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之神
幸運之神
天氣陰沉沉地,似乎又要開始下雨。冷冽的北風通過窗口吹進屋里,宛如一把把寒冷的尖刀,無情地肆虐著眾人的皮膚,留下一條條猙獰猩紅的傷痕。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了?。 卑顺吨韲岛鸬?。
尖銳刺耳的吼聲使人不寒而栗,可簇擁在他身旁的一群人卻興奮不已。只見那群人在他的帶動下,也跟起哄:“死!死!我買死!”大伙朝著站在舞臺中央的男子叫囂著,像群狼一般,對著自己的獵物瘋狂地嚎叫。
只見那名男子皮膚黝黑、身材高大。穿著一件暗黃色的大衣。右手自然地插在口袋里,左右則拿著一件泛著銀光的小物品。微微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屋頂上的光管發(fā)出噬人的光芒,將他團團圍住,仿佛他隨時都會與這束光一同逝去,消失在這凌冽的北風之中。他緩緩地舉起左手,將那件小物品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仔細一看,他拿在手里的居然是一把精致的左輪槍!而他的食指,正慢慢滴接近著扳機!(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眾人立刻停止了喧嘩,屏住呼吸看著舞臺中那名男子接下來要做的事。呼嘯的北風吹亂了所有人的頭發(fā),旁邊的燈泡肆無忌憚地搖晃著,似乎也感染了狂躁不安的情緒,照的屋里忽明忽暗的,為本就陰森的氣氛平添了一絲詭異。
靜,如夢魘一般靜的可怕,大伙甚至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舞臺上的男子終于在大家的注視下,平靜地扣下了扳機,沒有一絲猶豫,也沒有一絲生疏。就像是在干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咔嚓”一聲,金屬的撞擊發(fā)出瘆人的聲響,仿佛死神叩門前的靡靡之音,令人感到無邊的恐懼與絕望。左輪槍上的彈巢轉(zhuǎn)了一下,卻沒有如期地吐出熾熱的火舌。男子依舊微低著頭,頭頂上的那束白光依舊耀眼,空氣依舊寒冷,一切如舊。
片刻之后:“操,怎么搞的,又沒死”。一名壯漢打破了寧靜,懊惱地吼道。
“媽的,真的這么邪門?老子算是服了”。一名身材瘦小,卻長著一絡(luò)大胡子的男人附和道。
“難道他真的這么幸運。。?!蔽枧_外的那群人又開始七嘴八舌地吵鬧起來,之前壓抑的氛圍一掃而空。
“好啦好啦,都安靜!”阿標舉起雙手,笑容滿面地說“結(jié)果出來了,不死。猜對了的朋友去后臺拿錢吧。”
只有一小部分的人離開了,絕大部分的人都黑著臉,惱火地等著舞臺上的那個“罪魁禍首”,活像他欠了他們錢似的。舞臺上的男子無視眾人的眼刀和咒罵,瀟灑地從舞臺走了下來,還不怕死地朝眾人抱了抱拳,笑嘻嘻地說:“不好意思啦各位,小弟又沒死,真是掃大家的興了”。
此言一出,大伙臉上的霜色更重了,一個個氣的像快中暑了的狗一般,臉紅脖子粗地喘著粗氣,大有他再說一句話就上去把他撕成碎片的勢頭。阿峰訕訕地收回手,從人群中擠了出去,快到后臺的時候還有禮貌地說了一句“拜拜”。那樣子,真是要多囂張,就有多囂張。
沒錯,剛剛在舞臺上那個大難不死的男人正是阿峰,他來這里玩已經(jīng)快三年了。這里其實是一家地下賭場,賭博的式樣五花八門、無奇不有:有傳統(tǒng)的,也有新奇的。而最刺激的,是一種叫“俄羅斯輪盤賭”的游戲。這種游戲的具體規(guī)則是:首先叫一名玩家上來,拿起一把由賭場提供的左輪手槍,那把手槍最多可以裝六發(fā)子彈,而裝幾發(fā)子彈則由拿槍的玩家決定。游戲開始前,外圍玩家要先下注,賭他死還是不死。下注結(jié)束后,拿槍的玩家要當著大家的面轉(zhuǎn)動彈巢,然后上膛,最后朝著自己的太陽穴開一槍。如果射出了子彈,那名玩家就要去見上帝,賭金由猜對了的人和莊家平分。如果沒射出子彈,賭金則由猜對了的人和莊家還有拿槍的玩家按比例分配。當然,拿槍的那個玩家所得的錢,跟他所裝子彈的數(shù)量是成正比的。這種游戲已經(jīng)在賭場風靡很久了,結(jié)果自然是有些人滿載而歸,有些人命喪黃泉了。
