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傳來的誰的聲音

象那夢里嗚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遠去的誰的步伐

遮住告別時哀傷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你為何情愿

讓風塵刻劃你的樣子(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就象早已忘情的世界

曾經擁有你的名字我的聲音

那悲歌總會在夢中驚醒

訴說一點哀傷過的往事

那看似滿不在乎轉過身的

是風干淚眼后蕭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為何人世間

總不能溶解你的樣子

是否來遲了明白的淵源

早謝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羅大佑 <<你的樣子>>

1. 又到清明時.

一年前的清明剛過完,二零一三年的四月八日凌晨, 妹夫來電說伯父要不行了讓我趕緊回.我一下蒙住.歸途火車上,母親電話說你都在哪了?你伯父已經過世了.一路神傷,第二天一早到達,遠遠看到村外曬谷場上搭好的靈堂,人來人往.過去,家族的人們都在了.我點燃一柱香跪在靈前,看到伯母坐在那里哭,想起從此再也見不到的那個老人,無比悲傷.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伯父一向身體不好,活到如今退休后已算奇跡,只是這一天真的來臨,還是很難接受.

回到家, 妹妹說春節(jié)大家還去縣城伯父那看過他的,看上去身體很不錯的樣子.不知道怎么,這次突然一病就沒挺過來.前天中午父親接到伯父不行的電話,一雙手一直在抖,那神情很嚇人.馬上大家一起就奔醫(yī)院了.老爸現(xiàn)在都整個人很不對勁,好象丟了魂一樣一個人到處亂逛停不下來的樣子.唉!我父親當然丟了魂一樣,他們少年喪父,他唯一的親兄長于他是亦父亦兄的.那成長中的相依為命,那成年后的互相照應,在這一天就只剩他自己了,他當然失去不起.進里屋,母親坐在那.沉默一陣,母親說,你剛出生那陣,你伯父給你起的名,那時候四代同堂,你是你們這代的第一個,你伯父很高興,一下就給你扯了兩套衣服的花布,就是那種有水果圖案的布.那時候人家送禮都是只送雙襪子.他還是很疼愛你們的.母親說著笑了一下,抹了一下眼睛.我站起來走到屋外,抬頭看著天,天上都是伯父的笑臉.

2. 我伯父和我父親兩兄弟,性格迥異.伯父溫和樂觀,父親倔強傲氣.我伯父隨時都是一張笑臉,老老少少都容易接近,我父親不怒自威,連我的小伙伴們年少時一起玩都說進我們家門壓力極大.看到他就緊張.但是他們兩兄弟這一生,互相從沒有紅過一次臉.我父親提到我伯父,從不直呼其名,都是說我哥哥.

父親他們兄弟姐妹三個,我姑媽是最小的,比我伯父小十來歲,是最被寵愛的那個.用她自己的話說是有倆哥哥,在她長到十幾歲別的同齡人都得忙活生計干很多活時,她也是坐在涼樹底下玩石頭棋子. 即使幼年喪父,她也被她的兩個哥哥一路照顧得很好.就算我父親結婚時給我母親辦置新衣服,她也同樣有一份,同款同數(shù)量.在她長大結婚又經濟條件非常好之后的漫長歲月里,她對她的兩個哥哥也是極盡所能的照應.衣食住行,無所不顧.

我伯父這一生就沒有一天身體健康過.他一生下來就先天性高度近視,先天性風濕關節(jié)炎.再后來他的心臟有出了問題,動過手術.救心丸隨身帶幾十年.他的腿也摔斷過,里面打了鋼板.俗話說,上帝關了一扇門,就必定為你打開一扇窗.確實.我伯父身體不好,但天資聰穎.書念得非常好.在我祖父病了后,他和我父親的學費就由我曾祖父敲著拐杖去我三爺爺那拿.我那前清秀才的曾祖父無疑是覺得唯有讀書高的.他總是在每個快開學的日子里拄著一根文明杖敲到他最小的兒子那去要錢,給他大兒子的孩子們做學費.我三爺爺當過國民黨的兵,在被抓壯丁半路逃回后又加入了共產黨的隊伍,解放時成為我們縣第一任縣委書記的秘書,從此踏上仕途.盡管我祖母一直不買他的賬,但是我父親說,他們念書他三叔還是提供了很大幫助的.還給他買過<<魯迅全集>>.這資助在我曾祖父去世那年結束.那時候,我伯父在上師范,我父親讀初二,都成績優(yōu)異.只是,我祖母得做決斷了,她獨自當然是供不起兩個兒子念書,家里還有個病重的丈夫和更年幼的女兒.她把倆兒子叫到一起,讓他們抓閹,抓到讀書的繼續(xù)讀,沒抓到的回家?guī)退?伯父拒絕抓閹,他說他做為家里長子,回家?guī)湍赣H是他的責任.父親也不肯抓閹,他說哥哥身體不好,回來也幫不上忙,只能是他回家.客觀的事實擺在那里,回家的只能是我父親.那年他十二歲.不久,祖父病逝,就剩了祖母孤兒寡母四個人.窮在鬧市無人問,其艱難可想而知.

