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撩人
盡管這條大道是目前這個城鎮(zhèn)最開闊最嶄新最平坦的街道,現(xiàn)代城鎮(zhèn)的氣息在它的鋪展和引領(lǐng)中越來越濃郁,挑戰(zhàn)、誘惑、期待纏繞無數(shù)或急促或舒緩或輕快或悵惘的車輪和腳步。皮鞋落地的聲響,深深地嵌在路面的水泥縫里,細碎而微弱。猛回頭聽不見自己來路的聲音,瞬間的恐慌拽出心底滋生的逃離。
走在筆直的水泥街道上,兩旁的行道樹像淺黑色的籬笆,稀疏透出的月光,如白色的芬芳的花朵。風吹動樹葉發(fā)出清脆的音響在朦朧夜色里流動著,而街道則完全成了風的走廊。街上很少有行人。如此絕妙的夜晚,萬奇拉著車獨自走著,沒感到一點寂寞,心中充滿著驚奇與幻想。
萬奇在他的板板車前換了個姿勢,懶洋洋地抬起頭看著街道上的天空。夜山城的天空是灰亮的,在街旁兩邊霓虹燈的映照下不斷閃爍著五彩斑斕的色彩。
遠處最耀眼的自然是那直指夜空的昆侖塔,被燈光鑲成的輪廓在山城幾乎每個地方都能看到。它的左前方的輝煌的門庭上紫紅色的『碧海情天』四個字被一串快速閃爍著的彩燈圍繞著,在夜空中格外醒目。優(yōu)雅的慢三的旋律從里面飄出來,使得大街上也充滿浪漫的氣息。這是一家中等規(guī)模的夜總會,也就是目下在山城最常見到的帶有許多三陪小姐的歌舞廳。
萬奇的妻子嵐嵐正在里面做三陪女。他一小時左右目送她那婀娜的身影在暮色中消失在舞廳門里。
天色剛剛暗下來,里面的客人還不多。不知她現(xiàn)在是在臺前等候客人的挑選,還是已經(jīng)被某個客人摟在舞廳里隨著慢四的節(jié)奏搖晃,還是……八成她還坐在臺前的長椅上。畢竟她已不很年輕,論身材論姿色都比不上外地來的“打工妹”。(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萬奇不再往下想。這樣想沒有什么好處,這是他早就知道的,只是他還是常常會忍不住去猜想妻子在里面陪客的情景,特別是最近這兩周,他的思路更是不自覺地往這方面想。
嵐嵐在『碧海情天』做三陪已有四年多了,萬奇早已走過了那種一想到妻子在別人懷中賣笑就發(fā)酸的心里歷程?!熬G帽情結(jié)”,這是他總結(jié)出的詞匯,是剛出道的新手才會有的。他為自己能很快就能瀟灑對待這事而驕傲。這也是一種成熟,一種人生的境界。
現(xiàn)在是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這種事越來越司空見慣。其實不光是這里,全國各地又有哪個地方不如此?
他認識的十幾個拉板板車的,有的妻子都在歌舞廳里做三陪,有的妻子上街擦皮鞋。什么也不做的老婆不是太老就是太丑,可以說能做的幾乎都在做了。有什么丟臉的?不都是這樣嗎?真有錢的也不拉這種車了。他們還不就是為了掙錢?誰還在乎面子?
不過真正賣身的,他只知道兩個。畢竟陪客人過夜和陪客人跳舞的差別太大了。按他們的說法,在舞廳里三陪只是讓人得些手腳便宜,但要是全賣了,便宜就全被人占了,這個便宜能掙得回來嗎?
對于三陪,他以前是很看得開的。老婆被人摟著跳舞后身子也不損失什么。早年他追上她之前她在酒店的舞場里還不是被許多人摟過?為此他沒少勸過和他拉車的小向。小向每天等老婆時總是唉聲嘆氣,埋怨自己沒用,只能讓老婆干這三陪。
像嵐嵐說的,他們沒有選擇。雖然這幾年生活質(zhì)量好了一點,不愁吃不愁穿的,但真要過好日子,沒有錢哪能行?而且現(xiàn)在他們也都不年輕了,還能這么沒日沒夜地掙幾年?