但世上總會有些人與眾不同,就比如說阿峰,他已經(jīng)贏了十九次了!起先他還比較低調(diào),拿了錢就走人了,但漸漸地,他開始引起了別人的注意。畢竟連玩十幾次這種死亡游戲的膽量并不是人人都有的。況且他還一次比一次張狂,前幾次他都只放一顆子彈,到后來他就開始裝兩顆子彈了,而到了這一次,他居然直接往彈巢里加了三顆子彈!二分之一的概率!他這瘋狂的舉動立刻點燃了賭徒們的激情,大伙紛紛下注,都猜他這次必死無疑。但事實卻恰好相反,阿峰依舊安然無恙,凱旋而歸。
那天過后,他獲得了眾人送給他的一個稱號——幸運之神。阿峰成了賭徒口中的風云人物,人氣到達了頂峰,在地下賭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深冬中的夜,總是凄涼的。那種冷,并不像一般的令人手腳發(fā)僵的冷,而是一種直逼心房、蔓延全身,使人身心俱疲的冷。如果你仔細聽著,你會聽到冷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的聲音,仿佛一陣令人心慌的哭泣聲,讓人由內(nèi)而外不自覺地顫抖,仿佛要殘忍地讓人一分一秒地迎接死亡,親眼看著自己的生命慢慢地逝去。
可就是在這樣的天氣中,遠處一座房子的窗戶依舊散發(fā)著溫馨的光芒,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和幸福感,這就是所謂的雪中送炭吧?只見屋里坐著兩個男人,一個皮膚黝黑,身材高大;一個滿臉橫肉,卻壯得像頭牛一般。他們二人舉起酒杯,觥籌交錯,交情頗深的樣子。
“來來來,又做成一單買賣,兄弟我先干為敬”。阿標笑容滿面地說道。
“標哥何須客氣,應(yīng)該是小弟敬您才是”。阿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阿標微微一愣,隨后哈哈大笑“我就喜歡你這小子豪爽,來!干!”
桌上的兩人,一個是賭場的莊家,一個是賭場的常客,按理說應(yīng)該交情不深才對,可看他們的措辭語調(diào)、動作神態(tài),都像是一對感情不錯、相識已久的兄弟。
“阿峰,這幾年多虧了你,賭場的生意好了不少”。阿標放下酒杯,滿身酒氣地說道。
“標哥,這話弟弟我就不愛聽了”。阿峰夾著一顆花生米,嘴角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咱兩兄弟誰跟誰,說好了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shù)穆铩?。明明是一副吊兒郎當?shù)谋砬?,說出來的話確實如此動情。
阿標拿起筷子的手微微一頓,抬眼看著這個叫了自己三年大哥的兄弟。一字一頓語調(diào)嚴肅地說“不,兄弟,你的功勞是最大的,如果不是你想到在搶里放啞彈作弊的話,又怎么能蒙蔽所有的人呢。
阿峰干凈利落地喝了杯酒,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標哥,您言重了,假如不是你收留了我,讓我有機會為您辦事,小弟我再聰明又能怎樣,還不是只能餓死街頭、虛度一生,哪能像今天這般活得舒爽”?阿峰忽然站起身來,斂下笑容,挺著胸脯,認真地說“沒有標哥的相助,就沒有小弟如今擁有的一切,標哥,您是小弟一輩子的大哥!”
阿峰的這席話,讓阿標的心窩暖了起來。不是酒精的作用,而是內(nèi)心聽到這番話后,使人不自覺地眼眶發(fā)酸、頭皮發(fā)麻。被紅塵瑣事冰封多年的情義和良心,正在慢慢地融化,化作一汪暖人心脾的溫泉。
“對,你也是我一輩子的弟弟!”阿標也站起身來,緊緊地握住阿峰的手,眼角泛起一抹奇異的光芒,在黑暗無助的寒夜里格外耀人!
