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州筆記(下部二)補懷兄弟
彬州筆記下部之二
補 懷 兄 弟
------月下李說
他叫補懷,是村里的干部。那年也就三十多歲。他個兒高,眉毛濃濃的,眼神很俊,這村里就他上過高中,算是村中有文化的人。他待人和氣,從不高聲講話,因而村人有事都愛找他說道。
補懷有一兄弟叫善懷,父親在世的時候,兄弟倆就常常為爭口飯吃而打鬧斗氣,父母過世,兩人又為財產弄糾紛,為偷吃窖水撕破了兄弟情份,善懷差一點被補懷給活埋了,結果是大隊支書給解了圍,并將善懷送到部隊去了。誰想那善懷不爭氣,三年不到就給開了回來。
那天我們剛剛下工,回到窯里準備吃飯,門外走來一個高個兒的農民,穿一身軍裝,進窯門便脫鞋上了炕,坐穩(wěn)了,才講他叫彌善懷,是補懷的兄弟,從部隊復原回來,最愛和文化人聊天。又說他哥是大隊干部,有事就給他講,他讓他哥幫忙,這話說了好幾遍。話畢見我們要開飯了,便又跑到灶房去,品評起我們的飯菜來,結果他竟也端上了碗和我們一起吃了起來。我們兩碗沒過,他已四碗下肚,是一邊吹著氣一邊狼吞虎咽的呀!那么熱燙的飯就全吞了進去。我們瞧著他吃飯的樣子,心里很難受。以后的日子,他就成了??停偸窃诔燥埖臅r候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次在原上擔糞,離他住的地方不遠,我們就去找他。那是距牲口圈不遠的一溜舊窯洞里,我們挨個去看,全都坍塌的不成樣子,唯獨最里面的一孔窯門上擋著一扇草簾子,我們喊著,卻無人應答。我們輕輕地掀起草簾,那窯極小,有三米多深,頭都抬不起來,地上全鋪著麥草,草上又鋪著一個小小的氈墊,剛好能睡一人,那善懷就爬臥在氈墊上,身上竟裹著一個黑灰了的棉花套子,而這就是他家了。我們踢了他一下,他翻身坐了起來,吃驚地看著我們,耳朵上還帶著收音機的耳塞。他在聽秦腔,那耳塞中的音量很大,他笑了,忙關掉收音機,說:“我咋沒聽見,快坐到被窩里來,外面冷?!薄澳氵@叫被窩!這是網(wǎng)套,連個被面也沒有?!蔽覀冎缓米邴湶萆?,他的頭里放著兩塊紅磚,頭枕的地方已經(jīng)磨的黑亮發(fā)光,旁邊還放著一個小木箱,上面是一個軍用水壺和一盞墨水瓶做的小油燈。這就是你的全部家當!我們指著那箱子問。他笑著點點頭。你吃啥呀!他又笑了,說:到處混吧。這咋行呢!我們簡直無法想象他是怎樣吃、喝和生活的。我們沒再多說,很快就離開了。這個窯洞我們永遠都忘不了。
這年冬里,出奇的寒凍,幾天一場大雪,道路都成了冰川。我們的土炕燒的熱乎乎的,可放在窯里的水桶卻凍的實實的。晚上睡覺挨炕的身子熱的發(fā)燥,身上的被子卻涼涼的凍人。特別是北風狂呼的夜里,那風呼呼的哨響,門栓兒叭嗒叭嗒地敲著,門縫里的賊風就特別的尖利,象冰凍的刀子,割著人的臉皮。我們睡不著,到想起了善懷和那孔破窯。好幾天了,聽人說善懷又跑了,跑到礦上挖煤了。我們就又到那破窯找他,看個究竟。那里果然沒人,麥草和氈、網(wǎng)套都在,全用麥草蓋著,軍用水壺掛在墻上,半壺水全結了冰,善懷真的走了。
又到了夏天,我們正在圈里起糞,遠遠的就看見一個穿軍衣的人往這里走。漸漸走近了,有人就喊善懷回來了。他見人笑笑,又黑又瘦,軍衣上破了許多洞。他拿出香煙,一根一根的散,那是村人常吸的寶成牌子。
“怎么!掙錢了?”有人問。
“掙了。我還要打窯娶婆姨呢!”他說罷哈哈的笑了起來。