這時又有一撥男人進去,都是西裝革履人模人樣,但其實都不是好東西。萬奇在心里暗罵幾句操你們娘的,以換點心里平衡。不過罵歸罵,萬奇還是希望舞廳生意興隆,而且也希望崗嵐被男人選中。坐冷板凳等待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她們沒有小費就賺不到什么錢。
賓館里的嵐嵐并未被那群新進來的男人們挑中。她暗然無語,心中無限惆悵。坐在椅子上的姐妹們其實都在互相較著勁,每當客人進來時都用自己最迷人最媚力的眼光去挑剔她們,能被先選中就像是證明自己的姿色勝過別的女人的一項獎狀。
幾個被挑中的小姐挽著各自客人的胳膊嬌媚地伏在他們身上進入內(nèi)間的舞廳,身后留下一片鶯聲笑語在屋里回蕩。
嵐嵐的姿色已經(jīng)比不過年輕的外來妹和大三大四的在校大學生了,成群結(jié)隊來的客人都不喜歡挑她。而這種結(jié)隊來的客人往往是最慷慨的,因為一般他們都是被招待來玩的,而且很可能會用公款付帳,給小費時眼都不眨一下。
這時又進來一個單身的客人。嵐嵐打起精神,溫柔地微笑著,現(xiàn)出非常端莊淑女和體貼溫柔的樣子。
嵐嵐不像那些年輕的小姐,她們要么打扮得花枝招展,濃妝艷抹,用輕佻誘惑的形像來吸引客人,要么就故意淡妝,做出天真清純的青春女學生模樣,用嬌情羞澀的可愛形像來招徠客人。嵐嵐走的是另一路子,她既不故意騷情,也不故作清純,而是選擇正派成熟女人的形像。這也是沒有辦法的選擇,她實在沒有多少青春的資本。
在又過了幾批客人后來了一位中年男子,看上去還算正派,在長椅上的小姐們臉上和身上掃過一遍后終于用手指向了嵐嵐。
一陣暗喜,嵐嵐?jié)M臉微笑著迎接住客人,很老練地挽住他的胳膊,像是招待熟人一樣將他拉向里面的舞廳。她溫柔地笑著,將胸部小心地貼到他的胳膊上,一面走一面柔聲地問候奉承著他。
在舞廳一角的雙人沙發(fā)上并排坐定,嵐嵐用柔和的語調(diào)招待他,開始纏綿地和他套近乎,并主動將他的手拉到自己肩上讓他摟住她的頸子。
摟著她的中年男人一上來就不客氣地用手隔著她的衣服在她的乳房上捏了幾下。她心下一邊嘆息又遇到一個色場老手,一邊媚笑著扭開身子和他應承?,F(xiàn)在生意是越來越難作了,男人們個個都圓滑無比,不讓他們占許多便宜是不可能的了。
唉,可憐自己的丈夫還不知道現(xiàn)在的三陪女可不是像以前那樣簡單地陪客人聊天喝酒跳舞。因為三陪女的數(shù)量越來越多,客人們在她們身上也就越來越放肆,現(xiàn)在身上什么地方都可以摸了。供過于求,就成了買方市場,色情業(yè)也不例外。你不愿作還有許多人求之不得呢。
舞廳周圍都是成雙成對的男女們,幾乎沒有例外,男人們對著各自的女人調(diào)戲挑逗,而小姐們都是強顏歡笑曲意奉承。在這里能得到男人的歡心是掙小費的唯一手段,以前那種清高的姿態(tài)再也行不通了,她已很久沒有遇到過那種只是坐著聊天的拘謹客人。
舞曲起來,他們摟到舞廳的中央開始跳舞。
其實這根本不叫跳舞,而是站在那里,女人兩手摟住男人的脖子,被男人摟著隨意地晃動。女人的手因無法再用來阻擋男人的侵犯,女人的身體成了男人們隨意品玩的對像。跳這種姿勢的舞成了男人占女人便宜的最佳方式。
紅色的士照例幽靈般的滑行,一輛輛的像水里穿梭的魚。小中巴到了站上也不再像白日里那么粗野,司機見沒什么人稍在站頭靠一下就靜靜地開走了,并聽不見售票者大著嗓門報站拉客的聲音。
十字路口邊上,一群另類少年勾肩搭背的像是預備奔赴某地,他們見車開來就伸手去攔,也不管是不是出租車,是不是空車,結(jié)果空車見了他們也不停,估計是看他們像是醉了的樣子。
