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進(jìn)士與武舉人
清朝的時候,在陜北一個偏僻的山溝里,有個叫蘆溝的村莊。一條小河由西向東從村中穿過,村口的河邊,有一片茂密的蘆葦,蘆溝村就是因此而得名的。就是這些看似十分柔弱,然而卻韌性十足的蘆葦,使得這方原本貧瘠的黃土地變得靈氣和神秘起來。
人們都說這個村的風(fēng)水好,因為村里一下就出了一個文進(jìn)士,一個武舉人。這個村子也因為出了一文一武這兩個人物而遠(yuǎn)近聞名。外處的女子都愿意嫁到這個村里來,蘆溝村是她們心中向往的地方,似乎只要是嫁到蘆溝來,一生的幸福就有了指望。村里的人出了門,一說起是蘆溝的,人家就會主動上前攀談,問長問短,熱情有加。
文進(jìn)士名叫李裕連,武舉人名叫李峻勝。兩個人從小就愛在一塊兒玩,但是,倆人的性格卻是大不相同。裕連天性喜歡認(rèn)字、看書。一歲左右時,他就常常喜歡拿著家里的一本書翻看個沒夠,就跟認(rèn)識字似的,令人嘖嘖稱奇。而峻勝則從小好動,整天不是爬高上低,就是舞槍弄棒的。別看他倆愛好不同,卻一點兒也不影響他們之間的友誼。春天,他倆折了柳枝做成哨子當(dāng)嗩吶吹,跟村里的孩子們玩娶媳婦,鬧秧歌。夏天他們在河里游泳,光著屁股打水仗。秋天,他們?nèi)パ屡仙洗蛩釛棧簧蠘湔?,大人一抱都摟不過來的杜梨樹他們噌噌幾下就爬上去了。冬天,在赤裸的黃土坡上沒有任何攔擋處,他們就從坡上往下翻跟頭。他們背轉(zhuǎn)身盤腿坐在坡頂上,兩只手分別扳住自己的兩只腳,然后貓下腰去,把身體蜷成一團(tuán),再向后猛一用勁兒,便從坡頂翻滾了下來。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什么東西滾了下來,待滾到坡底松開雙手站起來拍打身上的土?xí)r,才能看出是些孩子。
裕連是他父親五十歲上才得的兒子。他還有個哥哥叫裕相,比他大十八九歲。俗話說:“天下的老,都愛小?!彼裕_B倍受父母的疼愛。裕連的父親識得一些字,他看裕連愛書,十分高興,閑暇時就自己教他識些簡單的字,待他八九歲時,就專門請了一位老先生教他讀書。
自從裕連有了老師后就不能跟峻勝整天地由著性子玩了,這讓峻勝感到了失落和不習(xí)慣。最初,他常常忍不住偷偷地溜進(jìn)裕連家的院子里,乘沒人時蹲在窗下用手指沾上唾沫,輕輕地捅破窗紙往里瞧著。他看見裕連盤腿坐在炕上的炕桌前,或是寫字,或是背書。先生一般教過一陣后,就坐在炕頭,倚著鋪蓋,手里拿著長長的煙鍋抽著旱煙。如是聽見裕連背錯了句子,有時會伸出長長的煙鍋來敲他的頭的。裕連背書時的樣子讓峻勝感到十分的好笑,只見他閉著眼睛,拉著跟唱似的長調(diào),“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xí)相遠(yuǎn),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身子隨著背書聲調(diào)的起伏,前后晃動著。峻勝雖然聽不懂意思,卻覺得挺順耳的。聽得多了,見了裕連不喊名字,直接對他喊:人之初。兩個人就笑作一團(tuán)??墒?,時間長了,免不了被先生或是大人看見了呵斥。再說,他每次去都看見裕連學(xué)習(xí)時很用心,也不向窗戶處張望,這又讓他多少感到有些掃興。所以,漸漸地他也就很少去了,橫下心來練起了功夫。
一天,峻勝正在村口離蘆葦不遠(yuǎn)處的空地上耍大刀,忽然聽得有人拍手叫好:“好,耍得好!”他停下來循聲一看,原來是個要飯的。只見那人衣衫襤褸,手里拿著根打狗棍。于是,脖子一歪,沒好氣地說:“你曉得個什么?”可那要飯的非但不生氣,反而哈哈一笑說:“娃娃,你不要小看人嘛。來,看我給你耍幾下咋樣?”說著伸手就去拿峻勝手里的刀。峻勝極不情愿地松開手,給了他。要飯的從峻勝手里拿過大刀,稍作姿勢,唰唰兩下,便顯出身手不凡來,只看得峻勝目瞪口呆。他馬上上前跪拜:“請師父指教?!币埖氖掌鸬秮?,一邊將峻勝扶起,一邊說:“娃娃,我看你是塊練武的好材料,只是缺人指教?!