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煦的西沉了的日頭，似乎是不經(jīng)意地挑逗著這美麗豐饒的小丘陵。

山，山含著嬌羞；坳，坳已沉醉。燈草開始醞釀著春夢，天空中懸浮著一種浪漫的杏紅；晚風(fēng)輕輕地吹拂，如魔手撫著酥軟的胸。

“媽媽，進(jìn)去吧。天，就要黑了?！笔莻€小男孩。小男孩扯著他媽媽的衣服，說：“爸爸不回來！”

是的，他大約不會回來。做媽媽悄聲于心里說。但她竭止不住自己的熱望，自己極目遠(yuǎn)眺的目光——這似是無望的守望，絕望的希望。但希望之為絕望，絕望之為希望，正與希望相同。

“你爸爸怎么不回來呢？”做媽媽的還是憋受不住，滿懷無望的守望，絕望的希望。因?yàn)槁犎苏f，只要經(jīng)過純潔的孩子的玉口，好多未卜的事情都可以明了。

“爸爸說，他要撈好多好多的錢，給我買娃哈哈，給我買泡泡糖，給我讀書，給我修樓房，還，還給我找媳婦?！?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媳婦是什么呢？”

“媳婦像媽媽！”

做媽媽的愛憐地揉了揉孩子紫黑色的發(fā)，又蹲下，將孩子抱在胸前。左手拿著的粘了飯粒的風(fēng)干了的筷碗，不自覺地摔在了廢墟的磚瓦上。

“媽媽，碗破了?！?/p>

“破了就破了，你爸爸給再給你買一個進(jìn)口的回來。”

她是想安慰自己，但她不覺得慰安。只覺得失落著春，失落著秋。因此，她緊了緊懷里的孩子，騰出一只手，解開自己的衣扣。再握了孩子的手，伸進(jìn)去，按在胸口。問：“孩子，媽媽冷不？”

“媽媽不冷，媽媽想爸爸。我，也想?！毙∧泻⒆映槌鍪?，將一頭軟軟的嫩毛，往他母親的懷里扎了扎。嘴唇觸著了他母親的乳頭，又移開，樣子有幾分含羞。

做媽媽的側(cè)過頭，用臉摩挲著孩子的頭發(fā)。又抬起頭，凝望著那開始深化了的杏紅。杏紅沐浴著的山丘，像男子漢，枕著豐腴，枕著婉約。她有一瞬輕松的沉重，沉重的輕松。但她不能張開她的唇，閉著她的眼。她害怕失望。山丘遙遠(yuǎn)而朦朧。但她大睜著，大睜著她的于渴望的深枕與凝重。她緊閉了濕潤的唇，轉(zhuǎn)過身，惶惶愴愴，向著那低矮冷寂的小土屋。

“……”

“媽媽，睡吧。”躺在被窩里的孩子，望著他媽媽的背影，說。

“……”

“媽媽，有人敲門?！毙∧泻⒙犚婇T響，又說：“媽媽，說不定是，那個，當(dāng)村長的伯伯。”

“……”

“媽媽，那個當(dāng)村長的伯伯，蠻好！我去開門。”小男孩說著就爬起來，對著他媽媽的身影，說。

說著，他就要下床。

做媽媽的回身扯著，將孩子重新塞進(jìn)了被窩。眼里漲滿了焦渴、驚悸，柔情、冷漠，人情、世故……她望著那黑洞洞的門口，站著，坐著；坐著，又站著，好歹總有十多分鐘。

“二條玉臂千人枕，二片朱唇萬人嘗；碎步嬌喘入羅帳，云雨相交好舒暢。”孩子的當(dāng)村長的伯伯敲著門，輕輕地唱著。輕輕的，但克制不住的野性，受了時(shí)間的煎熬，已開始分外的躍動。

“芝麻開門，芝麻開門。開門吧。你的攤派費(fèi)用，你的提留，水利工，一切的一切，我都給你勉了。”小男孩的當(dāng)村長的伯伯唱著詞。“芝麻不開門”。他請求，乞求。他又重新開始了前一向曾經(jīng)許諾過的許諾：“芝麻開門，開門吧。你的費(fèi)用，提留，水利工，一切的一切，我都給勉了?！?/p>

做媽媽的站著，坐著。坐著，又站著。好歹總有十多分鐘。孩子的當(dāng)村長的伯伯，像條種絲瓜，皺巴巴的，好歹要大她二十多個春秋。雖然她滿懷柔情，焦渴。但她驚悸，惶恐。

“二條玉臂千人枕，二片朱唇萬人嘗；碎步嬌喘入羅帳，云雨相交好舒暢。”面對緊閉了的門，他三反二復(fù)，但無可奈何。因此，他耐不住，耐不住。他終于掩飾不了他真實(shí)的面目，惡狠狠地詛咒：“活寡！你男人死了！老子給你臉你不要臉！你的攤派費(fèi)用，水利工折合人民幣，還有提留欠缺，有一砣。老子拆了你的屋，也抵不了數(shù)！”

“活寡！老子明天叫人來找你！兌你的現(xiàn)，叫你雞犬不留！”

孩子的媽媽終于頹喪地坐著。眼里沒有了柔情和焦渴，有的只是憤恨與冷漠。因此，她回過頭——孩子他爸回來吧，回來吧！我不要錢，我不要……我要錢，我要??！我想答應(yīng)，我不答應(yīng)。我知道，他是利用了他的權(quán)力，來刻薄地摧殘我活寡的靈肉。

“媽媽，你去找爸爸，爸爸幫忙。剛才那伯伯，好惡！”孩子又說：“媽媽，村長伯伯一向都好。干嘛，今天好惡？”

“孩子，明天送你去外婆家吧。我去找你爸爸，和你爸爸一起賺錢，給你買娃哈哈，泡泡糖，買好多好多?！弊鰦寢尩钠嗥嗳?。她知道孩子什么都不懂。孩子他爸出門都好幾個月了，沒有一封信。不知是淘了金呢，忘了娘兒們？還是淘了沙呢，被黃沙的無情給淹沒？

當(dāng)初，孩子他爸就說，自己出去，將她擱在家里，不會錯。雖然外邊好找事，漂亮的女人，比男人更好找得多。但她承受不了這孤獨(dú)，她忍受不了這無端的糾纏和欺侮。

是夜，她終于疲憊而傷感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她夢見了春，春見了秋。夢見了孩子他爸，馱了滿身金黃，大了三輩的趾高氣揚(yáng)，昂首闊步。他唱著：“啊??！嗬——那南風(fēng)，多么……”

于93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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