一陣高亢的二胡聲遠遠傳來,奔放的旋律激起了他內(nèi)心的一陣漣漪。萬奇的童年是在農(nóng)村度過的,當時的農(nóng)村幾乎沒有什么文化娛樂方式,萬奇接受的最初的音樂啟蒙教育就是二胡。那時不管誰家有婚喪嫁娶之事,都要請一班藝人來助興。那些稀奇古怪的樂器里就有二胡。萬奇沒有任何的音樂細胞,但很喜歡二胡那嘹亮得幾乎能穿透云層的聲音,讓你覺得熱烈而又暢快淋漓。所以不管誰家有紅白喜事,萬奇都要和一幫小伙伴去湊熱鬧,為的就是看那些藝人們表演,尤其是聽那蕩氣回腸的二胡聲。隨著年齡的增長,萬奇見識的娛樂的方式也豐富多彩了,但對二胡的情懷依舊,只是很少接觸到了。偶爾從電視上、收音機里聽到時,卻總感覺少了那種身臨其境的氣氛。所以,那天忽然在喧囂的城市里聽到那久違的聲音時,心底頓時涌起一種親切感,他仿佛又回到了遙遠的童年。當時他想,這一定是哪家商店在舉行開業(yè)典禮吧。于是他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對盲人在對面的街上賣藝。他們是一男一女。也許是夫妻吧,男的筆挺地站著,姿勢標準地舉著一把二胡,女的就坐在一個花池的邊沿上,拉著一把破舊的二胡。在他們的面前,放著一個裝錢的木盒子。周圍稀稀疏疏的站著幾個圍觀者。突然間,心中那種親切感蕩然無存。
萬奇還是抵不住那悠長的聲音的誘惑,推著板車走近了那兩個賣藝人。他們?nèi)栽谫u力地表演著,豪放的二胡把委婉的二胡壓得在遠處根本聽不出來,待走近時才聽得清。他們的雙眼都緊緊地閉著,男的依舊筆直地站著那里,女的也依舊坐在冰涼的花池圍攔邊上。倆人的神情是那么專注,配合是那么默契,來來往往的人們似乎一點也驚擾不了他們。萬奇聽不出吹奏得是什么曲子,只感覺二胡高亢激昂,蕩氣回腸,婉轉(zhuǎn)如流,如泣如訴又似怨似嗔。
賣藝人執(zhí)著地、不知疲倦地演奏著。在南方這春寒料峭的季節(jié)里,人們都還未褪去冬日的衣服,而他們卻衣著單薄地沿街走巷,似乎感覺不出一絲的寒冷。為了生存,他們掩藏起自己的喜樂,用不變的表情演奏著多變的旅律,時而歡快如歌,時而悲哀如泣。可在他聽來,他們指間飛出的卻都是悲聲。城市中忙碌的人群在依然寒冷的春風里從他們的身邊匆匆而過。豪華的汽車、考究的西裝、落魄的身影、嬉戲的孩子……但走近前的人卻少得可憐。人們或許出于好奇,或許出于同情才走近,但沒有一個人能完整地聽完一支曲子便行色匆匆地離開了。
當萬奇在不斷的坎坷中一天天地走過時,他深深理解了他們的比健全人還要不易的生活,一種酸酸的感覺涌上心頭。今天的二胡聲已不是當年的二胡聲了。萬奇已沒有了曾經(jīng)的欣賞感,只剩下了同情心。他沒再聽下去,走到他們跟前,放下了一元錢。一個看上去比他還落魄的中年人也迅速地放下一元錢,匆匆走開了。
在放錢的一瞬,萬奇瞥見了他們面前的木盒子里,空空蕩蕩,只有七張一元錢……
回家的路上,二胡聲仍舊在他耳邊不停地縈繞。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難受。生活中,有多少這樣的人,一輩子都在生存線上掙扎?幸運的是,有些人還有一技之長,而那些毫無生活能力的人又是如何面對生存的挑戰(zhàn)呢?他們要付出比常人多大的代價?不過,萬奇還是欽佩那些賣藝的人們,也許他們的收入菲薄,但他們在用自己辛勤的汗水、誠實的勞動養(yǎng)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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