在我也十幾歲的某個晚上,父親和他的鐵桿哥們在我家喝酒話當年.說起自己十幾歲輟學后的艱難.說那時候要跟一群大人到十幾里路外的地方去割草.早上去傍晚回,兩個籮筐里就放著倆烤紅薯,那是中餐,趟過一條小河的時候,人小個子矮,水一沖,倆紅薯沒了,沖走了.還得跟著人群一起去做事,餓一天挑回一擔茅草.他正說的時候,前面屋里早睡了的我祖母突然就沖進了我們家客廳,叭的把一個籮筐蓋到了他們的酒桌上說,你難你苦,你還苦過我呀?我都沒提你在這里數(shù)什么?說完甩門走了.留下我們目瞪口呆.此后,父親再不提他的少年.是,再苦,他能苦過那拉扯著他們的母親?這應該也是后來我祖母在家庭有絕對權威的原因.在我家和我伯父家,我祖母太后一樣的存在著,只要她說,錯的必須是對的,對的更加是對的.沒有人敢對她的話提出異議.

伯父這一生工作過的地方就兩個,我們村小學和我們鎮(zhèn)中學.身體原因,沒有升過職,也沒有異地調動過.他甚至都沒有走過很遠的地方,除了我姑媽結婚他送到長沙.在愛晚亭留了一張影.那是他到過的最遙遠的地方.他見誰都一張笑臉,樂呵呵的.師范畢業(yè)后,他參加了工作,給我父親買了套做木工的工具和一套砌房子的工具.他是想讓他的弟弟手藝在身好謀生活.我父親還拜師學會了做瓦.確實也學了些手藝,但他興趣明顯不在此,他組建了一個京劇團,在農閑時到處去演出,我伯父教他們識譜看劇本.他十幾歲就成了生產隊干部,二十出頭成了村支書,此后就在這條路上走了很久,他總想盡力帶領大家讓自己生活的村莊有所改變.什么也不做后的我父親更多的時候是在幫村里人寫對聯(lián),但凡有建房子婚娶嫁喪的,還有過年,都有很多人夾著一卷紙?zhí)嶂黄磕瓚汛б话脽熯M到我們家,請老爺子幫忙提筆.他龍飛鳳舞筆墨揮毫的時刻,是覺得彌補了他早年輟學的遺憾吧?也算是繼承了我們家族耕讀的家風.

在電視興起于農村時,伯父就自學了修電視的手藝.成了遠近聞名的修電視的師傅.課余戴著眼鏡修電視,以此補貼家用.那時候他的兩個女兒都讀書了,開銷不少.身體欠佳,也在堅持修.父親總是去勸,叫他停下來.他笑著說我不修那點工資不夠呀,不修你幫我養(yǎng)家呢?你自己還負擔不過來.那倒是,我們家孩子也都在讀書,那時候,大家都清貧.有修好電視還送好酒給伯父的,伯父就提給我父親,一臉自豪說這修電視得來的.他不喝酒.

在我們上中學伯父住醫(yī)院的那些日子,父親尤其焦慮.許多年后的某天,我和父親出去旅行,相對喝酒時,父親說,那時候你伯父要不在了我可怎么辦?他兩個孩子讀書,你們也都在讀書,那就全是我的事了,你說我能壓力不大?還好,他后來身體恢復得不錯.

祖母去世時,伯父身體狀態(tài)很不好,葬禮前一天才派車把伯父接回.喪葬酒席幾十桌,他和父親戴著重孝去各席拜謝,兩兄弟全程淚流滿面痛哭不止,讓吃著飯的眾人都不忍看.說沒見說倆中年大男人哭得那么傷心的.他們哭的是他們的母親艱難又好強的一生,哭的是他們和他們的母親苦難中相依為命艱辛走過的人生歷程,哭的是他們成了失去母親的孩子.

伯父工作后,每年的端午中秋春節(jié),除了孝敬自己的母親,也都給他的二叔三叔們送紅包,直到他那些叔叔嬸嬸們去世.

3. 我讀小學的時候,伯父在我們學校做老師.我中午不午睡,被老師劃一個圈罰站在教室外的空地上曬著.汗流浹背的.有推著單車賣冰棒的路過.伯父買一根給我笑道,咦,你又被曬到外面來了?我啃著冰棒不吭聲.

我讀中學的時候,伯父是我們中學的教師,我總考前三,伯父偷偷的拿五塊十塊錢給我算是獎勵.我在我英語老師也是我舅舅那吃飯時不小心,差點把他的宿舍都燒掉了.我還先生氣不去他那了.伯父找到我做工作,和顏悅色指出我的不對.

我工作后又扔了飯碗意氣用事遠走他鄉(xiāng),折騰得流離江湖落魄不堪并且覺得無顏見江東父老,六年沒有回家.六年后,我坐在了伯父的對面.伯父沉默良久,嘆息般的說,那么大的事,竟然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他沒有問我此前經歷和此后打算,他知道我不會說.他只是覺得,一個女孩子,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膽說走就走了.他嘆息里是太多的不放心.

4. 伯父身體還好的時候,是中學語文老師,慢慢的,是地理歷史老師,再后來,他成了收發(fā)報紙的老師.他的一生,是平淡的一生,他沒有放眼世界胸懷全球.他的日子就是在教書和修電視中度過.伯父的一生,又是極不平凡的一生,他一路與病魔同行,還桃李滿天下.他溫和堅強,笑對磨難.他愛護親人,孝敬長輩.

在守護他最后的那個晚上,按風俗請了個樂隊在靈堂唱歌.我堂妹也就是伯父的親女兒,替我那獨自走著停不下來的父親給他的兄長點歌,把那首<<我的好兄弟>>點了三四遍,"在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來陪你一起度過.我的好兄弟,心里有苦你對我說.人生難得起起落落,還是要堅強的生活.哭過笑過,至少你還有我."鄉(xiāng)村搖滾范兒的歌聲中,我們感慨萬千,來生,他們還是好兄弟!

又到清明時,問一聲,伯父,您在那邊都好吧?遙祝那邊的親人們都安好!

清明,以文為祭.懷念我的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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