“來,喝!”
“喝!”
。。。
早上起來會腰酸背痛、頭暈?zāi)垦J且欢ǖ?!阿標活動了一下手腳,罵罵咧咧地起了床。心想阿峰那小子下手夠狠的,昨晚到底喝了多少?到了大廳,才發(fā)現(xiàn)全叔坐在沙發(fā)上,滿臉焦慮地看著他。滿地煙頭,似乎來了很久了。
阿標在他身旁坐了下來,揉了揉太陽穴,微閉著眼說“全叔,這么早有什么事嗎?”
一大早就過來,還讓不讓人休息了,今天不是你看場子嗎,阿標有些不滿地想著。
全叔見他態(tài)度懶散,也不惱,只是嘆了一口氣說“阿標,你還能睡得下覺?賭場都快要被鬧翻天了!”
阿標冷哼:“怎么了?”賭場經(jīng)營這么久了,在黑白兩界都頗有影響,哪是說倒就倒的。
“怎么了?”全叔沒好氣地說,“全托你那個好兄弟的福,他現(xiàn)在名氣大了,是大家口中的幸運之神了。今天早上,一個大老板在外圍下了重注,買阿峰不死。那些小賭徒們見狀,也紛紛下注買他不死,你我都知道這場賭博的結(jié)果。這樣下去,我們賭場經(jīng)營這么多年來所獲得的利潤就要一掃而空了!”
阿標聞言,如遭雷擊一般啞口無言。全叔見狀,嘆了口氣說“他是你兄弟,該怎么做你自己決定吧,反正我輸?shù)闷稹!闭f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頹坐在沙發(fā)上的阿標。
屋里靜得可怕,只聽到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太陽的光射進屋里,驅(qū)散了所有的寒氣,阿標卻渾身發(fā)抖、手握成拳,仿佛掉進了千年冰窟,竭力地忍受著徹骨疼痛的寒冷一般。他雙眼發(fā)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好似一只噬人的豹子。
“我們是一輩子的兄弟。。?!?/p>
“沒有標哥,就沒有小弟如今擁有的一切。。。”
耳畔邊依稀響起熟悉的聲音,男人的情緒稍稍平復(fù)了些。他抬眼望著自己的家,望著自己奮斗得來的一切。他從一個小小的賭徒混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小有名氣。曾經(jīng),他也餓過,被人打過、羞辱過。后來,他有了一小筆資金,投資了地下賭場,成了賭場一個小股東。他為人聰明,多次化解了賭場的危機。而且通曉厚黑學(xué),善于交際,跟政府的人還有公安局的人都有一定的交情?!皹烁纭边@個名號,漸漸在黑白兩界中流傳開來。
他的眼神漸漸變得狡黠,他瞇著眼,像是一只狡猾的狐貍。毫無疑問,情義輕而易舉地被金錢打敗了。阿標越過了最后一道心理防線,狠辣地說:“兄弟,別怪哥哥心狠手辣,無毒不丈夫。。。”
太陽躲進了霧里,似乎又會是一個陰沉的雨天
翌日,阿峰被一群賭客眾星捧月般地推上了舞臺。只見他依舊穿著那件黃色的大衣,只是不再微低著頭,而是把頭高高地昂起,閉著眼睛,雙手攤開,像一個明星接受粉絲們的熱情。
“凡人們,準備好見證奇跡了嗎?”阿峰叫道。
沒有比這句話更帶動氣氛了,賭客們此時的心情被調(diào)至最高點,他們瘋狂地吶喊著:“幸運之神!幸運之神!幸運之神!”仿佛是一群巫師念著詭秘的咒語,召喚著他們心愛的怪物??駸嵛kU的氣息彌漫著整個空間,一種變態(tài)的快感沖蝕著人們的大腦,好似毒品一般,讓人欲罷不能。
阿峰見氣氛上來了,便對阿標說:“莊家,把槍給我。這次我要挑戰(zhàn)五顆”!他看著阿標,眼中裝載著滿滿的信任。
賭客們一聽,再一次為之瘋狂。“對!對!對!給他五顆,他是無敵的幸運之神!”