本俾犃?,嘿嘿笑了。轉(zhuǎn)念,他問:“你到底是個什么人,怎么出來要飯呢?”要飯的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求藝心切的峻勝也顧不得這些,說:“走,到我家去吧?!彼吲d地將此人帶到了家里,向父母講明了情況。他父母一看:此人有二十來歲,雖說衣衫破舊,但是眉宇間卻透著一股英氣,渾身上下顯得氣宇不凡。于是忙著招呼快進(jìn)窯里坐下。峻勝媽忙著去做飯,峻勝爸就跟他拉起了話。要飯的這才說起了他的情況:“其實,我家里不窮,只是從小在家里就經(jīng)常生病,只要出門在外病就沒了。雖是這樣,但是我從小就喜歡武藝,有一年,家里來了個算卦的,指點讓我去廟里拜師練武。就這樣,十幾年來,我除了習(xí)武,打一向就到處游走游走?!本侔致犃司鸵辉偻炝羲?,讓他住下來教峻勝武功。要飯的說:“看來,我跟這小兄弟還是挺有緣份的。”
峻勝見師父答應(yīng)留下來教他了,高興極了。他迫不及待地奔出大門去,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裕連去。他一口氣跑到裕連家,忘了先生平時的威嚴(yán),一進(jìn)院子就大聲喊起來:“裕連,裕連,我有師父了,我也有師父了!”裕連聽見后,一躍身就從炕上跳了下來,跑出來問:“真的?是從哪里請來的師父?”峻勝激動得眼睛放光:“哪里是請來的,是他自己來的?!闭f著,看裕連一臉疑惑的樣子,一把拉上裕連就要往外跑,說:“不信?走,到我家去看看就知道了?!?這時,裕連猶豫地看了看先生,只見一向古板嚴(yán)肅的先生露出了和藹的笑容:“去吧?!庇谑?,他倆一溜煙就跑出了院子。
光陰荏苒。幾年后,裕連的父親不幸得病,去世前,一再囑咐長子裕相要供裕連把書讀下去。他說:“知道為什么你兄弟二人的名字最后兩個字連起來是相連兩個字嗎?因為你們年齡相差得遠(yuǎn),我希望你們要永遠(yuǎn)團(tuán)結(jié)一心,可不要生分啊!”
父親去世后,有一天,李裕相的好友,蔡家溝的蔡洛到家里來串門。蔡洛在國子監(jiān)讀過書,是當(dāng)?shù)剡h(yuǎn)近聞名的有學(xué)問人。兩人在閑談中說起了娃娃們念書的事,李裕相說:“你來考考這個娃娃,看他的書念得怎么樣?”蔡洛當(dāng)時就出了個上聯(lián):門對青山千古秀。叫裕連來對下聯(lián)。李裕連思忖了一下說 :戶繞綠水萬年春。蔡洛一聽,高興地對李玉相說:“哈呀,這娃念書行啊,看這對子對得好哇,這娃娃有才哩!”李玉相說:“既是這樣,就讓他跟上你去念書吧,在你那兒還許能學(xué)出樣子來呢。”蔡洛當(dāng)即就答應(yīng)了。就這樣,李裕連就跟著蔡洛到蔡家溝私塾念書去了。
李裕連果然聰穎過人,幾年后順利考取了秀才,之后又通過鄉(xiāng)試取得了舉人功名??上Ш笠蚣揖忱щy,無力供他繼續(xù)考取功名,李裕連遂回到鄉(xiāng)里來了。
李裕連回來后,將家中的部分土地租了出去,一邊潛心讀書,一邊幫兄長做些生意。有一次,李裕連跟其兄李玉相一塊兒到縣上去販鹽。返回時,走到出了縣城有五六里路的葦子灣時,好象聽見后面有喊叫聲?;仡^一看,只見遠(yuǎn)處有人急急地趕了過來。李裕連料定是收稅的追趕上來了,他小聲對其兄長說:“我在城里有件事情忘了,你在這里等等,我馬上就回來了?!闭f完,還沒等其兄應(yīng)聲,就打轉(zhuǎn)騾子,往縣城去了,與追趕過來的人迎面擦身而過。其兄眼看見有人追過來了,不由得心里著慌,可李裕連又偏偏在這個時候跑了,不知該怎么辦才好,急得出了一頭的汗。
再說李裕連到了縣上后,徑直去上了鹽稅,便轉(zhuǎn)身往回返。返回后,果然見剛才追趕過來的那些人正在跟其兄糾纏著。李裕連不說長短,舉起鞭子就打,打得那些人一邊抱頭躲閃著,一邊喊叫說:“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交稅金,還敢打人,反了你了!”李裕相怕惹下麻煩,也急忙上前阻攔李裕連。李裕連卻大聲對收稅的說:“誰說我們沒有繳稅?”收稅的心想,我們明明是知道他們沒有繳稅才追趕來的,他還敢嘴硬。就對李裕連大喝道:“既是交了稅,把稅票拿出來?!崩钤_B說:“要看稅票,怎么不早說呢?”說著不緊不慢地拿出了稅票讓他們看。收稅的一看,面面相覷,一時啞口無言,回不過神來,只得乖乖地讓開,眼看著李裕連兄弟倆走了。
