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桃

門外挨著有兩株樹，一株臘梅，一株桃樹。臘梅花已在春風(fēng)中老去，桃花正如朝日噴薄而出。

當(dāng)臘梅花開放的時候，風(fēng)中雪中，黃昏月下，或近或遠(yuǎn)，或聞或觀，甚至還有幾句吟詠。但那頂多就是個附庸風(fēng)雅，我情重如山的，還是那株桃樹。

當(dāng)臘梅花嬌艷的時候，我看桃樹，它的花苞還只是一點點。當(dāng)臘梅花枯萎的時候，我看桃樹，它的花苞大了一點，還有了點紅潤。當(dāng)臘梅花凋零的時候，我看桃樹，它的花苞更大更紅，有的頂部已裂開了小口，露出最誘人的深紅。而今，在這仲春時節(jié)，“可愛深紅愛淺紅”，有的盛開，有的半開，有的還只是張開個小口。

我喜愛桃樹。每每見到桃樹，無論何時何地，都會有他鄉(xiāng)遇故舊的感覺。這大概是因為桃樹連著我的成長吧。

我的故鄉(xiāng)有不少桃樹。那時，有集體的桃園，也有個人的三棵五棵。集體的桃園都在村子外，個人的桃樹就在自家的房前屋后。吃桃的情景依稀還有一些，對桃花卻沒有了一點印象。記憶最深的，是每年春天到桃園挖小桃樹。頭年掉進(jìn)土里的桃核，次年春天長出小苗，被小孩子寶貝似地挖回家栽上。那苗是不會長成桃樹的，甚至都不能活過春天。但孩子們依然年年去挖去栽，像是一件盛事，或一個儀式。每當(dāng)尋找到一棵小桃樹，看到它嫩綠的一剎那，那心情，比青春年少時見到漂亮女孩還激動?，F(xiàn)在想來，那尋找栽下的，不是桃樹，而是小孩子是對生命的一種好奇與熱愛，是對未來的一種希望。(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或許桃樹是中國人最早食用和栽培的果樹，因而桃樹與遠(yuǎn)古中國人的生活最為緊密。這大概就是中國桃文化很久遠(yuǎn)很繁榮的原因吧?？涓钢鹑盏揽识溃麃G下的手杖變成了一片桃林。蟠桃在天庭里，好像也是最好的果子。南極仙翁手托大桃子，祝福中國人幾千年了。桃木的辟邪，至今還為中國人所尊崇，而有眾多的桃木工藝品。從桃符演化而來的春聯(lián)，更是我們文化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对娊?jīng)》中有眾多花木描寫，《桃夭》是描寫最好的，最有生活情味?！疤抑藏?，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苯杼覙浼捌浠ü⑷~子對出嫁的姑娘作這樣美好的祝愿，在《詩經(jīng)》中，甚至在整個中國文學(xué)史上，找不到第二篇。

大概是桃樹與人的生活，特別是與普通人的生活太密切了，它勾不起高貴、華貴、高雅、脫俗等等的感覺。在農(nóng)村，不少是長在土墻邊糞坑旁，豬拱羊啃，雞飛狗爬的，顯然和文人雅士脫離了民眾的“文化”不合，所以他們就不再歌唱桃樹、吟誦桃花，《桃夭》那樣的詩歌沒有了。春天里他們寫到桃花，也只是景色，或是嘆息，甚至還有些調(diào)侃、嘲諷，而不是像梅花那樣有所謂的精神寄托，或品格的象征。對桃花深愛的，倒是一位農(nóng)民起義軍的領(lǐng)袖：“颯颯西風(fēng)滿院載，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黃巢借詠菊花，寄托了他的理想。在黃巢那里，桃花依然是美好生活的象征。

桃花可賞，也可入藥；葉子與根，都能入藥。桃子可充饑，也可養(yǎng)生。桃木雖不是棟梁之才，卻是雕刻的好材料，還有著辟邪的使命。沒有哪一種樹木對中國人如此有益。詩人遠(yuǎn)離了桃花，桃花卻沒有遠(yuǎn)離民眾。桃花依然盛開在房前屋后，依然是民眾美好生活的象征。不然，陶淵明的人間天堂，何以在鮮花盛開的桃林？

桃樹對土地沒有特別的要求，溝溝坎坎都有它的身影。春來紅花芬芳而熱烈，爽朗地笑著；春去碩果累累而甘甜，歡快地干著。如果說品格，桃樹剛健，質(zhì)樸，有擔(dān)當(dāng)，不氣餒，不矯情；桃花美麗，大方，健壯，豪氣，充滿激情。比喻為人，這不就是中國最廣大婦女的形象？那個木蘭姑娘，就是她們的杰出代表。有時我想，木蘭為什么不叫桃花呢？

故鄉(xiāng)的桃花開在記憶里，門外的桃花開在春風(fēng)里。一群小女孩來到桃樹下，說著笑著。又來了幾個年輕的女人，在桃樹下說著笑著，拍照著。桃花映襯著桃花，春光呼喚著春光。這景象，才是天地本色，人間正道。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6378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