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的大山里，有一種野豆，鄉(xiāng)人叫它野綠豆。它的秸稈跟普通的綠豆差不多，只是葉子和果實都小。它們生長在大山的溝溝堰堰，夏天開出一簇簇的小黃花；秋天結(jié)出細細的角兒，摘了曬干，角兒爆裂出黑綠的豆豆兒，合上麥子磨成粉，做一碗清湯雜面條，聞起來就有一股很特別的香味兒。兒時山里的日子清苦，母親常常帶著我在秋天上山摘野豆角，熬湯晃粥拌野菜，至今難忘那帶著野味的縷縷清香。

已經(jīng)好多年沒吃這稀罕物了。

今年秋后的一天，鄰居五嫂來我家，說今年雨水頻，她家承包的山上野豆長得又多又好。聽她這一說，我盟出一個念頭。趁了公休日何不上山采野豆嘗鮮？鐮刀繩子準備停當我整裝待發(fā)。恰逢周日，五嫂的兒子柱兒不上學，聽說我要進山，自保奮勇當向?qū)?，打包票說他知道哪兒有野豆。幾年不見，小家伙長高了，我叫他柱子，他嘴里不說，一臉的不情愿。我就問他大號，他說自己叫張國柱。原來乃是棟梁之才。我便以大號相稱。國柱高高興興帶我進山。按我的記憶，野豆大多長在溝溝坡坡坎坎堰堰處，國柱卻把我引到一塊大田里，我的目光很快就被吸住了：長條地里，不規(guī)則的長著一片野綠豆。那秸稈、葉片、豆莢，還是記憶中的摸樣，只是占了大田土地厚實的光，長得煞是歡勢。你不親眼看見，一定不會相信野豆會長成這樣。我猜不出這些土生于長的物件何故堂而皇之長在平整的大田里。沒等我問，國柱告訴我，說是春天里大田長出了成片的野綠豆苗，媽媽沒有除掉它們，而是像擺弄莊家一樣為它們施肥除草，這才長成如今的摸樣。小家伙理直氣壯的說：“我媽說。秋后收了這些野綠豆拿到市場上賣，準能賣個好價錢，眼下，城里人可喜歡野味了！”

我暗自吃驚，心中生出若干感慨：老實巴交的五嫂啥時候多了如此靈氣？她把一種野生植物引入正式耕作的同時，也在國柱的心田埋下了巧種莊稼的種子。我們慣常吃的五谷雜糧來自何處？不都是祖先耐心馴化成為正式糧食嗎？也只有在今天，莊稼人不愁吃喝的情況下，他們才有心思有精力馴服野性！平常的事件經(jīng)不住往深里想，一想就能發(fā)現(xiàn)其實際意義。

我和國柱背著很大一捆野綠豆回家。五嫂高興得什么似的。我說他種莊稼有心計，她帶著山里人特有的粗獷笑了。臨走她給我們家留下一瓢野綠豆面。

當天夜里，我就吃到了野綠豆雜面湯。品味特殊的糧食我有一肚子話要說，卻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只有真正掌握了自己命運的農(nóng)民，才足以馴化野性創(chuàng)造奇跡。誰敢說不久的將來，野綠豆不會竄上星級酒店的高檔餐桌？當它進入千家萬戶之際，野豆還姓野嗎？……(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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