幾年后,家中有了些積蓄。大考之年,李裕連進(jìn)京趕考,遂進(jìn)士及第。
李裕連回來時,坐著轎子,還定了一班吹手,一路上吹吹打打地進(jìn)了村莊。高亢而歡樂的嗩吶聲打破了山村的沉寂。正在地里勞動的人們,見官轎來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停下手里的活兒張望著。一群娃娃們喊著、笑著,蹦蹦跳跳地跟著轎子跑著。
轎子徑直抬到了李裕相家的大門口。李裕相慌忙迎了出來,他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弄得不知所措。轎簾一掀,見是兄弟李裕連,馬上轉(zhuǎn)驚為喜,嗔怪道:“哈呀,回來怎么也不先捎個話來,看把我嚇的……?!崩钤_B笑著和兄長一塊兒往院子里走。李裕相一邊忙著把來人往里讓,一邊叫家里人趕快準(zhǔn)備茶飯。
后來,進(jìn)士雖然不曾做官,但他與安定、延川、清澗等相鄰的幾個縣的知縣都有交往。每當(dāng)新知縣上任,都要親自到府上登門拜見進(jìn)士李老爺。
再說,峻勝在師父的指導(dǎo)下,武功進(jìn)步得也很快,武藝日趨成熟??墒?,就在峻勝的武功練得遠(yuǎn)近都有些名聲時,有一天,他的師父卻不辭而別了。為此,峻勝寢食不安,到處尋訪打問都無下落,心中十分難過。
就在峻勝因師父不知去向而整天無精打采之時,恰逢李裕連考取功名回到了家鄉(xiāng)。
進(jìn)士勸峻勝好好練功,去省城應(yīng)考。他說:“若能考取功名,也不枉你師父教你一場?!本傧肓讼胪馊ピ囋嚿硎?。
這一年,恰逢大考之年,進(jìn)士也因為有事要辦,就和峻勝相跟著去了省城。到了省城,他們在考場附近找了一家客棧住了下來。住下一看,這家客棧住的幾乎都是來應(yīng)試的。常言說得好:好漢訪英雄。這些人住下后就主動互相打問起來,很快就認(rèn)識了。有個叫魏德名的,顯得特別的活躍,他將一張碩大的古鐵弓搬到了院子里,然后把大家叫來說:“這是祖上傳下來的一張寶弓。今天各位英雄匯聚,看看誰能拉得開,也好博個好兆頭?!边@些人一聽,個個躍躍欲試,都想一顯身手。結(jié)果,接連上去幾個都沒能拉開,累得頭上直冒汗,只好作罷。此時,峻勝一個箭步走上前去拿起弓就要拉。就在這時,只聽進(jìn)士喊道:“峻勝,快過來,我有要事找你?!本俾犃送O率郑D(zhuǎn)過身來問:“什么事情?等我拉了弓再說嘛?!边M(jìn)士搶上前去說:“不行,不行,快快放下,此事耽誤不得”然后又對大家說:“各位好漢,多有得罪了?!闭f著,拉上峻勝就走。
走到?jīng)]人處時,進(jìn)士說:“你難道就沒看出魏德名別有用心嗎?”峻勝一頭霧地問:“有什么用心,不就是玩玩嘛?”進(jìn)士說:“那張弓幾個人都沒拉開,你沒看出那是張銹弓嗎?明天就要上考場了,你若是用力過大,萬一傷了筋骨豈不是耽誤了正事?”峻勝一聽,恍然大悟。于是,二人躲開那些人回到了房里。
第二天,果然就有人因為昨天拉弓用力過猛而傷了胳膊吃了啞巴虧,心中十分懊惱。峻勝知道后,心中暗想,多虧裕連兄看出了問題,不然,我非得吃這虧不可。
上了考場,峻勝一看,考場上的刀重120斤,他平時用的大刀重125斤,比考場的刀還要重5斤呢,不由得心中竊喜。只見他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拿起大刀來,面花、背花耍得得心應(yīng)手,贏得陣陣喝彩。接下來考的是跑馬射箭,他又是百發(fā)百中,一舉中舉,成了武舉人。自此,號稱鐵胳膊李老爺。
