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不過北門關(guān)(蘇憶安作品)

她和他是在南方的一所大學里相遇的。遇見他的時候,她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是這么容易的一件事;而當他遇見她的時候,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一見鐘情。她叫斯琴,他叫蘇摩。
幾年的大學生活,看似不長,又充允了太多的故事;說是多,其實也無非是她戀他,他念她。他們的愛情不過是在一瞬之間的澎湃,然后趨于平凡;和大多數(shù)的愛情故事一樣,她可以為他擦汗,可以給他打電話說天冷了要多穿衣服,當然,她也可以撲在他的懷里撒嬌;而他,對她的愛,是一心一意,他愛斯琴,盡管他家庭顯赫,他也不介意自己愛上的是來自大山里的女子,甚至,他喜歡她那一身的土氣,喜歡她那西北腔調(diào)。沒有一點的不妥,誰都相信他們是一對恩愛長久的牛郎織女因為從一開始,他就可以為她而笑,她也可以為他而哭;蘇摩甚至允諾了斯琴,告訴了她,哪怕父母把他趕出了家門,他也要和她結(jié)婚,他要照顧斯琴一輩子,在那個斯琴常常提起的北門關(guān)安度平生,她還要和她一同去甘巴拉山,一起去看羊卓雍錯;這是他的諾言,她信了,他自己也信了。
飄雪的那年,他考研,她畢業(yè)。他要她留在南方這座城市,而她,卻不得不拒絕他的請求。她的父親在飄雪的那天去世,而她的母親,從此一病不起。
北上的那天,他到車站送她,當他問到她下一步的路子時,她告訴他,自己北方有個叔叔是做生意的。她要他不要擔心自己,要他好好考研,然后,她上了車,行李是她自己抬上車去的,她走得蹣跚。
那時候,她沒哭;而是他,哭得像個孩子似的。
回到大西北的她,并沒有去找她所謂的那個叔叔;因為,她從來都沒有過這么一個叔叔;她回到了故鄉(xiāng),那個她經(jīng)常和他提起的北門關(guān)。(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北門的風沙很大,沒有水,不像南方那樣生活安逸;在北門,只有零星的草坡,而春分,從來不會吹到這里;所以 在北門,只有幾戶牧羊牛的人家。就是在這里,斯琴一個人獨自擔起了整個家庭的擔子;每天,斯琴都要照顧床上的母親,還要去鎮(zhèn)上的廠子里打工,回來就接著放羊,她還要每天算計著攢些錢給還在上學的弟弟。盡管繁雜疲累的生活壓制著她,但她還是不把實情在信里告訴他,因為,她愛他;斯琴始終在信里告訴蘇摩。她在叔叔的介紹下當了經(jīng)理,生活也很幸福;而蘇摩,也一次次地允諾斯琴,許上一輩子,無悔在華年。
其實有好幾次,都有人找到斯琴要給斯琴介紹對象,但斯琴都拒絕了,還有人建議斯琴到城里去發(fā)展,但斯琴始終留在北門關(guān),她怕自己如果離開了北門,蘇摩就找不到自己了;斯琴要在北門關(guān)等她的蘇摩來接自己,然后浪跡天涯,再回到這里,安度平生。斯琴時常對著北門關(guān)的沙丘說,她只愛她的蘇摩。
就這樣,斯琴在北門關(guān)等著她的蘇摩;在當時的條件下,他們只能通過信紙來傳遞彼此的愛意。但突然有一天,蘇摩再也收不到斯琴的來信了,而最后一封信里,斯琴告訴蘇摩,她要嫁人了,斯琴在信里寫到:“謝謝你,蘇摩;我愛上的人,是你的摸樣?!?/p>
蘇摩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一路北上,風雪里尋找那個在地圖上找不到的北門關(guān)。
北國,風煞煞,卷得漫無天日。
北門關(guān),在那年的冬天下了很厚的雪,斯琴的母親在一個下雪的夜里,遠去了天際;而且斯琴的弟弟,也要畢業(yè)了,如此,斯琴也就沒有了多大的顧及,她告訴自己說,終于,可以好好看看這片天空了,但她只能睜開一只眼睛看,模模糊糊,她也心滿意足。
斯琴沒有跟弟弟去城里,只是一個人提起了行囊,去尋找她和他曾經(jīng)的諾言;人家問他去哪里,她都只說,去找愛情的最初的樣子。
