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過夔門

昏黃的燈隨船搖晃,急勁的風吹散了噴起的水柱打散在我們的臉上,周圍還是濛濛一片。懷著激動的心,一行人早早的候在碼頭,搭船過夔門而去。
最早知道夔門是從李白詩中來的。一位白衣謫仙乘船順流而下,首首詩歌就從那杯杯豪飲的烈酒中瀉了出來。當我們把文字嚼的冗長乏味的時候,他卻用筆墨筑起大唐繁盛的骨架。此刻,我離夔門如此之近。
“眾水會萬涪,瞿塘爭一門”。瞿塘西起白帝,東至大溪,是三峽中最小的峽,全長僅為八公里。然而這里卻“西控巴蜀收萬壑”,鎖全川之水。難怪人們稱此為“龍門”,一過龍門入九天。從這里出川的有驍勇善戰(zhàn)的虎將鮑超,有眼光灼灼的改革的小平……
大抵天下可以旅游之地不免會被冠上“天下”二字,如“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天下險”“天下奇”等等。瞿塘也不例外,號稱:”夔門天下雄”
船慢慢向前駛?cè)?,此時天上淅淅瀝瀝里的下著小雨。我在回想當年李白乘舟是否有雨相送,如果有酒,要一杯杯豪飲,順著飄來的雨,飲下的不是酒,是一杯杯壯志與寂寞。風隆隆地擊打行走的船,在我耳,卻是敲金戈玉的聲音,把萬物之靈氣聚于此。
看看江水,綠的發(fā)暗,偶爾泛出崩冰噴雪的流姿。熊召政有一段話“久居江南,見水之狎人者:春江花月,漁燈隱隱;水之嫵媚者;桃花流水,霽月相隨;水之幽絕者;寒潭古澗,終古泠泠;水之放蕩者;噴雷激電,沖躍無狀。狎人者乃水之歌妓,嫵媚者乃水之少女,幽絕者乃水之隱士,放蕩者乃水之狂客?!睙o疑,夔門當是水之狂者,不然為何會有“眾水會萬涪,瞿塘爭一門”之詩者。(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和朋友都立于船頭,不停地攝著的山的靈魄,總希望一瞬之美好可以留之永遠,亙古不變。
山勢變得越來越高,逼夾河道,須仰頭方才得山頂,一層層的山石分外明顯,可以清楚見到億萬年前斗轉(zhuǎn)星移,滄海桑田的變化。這是一場時間的賽跑,夔門曾是背斜,隨著地殼的運動一步步升高,東西兩面的河流反向侵蝕山頂。一山一石的移動,一草一木的移動。終于,流水侵蝕的速度超過了地殼上升的速度,東西水流兩相會合切斷了夔門,浩浩的江水直奔東而去。河流是之前的河流,山是之前的山。一條河,一座山,在時光的流里堪比古老的軒轅帝。
若是談夔門,則必談杜甫。
晚年的他仍是無盡的苦難,朋友突然離世,又如晴天霹靂一般打亂了他的晚年生活。無奈之下,只得寓旅夔州。夔門所幸?。∷囊钟羯畛僚c這里不羈的水、厚重的山是一個完美的契合,他的滿臉苦惱得到無盡的釋放,他的人格在這里烙上了一層層悲涼。夔州所幸?。∫驗楣賵鍪送镜氖б?,他才在山水間構建了一個完整的詩人人格,這里的一山一石都是無盡的詩意,這里的一草一木都顯得無盡滄桑。讀他的詩,一夜就可以白頭。正是他,今天的夔府文化更盎盎然然。
在一個風急天高的日子里,他艱難的登山了這座山頭。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登高》
白帝夔州各異城,蜀江楚峽混殊名。
英雄割據(jù)非天意,霸主并吞物在情。
—— 《夔州歌十絕句》其二
閬風玄圃與蓬壺,中有高堂天下無。
借問夔州壓何處,峽門江腹擁城隅。
——《夔州歌十絕句》其十
不想再談了,都隨他去吧!
船一入夔門,大家的心情便激動了起來,全船開始熱鬧,沸騰…… 兩岸懸崖峭壁,一川江水奔騰而出,一個“門”字浩然立于眼前。風順著“門口”魚貫而來,船身偏倚。突然,一排排浪翻涌而至,拍打堅毅的冷峻的巖石,奏出轟天的鳴響。
雨絲在空中斜斜的飛射,是利劍,穿透胸膛;是戰(zhàn)鼓在擂打,是千軍萬馬在呼喊,進攻,拼殺,流血…… 是一首易水悲歌唱徹了云霄。
我不敢再想了……
終于知道為何柳宗元可得山水之樂,為何范仲淹在憂天下之國,為何…… 一切的為何!
在自然中可尋慰藉,可悟天下之道。
在今天,是看不到“赤甲晴暉”,“白鹽曙色”了。原來夔門兩側(cè)山一曰赤甲,一曰白鹽。左岸赤甲山因含有氧化鐵的水溶液粘在風化巖石表面,呈褐黃色,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fā)光,故曰“赤甲晴暉”。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左岸是少見石刻的。左岸的巖石堅硬,呈灰白色,在月光照射下,發(fā)出白色的光,故曰“白鹽曙光”。
“天梯津隸,開辟奇功”,我不知道先人是如何在峭壁上開鑿,當年的纖夫是如何拉船走過了棧道,燈塔又是如何安在峭愣愣的石頭上。我不得不佩服他們的智慧?,F(xiàn)在水淹了,偶爾有一些地方還依稀看得見開鑿的棧道,淤泥、亂石、木屑把它填充了。流的血、灑的汗都飄散在風中,拋之腦后。
船出了夔門口,風小了,江闊了。
原此地有一巨石立在水中央,號滟滪堆。北宋《太平寰宇記》說:“滟滪堆又名猶豫,言舟子取途不決水脈也。”又有歌謠唱:“滟滪大如馬,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猴,瞿塘不可游;滟滪大如龜,瞿塘不可回; 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
現(xiàn)如今,此石已被推進了三峽博物館,若想看“ 回瀾”之奇觀就到博物館前懷想吧!
心平靜了,我不禁想起生活到底是什么,到底應該如何去生活?有的人,一生波瀾壯闊,有的人一生平平淡淡,泰戈爾說:“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比藷o權去評說他人的生活,因為他人有他人想要的生活。追求不同,要求自然也不一樣。但至少有一樣:你知道你想要什么。
船在江面緩緩前行,留下一道長長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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