再說進(jìn)士李老爺,有一年,他從延安府回來走到瓦窯堡時,聽到周圍的人說今年各鄉(xiāng)的賦稅太重,百姓苦不堪言。他聽后,心中很是不安,二話沒說,家也顧不上回了,打馬就到幾個鄉(xiāng)里去了解情況。他根據(jù)了解到的實情寫了一封調(diào)查書,然后,騎上馬又急往安定城里去了。那天,天正下著濛濛細(xì)雨,路上已經(jīng)有些泥濘了。他走到瓦窯堡街上后,看見收稅官正坐在一家店鋪里一邊喝茶,一邊高一聲、低一聲地閑聊著什么。這稅官因在家排行老四,為人刁蠻、霸道,人們背后都叫他壞四。李裕連心想,這小子整的這里民不聊生,可他倒挺自在的。不由怒從心生,下了馬,順手將馬韁繩拴在路邊的一棵樹上,一腳邁進(jìn)了店里,不由分說一把拉住稅官的衣領(lǐng),把他拉出了店鋪。壞四被踉踉蹌蹌地拉出了門,還沒站穩(wěn),就被摔倒在泥水路上。進(jìn)士遂又拉著他的一條胳膊,連泥帶水就在街上磨起了圈子。一時間,街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百姓們一邊拍手稱快,一邊不由得也暗暗地替他捏了一把汗:此人得罪了這活閻王,如何得了呢?
壞四被磨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在地上直喊:“嗨!你是什么人?簡直是無法無天了!”進(jìn)士這才住手,自報家門對壞四說:“我是蘆溝的李裕連。今天就是因為你亂收錢糧的事。你看這事在哪里說,是在這里當(dāng)著大家的面說呢,還是到縣衙里去說?”壞四聽了,一邊往起爬著,一邊忙矢口否認(rèn),抵賴道:“好我的李老爺呢,哪有這種事?你老別聽人胡說八道。”進(jìn)士說:“既是如此,咱們縣衙見?!闭f完,解開馬韁繩,翻身上馬,一揚鞭,直奔縣衙去了。
到了縣衙,進(jìn)士給知縣呈上調(diào)查書。知縣一看,上面各鄉(xiāng)、各戶的收稅數(shù)額記得清清楚楚,有憑有據(jù)。沉吟道:“想不到他如此膽大妄為?!边M(jìn)士說:“如此重的稅賦,我想也不是老爺讓他這樣收的。這種人敗壞縣老爺?shù)拿?,還用他作甚?”縣官聽了點點頭,當(dāng)即就從墻上把寫著稅官名字的牌子摘了下來。
等那稅官氣急敗壞地趕到縣衙時,知縣沒容他說什么,就令手下將他押了下去,待日后處理。此事象風(fēng)一樣在百姓中傳開了,人們奔走相告:這蘆溝的李老爺就是厲害,把稅官給告倒了。
因此,進(jìn)士李裕連為人正直、豪爽、仗義在當(dāng)?shù)厥怯锌诮员?,民間有 “李老爺種菜,今年不收明年收?!钡牧鱾?。意思是李老爺要辦的事沒有辦不成的。蘆溝村也因此而更加名聲大振了。
文進(jìn)士和武舉人兩個相交甚篤,情同手足,經(jīng)常在一起談文論武,互相切磋。
有一年,不知從南邊什么地方來了一幫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毛子”的人,他們拿著大刀、長矛,經(jīng)常來偷襲當(dāng)?shù)氐拇迩f。這伙人往往乘著天黑摸進(jìn)村莊,搶東西、拉牲口,見人就殺。當(dāng)?shù)?百姓談“毛子”色變,生活頓時陷入一片恐怖之中。誰家的孩子要是不聽話,大人只要是說毛子來了,孩子立刻就會被嚇得乖乖的。
為了躲避毛子,當(dāng)?shù)赜械拇遄釉诙噶⒌陌肷窖贤诹松蕉础?墒蔷驮诰嗵J溝村不遠(yuǎn)的一個村子,毛子將一村的人堵在半山腰的窯洞里,點上火將老老少少幾百號人活活熏死在洞里了,后又鉆進(jìn)洞里將錢物洗劫一空。
風(fēng)聲越來越緊,為了防備鄉(xiāng)親們遭到侵害,文進(jìn)士和武舉人在一起作了周密的謀劃和部署。
有一天,夜幕降臨后,山上望風(fēng)的人借著朦朧的月光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有團(tuán)黑影在向村里移動著,就馬上向村里發(fā)出了信號。
那些黑影走到村口蘆葦?shù)貢r,不禁膽怯起來,他們邊往前走,邊忐忑不安地向蘆葦林里瞅著。凝重如墨的蘆葦林讓他們感到膽顫心驚。好在,虛驚一場,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他們平安地過了蘆葦林。