在斯琴離開北門關(guān)的那天夜里,蘇摩來到了北門關(guān),夜里他敲開牧人家的門,詢問著關(guān)于斯琴的消息,但是,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就是斯琴的弟弟,也不知斯琴身在何處;只是有人說,斯琴找他的男人去了。
北門關(guān)的風越來越?jīng)觯菰絹碓较?,斯琴的屋子,也越來越頹廢。
此后的幾年,蘇摩每年都要來幾次北門關(guān);而北門關(guān)的時光,似乎從來都是這般慘淡,蘇摩找了好多地方,但都是無果而歸;他只是相信,會有那么一天,也許不是在北門關(guān),但他們終能見面;蘇摩常常想著同樣的問題,“斯琴,她現(xiàn)在在哪里,和誰在一起,她幸福嗎,當年的她,說得都是真的嗎······”
后來的一個春天,春風吹到了北門,草綠了,下雨了,然后,鳥兒飛來了;也是在這個春天,蘇摩已經(jīng)當上了父親,他的妻子,是一個美麗的南國女子。
在這以后,蘇摩就再也沒有來過北門關(guān),北門的人也不清楚后來的事情了,只是斯琴屋前的那塊白布,扯在了草坡上,北邊的仙人掌,開出了北門關(guān)的第一朵花,至于這間屋子,早已坍塌過半。
······
記憶的空白處,流走了七年;七年后的春天,蘇摩出差去了日喀則,在這時,蘇摩突然想起來斯琴,他們曾經(jīng)約好了的要在甘巴拉山和羊卓雍錯湖畔許愿;憑著直覺,蘇摩沒有猶豫,就從日喀則駕車趕往了羊卓雍錯;他篤定,斯琴就在那里。
當蘇摩到了甘巴拉山,他仰望那座神山,他的眼淚奪眶而出,他最終,沒能把看到甘巴拉的第一眼和斯琴分享。
蘇摩努力地讓自己平靜,然后開始四處打聽關(guān)于斯琴的消息,可在甘巴拉,沒有人知道斯琴是誰。
依憑著羊卓雍錯的夕陽,西風拂起了心在蕩漾,蘇摩開始恐懼這種感覺,他才知道,自己一直深愛著斯琴。
故事也許總是這么崎嶇,人生也許總會有太多的不可思議;就在蘇摩準備離開的時候,他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他下意識地轉(zhuǎn)頭,下意識地激動。
可一轉(zhuǎn)身,他看見的卻是一個因生活壓制而浮腫的藏族婦女,她背對著蘇摩,手里牽著兩個孩子,手上的紋路,已經(jīng)滄桑難辨。
蘇摩雖然不相信,但他還是試探著叫了一聲斯琴;然后,那個浮腫的身子僵住了,蘇摩有喊了幾聲,越來越大聲。
終于,那個藏族女子轉(zhuǎn)身了,她瞎了;看不見叫她的人是誰,但她聽到了,那是蘇摩的聲音,叫的是她幾年前還在用的名字,只是現(xiàn)在的她,叫卓瑪。對于如此偶然的相遇,斯琴頹然了,在風中,甘巴拉的怒吼無邊無際。
次日十點,日喀則日出,他們同時到了約定的羊卓雍錯湖,借著湖水的光輝,蘇摩一把抱住了斯琴,不,是抱住了卓瑪。卻不料,被她慢慢推開了。
“不要讓人誤會,這樣不好······”她對著蘇摩,面無表情地說著,天空云淡風輕。
“不,我的斯琴,讓我好好照顧你好嗎······”蘇摩用懇求的話語說。
“蘇摩,我已經(jīng)是扎西的妻子了,扎西對我很好,而且,你也有你的生活,你的家庭。”
“當初,你為什么要離開我?”
“因為我不想和你一輩子了,沒感覺了?!?/p>
“不,不可能,你在胡說······”
“不要問了,你走吧,我只想告訴你,好好活著,對你的妻子好些。”說著,斯琴由她拄著根杖,一步一步地超遠處走去。
“斯琴,你知道嗎,在你走后的那幾年,我每年都到北門關(guān)找你,那里的草稀疏了很多,你屋前的仙人掌開花了,在北門關(guān),我看見你的曾經(jīng)了,你沒必要瞞我,不要再倔強了!斯琴,好好愛自己,不要再為難自己了······”
斯琴沒有回頭,她哭得義無反顧。其實很少有人知道,離開他,是為了讓他更好地生活。當初,斯琴從馬背上摔下來,就被告知眼睛將會失明,她為了不拖累他,毅然選擇了離開,盡管有千萬般舍不得,為了蘇摩,她別無選擇。
遠處,斯琴高聲呼喚,“蘇摩,下輩子,我一定要嫁給你!”
哈達飛揚,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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