他說的是真的。沒幾天,他便叫了幾個人,在一面陽坡上打窯固院。那院不很大,卻很陽光,兩孔窯墻還刷了白灰,他說城里人的墻都是白的。從他的新窯上走過,總能聽到收音機里的秦腔聲,也時時能聽到他沙啞的吼叫聲。看他的日子好過了,就有人跑到他哥那里告狀:說善懷在窯上爭黑錢,混女人,還想娶河川四隊的女人當婆姨。他哥聽了,還真派人到礦上調查,黑錢和女人沒查出結果,娶河川的女人到是真的。那女人是在礦上賣飯認識的善懷,相好了數(shù)月,這次回來就是準備定親的。
一天響午,善懷突然來找我們,張口要借我們的黃布兜,說是要有毛主席提詞紅軍不怕遠征難那種的,那包顯眼,老見知青背。他今天要去縣里定親,背上洋氣。走時又看見一個墨鏡和一條軍皮帶,他高興的全掛上了,跑到窯頭上還喊:過幾天到集上吃飯,我和我婆姨請,哈哈。就興奮地飛跑了。
一連數(shù)日過去,善懷沒有來,幾乎半個月了,連人影也不見,我們奇怪,便云找他。家里沒人,他卻坐在原邊的柿樹下。見我們來了,竟嚎啕大哭起來。終是勸住了他,這才知道,他喜歡的女人沒跟成,說要嫁給臨村的王拐子。原來定婚那天,他帶夠了錢,那婆姨和家里人要啥,他都給賣了,誰知吃飯時,他家人又提出要三十個銀元,他只能拿出十個,這事就擱下了。
“這銀元能干啥!”我們不明白,便問。
“這是規(guī)距,沒有就娶不起婆姨?!?/p>
“那你借去!”
“沒人給借,我也還不起呀!”他哭喪著臉。
“那也不能嫁給一個拐子呀!”
“拐子家給了五十銀元。”善懷說著,怒氣滿面。
時隔不久,臨村便傳來了喜訊:王拐子要娶親了。還要大鬧三日,宴請八方。剛好我們也認識,距離又不遠,又是善懷不快之事,我們非去看看。
那天剛下過雨,天就晴了,氣溫有些悶熱,走在路上,就碰到幾個吃席的村人,大家都說,這拐子家有錢,他大是縣里的干部,人有能耐,這拐子就亨福嘍。
快到村里,便聽到陣陣的炮聲、嗩吶和打鼓聲。窯前的樹上就裹滿著紅布條,門前貼喜,院里掛紅。這院真大,方桌擺成一溜,有十幾米長,兩邊落凳,人就順著條桌坐。眼看客人坐滿,他大就出面說話了:今個是我兒的大喜,鄉(xiāng)親們能來,是給我的面子,我感謝各位!喝酒!他說著,舉起酒杯一口干凈,又斟滿一杯,挨個兒去敬了。那桌上先是四樣涼菜,又四樣熱葷。擺放還講究旗子形,一道一道地上著。王拐子出來了,人比桌面高不了多少,那婆姨卻高他半個身子,她牽著王拐,頂著蓋頭,從窯門走到窯里,就算有個形式。吃畢喝足,村人抹嘴就走了,剩下了婆娘媳婦和小伙想耍新媳婦,他們搬來一個高凳,硬讓那新娘把王拐給抱上去,兩人才能面對面,有人就用了個木棍兒系個繩子,墜著一個紅棗,讓新郎新娘去咬,這么鬧著咬著擁著,一群人就熱鬧成一團,不分男女,嘻嘻哈哈,有人就用手去捏村里小媳婦的屁股,那媳婦高叫一聲,罵那小子:不要臉!那人哈哈一笑,說:今兒個沒大小,想摸那就摸那,嘿嘿!小媳婦臉頓時紅成了豬肝。
這王拐娶了婆姨,真就掉進了福罐里,聽說天天晚上婆姨要給揉腿按背,洗臉抹腳,還得抱到炕上伺候,拐子隱大,媳婦受不了,哭著要回家,但還得耐活,不然拐子便打。
善懷自打王拐娶了婆姨,就又跑了,說是去了省城,去找他部隊里的戰(zhàn)友,一去就是數(shù)年。當我們離開這塊土地的時候,也沒見到善懷,只見他那院里長滿了蒿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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