就在他們正要松口氣時,只見眼前猛然飛出一位立馬橫刀的大漢來。他大喝一聲,“呔!毛賊看刀?!迸毒拖蛩麄儦?。隨著大刀的揮舞,寒光閃閃,刀上的八個鐵環(huán)唰啦啦直響。
這伙人哪里料到在這小小的山村里會有這等人物,心想,難道是天兵天將不成?當(dāng)下慌了神,亂了陣腳,回頭就跑。此時,鑼鼓聲大作,喊聲震天,埋伏在山坡上和蘆葦叢中的人一齊殺了出來,只殺得毛子死的死、傷的傷,落荒而逃。此后,再也沒敢來這一帶侵犯。
進(jìn)士和舉人更受鄉(xiāng)親們的擁戴了。可是在以后進(jìn)士出遠(yuǎn)門謀事后發(fā)生的一件事幾乎斷送了二人的友情和威望。
進(jìn)士有一位好友在山西做官。他捎信讓進(jìn)士到山西去給他當(dāng)師爺。當(dāng)時,進(jìn)士的兒子應(yīng)魁年紀(jì)尚小,所以,他走時就將兄長的兒子侄兒應(yīng)宗帶在了身旁。
進(jìn)士走的那天,武舉人一直將他送到了村口,并囑咐安頓好了早些捎信回來,免得掛念。進(jìn)士走出好遠(yuǎn),回頭看時,舉人還站在高坡上望著他。進(jìn)士不由得心中一熱,向舉人揮揮手讓回去,然后打馬遠(yuǎn)去。
舉人直到望不見進(jìn)士的身影時,才轉(zhuǎn)身回家去,他的心中不由悵然,若有所失。
進(jìn)士一走就是三年。
這一年,陜西遭了年饉。百姓們在饑餓和死亡線上掙扎著。進(jìn)士掛念家中,回到了家鄉(xiāng)。
進(jìn)士回到家里的當(dāng)晚,鄉(xiāng)親們都來看他。同時,也想聽他說說外面的情況。大家坐的坐,站的站,擠了滿滿一窯洞的人。
有人聽進(jìn)士說山西的情況還可以,就動了逃活命的念頭。過了兩天,有幾個人相跟著來找進(jìn)士??此麄兊臉幼邮怯惺聛淼?,可是,見了進(jìn)士又都吞吞吐吐地誰也不肯說。進(jìn)士說:“都是自家人,來了,還有什么話不好說呢?”他們幾個互相看看,其中一個終于開了口:“這話怎么說呢?眼下咱們這的情況你都看到了,家家都沒吃的,人餓得兩腿打軟,前院走不到后院。我們幾家都有女子,我們想能不能給她們在山西找個主, 這樣,不至于眼看著一家人都餓死。能活一個是一個?!边M(jìn)士說:“行倒是行只是離家太遠(yuǎn),回來一次可不容易,就怕你們想呢。”餓怕了的鄉(xiāng)親說:“現(xiàn)在還顧上說想不想的話?現(xiàn)在是逃命呢,只要那邊人家不嫌棄咱女子,每天不缺兩碗米湯喝,餓不死就行了。”面對鄉(xiāng)親們瘦削的臉龐和期待的眼神,進(jìn)士答應(yīng):“是這樣的話,你們放心吧,你們的女子就是我的女子和姊妹,我會給她們找個好人家的?!边@幾個人連連謝恩后,趕忙回去給家里人報信去了。
就這樣,進(jìn)士走時帶上了這幾個女子。臨走時,他將妻兒安頓給武舉人照顧。武舉人一口應(yīng)承:“賢兄放心吧,有我吃的就有應(yīng)魁娘倆吃的,只要是我餓不死,他們娘倆就餓不死。”
進(jìn)士到了山西后,利用關(guān)系和名望給幾個女子都找了婆家,大多是些家境比較殷實的生意人家。進(jìn)士對婆家們說不收彩禮,只要對女子好就行了,婆家自然歡喜。就這樣,女子們都體體面面地出了嫁。后來,這幾個女子都給家里捎回了信,說了各自的情況。家里人收到信,都很高興,都慶幸女子們的這條路走對了,更是感激進(jìn)士,視他為救命恩人。