吵鬧聲、叫囂聲不絕于耳。只見阿標笑容可掬地把手槍和子彈遞給了阿峰,未見任何異樣。
阿峰從容地拿起手槍和子彈,高高地舉過頭頂。光管打開,一束光落下。槍和子彈在光的作用下,鍍上一層銀白色的圣衣。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兩天前那個扣人心弦的畫面,只是某些東西的改變,正在悄無聲息地進行著,讓人始料未及。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五顆。子彈順利地裝進了彈巢里。
今天的天空是銀灰色的,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細雨綿綿,少了幾分冬天該有的寒冷,室內(nèi)的溫度高了不少。一個賭客抬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舞臺上的那個皮膚黝黑男子。
阿峰屏氣凝神,雙目微閉。就像一位武學(xué)大師打出氣功前的冥想,看起來是如此的高深莫測。他緩緩地舉起手槍,貼近自己的太陽穴。手槍的槍身冰涼涼的,貼在皮膚上有點癢癢感覺。
窗外的雨聲忽然變小了,似乎連老天都不忍心打擾到這出好戲的發(fā)生。
阿峰昂起頭,直視臺下的觀眾。臉上浮現(xiàn)出自信的笑容,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
窗外的濃霧漸漸散開了,一絲絲暖人的陽光穿透而來,射到樹葉的水珠上,宛如一顆顆金黃色的豆子,惹人憐愛。
阿峰的食指離扳機越來越近,他天真地以為一切都會順利地進行,絲毫沒有注意到彈巢里的子彈泛著的幽幽銅光。臺下的賭客越來越緊張,像是打開潘多拉魔盒的前一秒,激動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暖暖的風溫柔地吹著,樹葉輕輕地滑落,在空中乘著氣流,左右搖晃著。像一只有著優(yōu)美舞姿的調(diào)皮精靈。
食指輕輕地劃過扳機,然后就是熟悉的金屬撞擊聲音。阿峰的臉上笑意不減,阿標的眼神中卻極快地閃過一抹精光。
——忽然,“砰”的一聲,手槍毫不留情地噴出邪惡的火舌,一顆子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射出去。一瞬間,阿峰腦漿迸裂,鮮血隨著子彈噴射而出,在空中劃過一條詭異的弧線,身體無力地倒了下去。
太陽完全出來了,一掃前些日子中的酷寒冰冷。地下的雨水成了過去的回憶,記錄著陽光的到來,也記錄著某些珍貴的事物。
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阿標就扯著喉嚨大喊道:“買死的玩家獲勝,請到后臺拿錢!”依舊是笑容可掬的臉,沒有任何異樣。
一個賭徒呆了幾秒鐘后,終于回過神來。指著阿峰的尸體憤怒地罵道“去你的幸運之神,騙子一個!”
“就是就是,害老子輸了這么多錢”!另一個賭徒也恨得咬牙切齒。
“。。。呸”,一個壯漢向阿峰的尸體吐出一口濃痰,罵罵咧咧地走了。其他的賭客雖然不甘心,但也只能陸陸續(xù)續(xù)地退了出去,眼中沒有一絲憐惜,仿佛躺在舞臺上的尸體不是人,而是形同豬狗的畜生一般。
鬧劇彈指間便結(jié)束了,前一秒還熱鬧非凡的賭場,這一秒就已經(jīng)水凈鵝飛。阿標淡淡地望了一眼舞臺上的尸體,面無表情地抱著一堆錢,頭也不回地走了,就連那一抹虛假的笑容也不翼而飛。
阿標的臉上依舊掛著自信的笑容,一切仿佛還停留在開槍前的一秒鐘。他的笑容在陽光下著實礙眼,他似乎在笑看不懂這個世界,看不懂所謂的情義和兄弟。他的雙眼固執(zhí)地看著屋頂那束光,就像在乞求著它帶他逃離這個骯臟渾濁的世界。
窗外暖暖的,有小鳥的啼叫聲和人們的喧囂聲,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著寒冬已然過去的事實。而命運之神,卻化作了一副僵硬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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