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錢塘劉軍)
火車開動了,他從窗口縮回身子。天又冷又飄著雪花。他想:“還是今年的第一場新雪呢。”火車噴著白色的霧氣。汽笛鳴響,車箱里的燈光暗淡不亮。
這些縣境上的山秋季會紅成一片,現(xiàn)在是冬天,樹梢枝頭已積起了雪,白白的輪廓線在夜空下竟出奇地清晰?!斑@雪下得,怕要超過兩厘米吧!”對面戴著狐皮帽的男人對他說。
“兩厘米?”
“去年最厚的時候足有五厘米深?!焙っ苯又f:“才剛開頭吶!”
現(xiàn)在是十二月初。
冰雪覆蓋之前,鎮(zhèn)子里的游客最少。(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他來自南方,總是和煦的陽光溫暖著冬天的寒意。去過的地方倒不少,多是走馬觀花,每一處也呆不了幾天。
外面的雪驟然下大了。
火車在轉(zhuǎn)彎處晃動得厲害。火車這樣走著,一副無怨無悔的樣子,他感覺自己都快被這真摯的聲音感動了。窗外偶爾閃過一兩片燈光。
“一個人旅行?”
“是?!?/p>
“以前沒來過吧?”
“來過。好幾年前,都變樣了!”
說話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脫了狐皮帽子?,F(xiàn)在看著已有些年紀,大約五十歲左右。
如果把這一切當作一個故事的開頭,那么此刻他心中浮現(xiàn)的只是一種叫做沉寂的東西,一種被稱為詩性的感受。他在最后一刻才決定趕這班車,如果大雪封山,可能會耽擱好幾天,聽說最多時足有一個多星期。
那個鎮(zhèn)子不大,唯一的一條街上都是翻修后的店鋪,又新又俗。他找不到那家多年前令他溫馨留戀的小旅館了,也找不到那個嘮嘮叨叨的趕車人。對于他,與其是新鮮感的來源,倒不如說是千篇一律的重復(fù)。現(xiàn)在,這里和全國大多數(shù)城鎮(zhèn)也沒啥區(qū)別。如果在滑雪季節(jié),鎮(zhèn)子里也會擠滿人吧?
雪長時間無聲地下著,讓他多少找回些久違的純潔感。他固執(zhí)地認為每個城鎮(zhèn)都該有每個城鎮(zhèn)的面貌、特色。雖然現(xiàn)在的旅館老板娘比當年的要熱情得多。
一旦現(xiàn)實的旅行和想象中的差別呈現(xiàn)在眼前,還是或多或少會有失落感的。
三天前有消息說本地的一所寺院要為民眾祈福。他想象著山坡上那幾十間神秘的房間:暗紅色的天空,暗紅色的圍墻;門一扇扇關(guān)著,大殿里是僧侶們暗紅色的影子。虔誠的佛唱,轉(zhuǎn)動的經(jīng)輪,金色的屋頂;除了神秘之外,幾堵被大火燒掉了木質(zhì)的土基磚垣,使這座寺院顯得即悲壯而又頑強。
“不礙事的。有空可以去看看?!焙谀橆a的旅館老板娘笑著說:“如果菩薩保佑,還能見到活佛呢。”
他一直認為雪是純潔的,能遮住世間的骯臟和污穢。不過這里的事實是少了些驚訝,多了些凝重;少了些興奮,多了些沉悶;有時甚至?xí)谷似v、厭煩和恐懼。
沿著旅館門前的坡道向城外走去。這樣的天氣即使不下雪,這條道也不好走。結(jié)冰的水泥路面,冒著熱氣的牲口糞便,耷拉著尾巴的狗。從光禿禿的田野放眼望去,望得見遠處層疊的瓦頂上飄起的炊煙。碧綠的小草被霜寒凍結(jié)。烏黑筆挺的木柵欄,襯出了幾棵老楊樹的歪斜。
這是個類似老四合院的院子,北房三間,南房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老板住東廂房,三十好幾,很少開口說話。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要經(jīng)營好整家客店,確實不容易,全靠老板娘里外打理。雖然有些陳舊,但布置得卻干干凈凈,門上掛著對聯(lián),窗上貼著剪紙,旅客進進出出,除了生意的紅火,也讓他們?nèi)叶加辛耸嫘暮腕w面。穿過圍廊跨進老板的門檻。太陽已升得老高,檐頭冰柱滴水,清晰可聞。
“今天走?”
“是的。”
“明年還來嗎?”
“想往南邊走走。”
“好吧?!崩习迥锊粺o遺憾地說:“可惜等了這些天,也沒看到祈福會!”
火車噴著濃濃的蒸汽穿過長長的隧道。這樣的描寫既有剎那間的感覺印象,同時也具有一種象征性的意味??恐嚧埃藷o睡意,他只能望著窗外的夜色解悶。
這些縣境上的山,屬于橫斷山脈的余脈,要經(jīng)過幾晝夜,才看得到平原。聽說冬天經(jīng)常塌方,現(xiàn)在已架好了雪崩的報警線路,沿線還配備了不少清雪隊,幾乎每縣都有。
車廂里已響起了輕微的鼾聲,那個狐皮帽重又把帽子戴在頭上,厚圍巾連鼻子都裹住了。幾間疏疏落落的木房子閃過窗戶,那是鐵路員工的宿舍。夜空下,白晃晃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車身的搖晃和瞬間融化在窗玻璃上的飛雪,帶來些時空的變幻。車廂更暗淡沉寂了。
2014/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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