可是,就在這第二年,突然有人從山西傳過話來說進(jìn)士死了。到底是怎么死的,誰也說不清楚。進(jìn)士的妻子和兒子應(yīng)魁聽到消息后猶如晴天霹靂,抱頭痛哭。家鄉(xiāng)連年遭災(zāi),母子倆艱難度日,只盼望進(jìn)士回來就有辦法了,沒想到竟傳來這樣的噩耗。應(yīng)魁的母親哭得呼天搶地的:“天呀!殺人的天呀,叫我們娘倆怎么活呀?”李裕相也哭得老淚縱橫:“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裕連呀,你叫我們怎么辦呀?應(yīng)宗啊,你快回來啊,好讓我們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呀!”武舉人和鄉(xiāng)親們也都趕來相勸,都流下了同情而傷心的眼淚。鄉(xiāng)親們難過地說:“進(jìn)士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沒了?這是咱蘆溝的災(zāi)難呀!”
當(dāng)時,進(jìn)士的兒子應(yīng)魁只有十一、二歲,其兄李裕相已經(jīng)年近七旬了,體弱多病無力照顧應(yīng)魁母子。所以,當(dāng)家里揭不開鍋時只得去找武舉人接濟。據(jù)說,武舉人家早幾年打下的糧食幾年沒收成也吃不完的??墒?,過了一段時間后,再去時,武舉人就面帶難色了。他說:“應(yīng)魁啊,這往后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眼下,我們家也快沒辦法了。這樣吧,你家有那么多的地,你小,又經(jīng)管不了。再說,天旱成這個樣子,地里顆粒不收,有地又有什么用呢?眼下,最要緊的是糧食,我用糧食換你家的地,你回去跟你娘商量一下,看咋樣?”萬般無奈之下,這孤兒寡母只好按武舉人說的辦了。每到武舉人家拿一回糧食,都寫了賣地契約,賣多賣少都由武舉人說了算。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竟將二百多坰地賣得差不多了。
地快賣光了,可是災(zāi)情不減,干裂的土地張著縱橫交錯的口子,踩上去冒著煙似的塵土。李應(yīng)魁只得和母親出去要飯。有時候,聽說哪里發(fā)賑災(zāi)糧了就趕去領(lǐng)回來。即使聽說哪里設(shè)有粥棚了,也忙趕過去要上一碗。
有一次,李應(yīng)魁去縣上領(lǐng)賑災(zāi)糧,七、八十里山路他走了兩天多。又饑又渴,渾身無力,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街上。突然,他看見前面走過來的那個人像是跟著父親去山西的堂兄應(yīng)宗。他簡直不敢相信是真的,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沒錯,就是哥哥。于是,他緊走幾步,喊了一聲:“哥哥……”不顧一切地拉住應(yīng)宗大哭起來。應(yīng)宗被嚇了一大跳,仔細(xì)一看,眼前這個面黃肌瘦、蓬頭垢面的孩子竟然是弟弟應(yīng)魁。忙問:“應(yīng)魁,你一個娃娃家,怎么跑到這兒來了,咋成了這個樣子?”應(yīng)魁顧不上回答,只顧哭著。好一會兒才抽泣著問:“你咋才回來?我爹是怎么沒的?”聽他這樣問,應(yīng)宗更吃驚:“你說什么?我跟二爸一起回里來的。”聽了應(yīng)宗的話,應(yīng)魁止住了哭,驚喜地瞪大眼睛問:“我爹還活著?”應(yīng)宗說:“你胡說些什么?你聽哪個挨刀的說二爸沒了?二爸好好的,就在前面的客棧呢,走,我?guī)闳??!睉?yīng)魁立刻忘記了饑餓,感到渾身有了勁兒,恨不得一下子就飛到爹跟前去。
父子相見悲喜交加。進(jìn)士見兒子成了地道的乞兒,心中很是難受和驚奇。他讓店家趕緊先給兒子拿些吃的來。應(yīng)宗忙打來了水讓應(yīng)魁洗了臉。進(jìn)士看著兒子吃了東西又詳細(xì)詢問了家里的情況。兒子哭著將傳說父親沒了,以及如何將家里的田山土地抵給了武舉人家,又如何出來要飯等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父親。進(jìn)士萬萬沒想到家里成了這樣,他緊鎖眉頭,在屋里來回踱著步。應(yīng)宗氣得大喊:“多少糧食嘛,就把二百多坰地都要走了?這武舉人也太不仗義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二爸,不能便宜了他!”
