,我的心“怦怦”地跟著地面一起顫動。
盡管有滿肚子的委屈和冤枉,最后還是紅著臉和她們一起被老師罰站了一節(jié)課,粉筆頭也在我頭上飛了一節(jié)課,我估計整堂課自己臉上肯定都盛開著一朵火紅火紅的雞冠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是最沒面子、最“悲摧”的往事,我從沒給外人說過,今天把它寫下來,算是紀(jì)念,也為解開那個心結(jié)。
可想不通的是,那個大腳丫女生在十多年后,在我已經(jīng)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凈后,卻來給我道歉。聲音沒了當(dāng)年的放肆,還含混不清地講了很多和我有關(guān)的故事。那晚回家,我那還算干凈的臉上似乎又被“熱”了一回。但我很清楚,已經(jīng)不能和她一起回到王河邊,帶著金燦燦的魚鉤釣回當(dāng)年的故事,因為我們都知道:魚一旦從魚鉤上掙脫,就再也不會回來吃餌了;當(dāng)年那個大腳丫女人在現(xiàn)實的人群中消失后,雖然還在王河的記憶里漂流著,卻再也不能回來,再也不能一起去河邊垂釣放牛,再也不能戴著一個斗笠回家。但那陣陣爽朗的笑聲和臉紅的感覺總在記憶的歌謠里飄散,那金黃的魚鱗和閃閃的釣鉤總在童年的流光中晃動。那種感覺,很遙遠,也很美好。
我把童年丟在了小河里,拴在了魚鉤上,留在了“恨恨”的臉紅中。那時我想,也許我的命運也會和隔壁小叔一樣,娶一個大腳丫的女人,生一群小腳丫的孩子。也許錯就錯在,那只是命運安排的簡單碰撞,而我卻當(dāng)真了。
這是宿命的安排么?我曾經(jīng)相信了大腳女人的宿命,但是,那個苦難的女人卻不信,她總是千方百計地讓我好好讀書,千方百計地讓我走出故鄉(xiāng),走出那個大腳女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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