進(jìn)士思忖后,寫了一封信,然后用塊布包了些錢,一起交給兒子說:“回去后不要說我回來了,就說是我捎回信來了。”兒子睜大眼睛疑惑地問:“爹,你不回家呀?”進(jìn)士憐愛地摸著應(yīng)魁的頭說:“我還有事要返回山西去,你回去給你娘說,我辦完事就回來了。”應(yīng)魁無奈地答應(yīng):“爹,你可要早些回來呀?!边M(jìn)士說:“放心吧,孩子,再回來我就不走了?!?/p>
李應(yīng)魁拿上父親給的信和錢,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回到家里他給母親說了情況,母親高興地直抹眼淚。
第二天,應(yīng)魁照父親說的,見人就說:“我爹捎回信來了,我爹快回來了?!贝謇锶寺犃耍紴樗飩z感到高興,說:“這娘倆的罪總算是受到頭了?!蔽渑e人聽了心里惴惴不安,他問應(yīng)魁:“你爹真的捎回信了?”應(yīng)魁回答:“嗯?!蔽渑e人自言自語喃喃地說:“唔,這就好,這就好啊……?!闭f著,他心里盤算著得派人到縣里去打探一下虛實。
進(jìn)士此次從山西回來本來是要回家去的。沒想到在安定縣碰上了兒子,聽說家里的變故后,他臨時改變了主意,決定返回山西去。侄兒應(yīng)宗問:“二爸,咱都走到家門口了,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怎么還不趕快回去呢?”進(jìn)士說:“正是因為家里成了這個樣子,所以,咱們現(xiàn)在不能回去。原來,咱們回了老家后還打算回山西去,現(xiàn)在我想先回山西去把那邊的事情辭了,就不再回去了。再說家里的事著不得急,還得從長計議?!彼姂?yīng)宗不解,又說:“應(yīng)魁回去后,武舉人知道我活得好好的,看他如何行動再說。”
數(shù)月后,進(jìn)士就回來了。他走到安定縣后,就住在了縣上。他先去拜訪知縣,讓侄兒應(yīng)宗把禮品送上。知縣客氣道:“來了就好,何必帶東西來?”進(jìn)士道:“應(yīng)該的,都是些那邊的土特產(chǎn),不成敬意,還望大人笑納?!币环瑪⒄勚螅M(jìn)士說:“說不定過幾天我還要找知縣大人來斷官司的。”知縣問:“你才回來會有什么官司?”進(jìn)士將家中田地如何被武舉人占去的情況對知縣講了。知縣說:“竟出這等事情?不怕,這事有我做主,到時候你盡管來吧。”進(jìn)士忙說:“那我就先謝謝知縣大人了。不過,此事如果我旦能解決了的話,就不麻煩大人了?!敝h說:“好說,好說,就這樣定了?!?/p>
進(jìn)士從縣衙回來后,就托人給武舉人捎去了話,說進(jìn)士到了縣上,請他到縣里去一趟,有話要說。武舉人一聽,就想到進(jìn)士一定要跟他說土地的事。上次聽?wèi)?yīng)魁說他爹捎回來信后,他就整日如坐針氈,不知如何是好。這一夜他更是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一件往事浮上心頭……他用胳膊碰了碰睡在旁邊的老婆說:“你知道你為什么現(xiàn)在還能睡在我旁邊?”他老婆此時也正為地的事心亂如麻,聽了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后,不由心中一驚:“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我不睡這兒,睡哪?”武舉人說:“什么意思?要不是裕連兄,恐怕睡在我這炕上的早就是另外一個人了?!彼掀偶钡锰岣呱らT喊道:“到底是咋回事?你快給我說清楚嘛?!蔽渑e人說:“你喊什么?這早就是過去的事了,聽我給你慢慢說嘛?!彼掀牌炔患按卣f:“你快點說吧?!蔽渑e人這才說:“那年我去省城應(yīng)考時,住了一個來月。在客店我認(rèn)識了一個女子。那女子長得可真俊,手又巧,你還記得我回來時拿的那個荷包袋嗎?你不是也夸上面的花繡得好嗎?你問我從哪來的,我當(dāng)時沒給你說實話,說是從別人手里搶的,其實,就是那個女子送給我的。本來,我打算把那個女子娶回來,裕連兄知道后,非要找個算卦的算算不可。我不想去,他非拉我去不可,我只好跟他去了。你猜,那個算卦的怎么說的?”“怎么說的,我咋曉得,你快說吧?!崩掀糯叽偎??!八阖缘南葐栁覀兯闶裁??我說算算婚姻。沒想到,他一掐算就說我想休老婆。把他家的,真是神了!接著,算卦的說我現(xiàn)在的老婆休不得,說我的運氣全靠老婆了。如果休了時運就不濟了。就這樣,我才打消了娶那個女子的念頭。唉……”舉人說到這兒,嘆了口氣接著說:“那個女子知道后哭得傷心得厲害,真是讓人不忍呢?!薄澳氵@壞良心的,現(xiàn)在還說這號話?”老婆罵道。接著,她又說:“這么說,裕連兄可是我的大恩人呢!”舉人說:“誰說不是呢?”“這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說呢?”“我怕你知道后高傲地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就一直沒跟你說?!?/p>
他老婆想了想又問:“那個算卦的真的就算的那么靈嗎,是不是裕連兄跟他說了什么?”舉人說:“誰曉得?不管咋說,裕連兄可是一片好心呀。如果不去算卦,我就把你休了?!彼掀耪f:“唉!可是咱對不起人家呀,這可怎么辦呢?”舉人說:“當(dāng)初不是你整天跟我叨叨,我能那樣做嗎?都是你這婆娘壞的事?!彼掀趴迒手樥f:“當(dāng)時,我還不是為了咱那五個兒子?”隨后兩人各自嘆息,一夜無話。
村里人聽說這件事后,議論紛紛,說進(jìn)士把舉人叫到縣上去了,這下武舉人家可不得了了。
武舉人到了縣上見到文進(jìn)士后,兩人不免先寒暄了一陣。然后,進(jìn)士早已安排好酒席請武舉人入席。席間提到了傳言進(jìn)士不在人世的話時,舉人說:“這件事我已經(jīng)查問清楚了,就是那壞四造的謠 。自從那年他丟了收稅的差事后,就索性成了二流子,整日游手好閑的。對你,他一直懷恨在心,想報復(fù),只是沒有辦法。聽說你去了山西,他就造了謠來害你?!?/p>
進(jìn)士說:“我就想誰會無故地咒我死呢?我倒是想到了壞四,果然是他?!?/p>
應(yīng)宗說:“二爸,這壞四真不是個東西,害得咱們好苦哇,可不能輕饒了他。”
舉人說:“這件事就不用你們管了,有我呢。賢兄是為了鄉(xiāng)親們的事惹下了那無賴,看我不揭了他的皮才怪呢。”
進(jìn)士說:“我一回來,恐怕那小子聽到信后早跑到哪里去了。如今,謠言不攻自破,算了,何必跟那種人較量呢?來來來,喝酒,喝酒?!边M(jìn)士只是勸酒,地的事只字不提,這倒讓武舉人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起來。
酒過三巡,武舉人再也忍不住了。他借著酒勁兒說:“賢兄,家里地的事,兄弟我對不起你了,還望你海涵。”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了賣地契約來,“啪!”地一聲放在了桌子上。接著說:“兄弟我糊涂啊,契約我都拿來了。”緊接著,他又一把抓起契約來,當(dāng)下就撕成了幾條。邊撕邊說:“從此,那些地還是你的?!?/p>
進(jìn)士一怔,他倒是真沒想到武舉人會這么干脆。不過,他很快就回過了神說:“承蒙賢弟這兩年照顧應(yīng)魁母子倆,今天你如此仗義,叫我說什么好呢?不過,我也不能就這樣都拿走了,那陽坡的十坰地就歸你了,就算是我對你的酬謝!”武舉人聽了說:“這酬謝也太重了,兄弟我受之有愧呀!”進(jìn)士笑著說:“賢弟就不要再推辭了,就這么辦吧。”于是,一件劍拔弩張看似很棘手的事,沒爭吵一句,在一片哈哈大笑中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次日,文進(jìn)士和武舉人一路談笑風(fēng)生,并轡而行走在回鄉(xiāng)的路上。
從此,文進(jìn)士和武舉人和好如初,他們的故事被一代又一代地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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