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如是
在這個歌舞升平的城市中,我是那個一直佇立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不知所向地為這個世界改變著自己的本色。
1
“外婆,外婆,外婆......?”一息清脆的孩音從門前的十字路口中間向我層層傳來,略帶著未涉世事的殷殷,托著那股不得名狀的稚氣,不隱透著楚楚可人的微微膽怯。
“外婆,外婆......!”我2歲的外孫女在那里呼喚著我呢,她被自己困在了眼前的十字路口之中,她不知道該往那邊踏出自己小小的印子,不知空氣中矯飾了何等的迷離,所以干脆佇立在了茫茫之中,而我,依舊努力保持著沒有面容的面容。
“外婆......”小外孫女在一陣倉促的踏踏聲中朝我奔來,一臉狐疑,幡然怒色呈目地叫囂道——外婆是蛇!外婆冷血,沒有感情。
“是的,我是屬蛇的,和我的外婆一樣,都是屬蛇的!”看著自己走出十字路口的小外孫女,我就這樣微揚起嘴角想道。(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2
外婆是蛇,我一直是這樣想的!
由于雙親在我兒時的時候倉于工作,便把我和幾百元生活費一并交托于外婆,這種中國式的撫養(yǎng)方式在那個天空一直微醺著暗黃色的黃昏里,伴我走過了人生的7個春秋。
站在人類金字塔最頂端的人,自詡著自己有著絕世的眼界,卻再也看不清金字塔最底層人鏤刻在眉宇之間的那一絲蒼涼,你身段越高,離我便愈是遙遠(yuǎn),并且,你再也看不清我劃過雙眸的顫抖——我前些時日才在公司大會上借此話奚落過公司的諸位高層領(lǐng)導(dǎo),并且隱喻連番地對這個社會的高層人士表現(xiàn)出不顯欲現(xiàn)的憤懣,可是,二十七歲以前,這句話是在我對外婆的不解中應(yīng)運而生的。
“外婆,外婆,外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這般急切地呼喚著外婆的名字,是帶著懇求的、帶著期盼的,還是帶著狐疑地呼喚,我記不得大清了,也是,誰又能說得清自己還真的記得清什么呢?
外婆不動聲色地遠(yuǎn)遠(yuǎn)看著我,那本劃過滿臉的褶皺在此刻竟是這番殷殷。外婆平日里不是最疼我的嗎?我上次把外公送給她的結(jié)婚戒指弄丟了,她都還是笑臉盈盈地抱起驚若幼鹿的我,用她那滿帶著口水的大嘴一遍又一遍地親吻著我,如今看著年僅7歲的我徘徊在外婆家新建的十字路口之中不敢涉足,她為什么是這般冷漠呢?還一直不應(yīng)我的呼喚?這是為什么呢?
這些歷經(jīng)四十多年都在我心中揮之不去的疑慮,伴著四十多年的晨曦更迭,一并鑲進(jìn)了我記憶的縫隙之中。
“你為什么不說話啊外婆,你都不答應(yīng)我一聲,我剛才應(yīng)該往哪里走啊?我都不敢走路了!”那個被我弄丟了結(jié)婚戒指的外婆,只是努力地從臉上擠出一抹弧線——傻孩子,這不是走動了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3
外婆是蛇,我一直是這樣想的!
這歌舞升平的城市之中,每個人都是一張拼圖,用盡自己一生的時間將散落在這個城市角落的貪嗔癡、喜樂悲、驚懼悚一一拼湊,卻難以拼湊出一個真正的自己。我是幸運的,因為我的拼圖完全不用拼湊,它本身就是一個整張,是如此的完整,卻又是如此的殘缺,因為整張拼圖只有“絕望”二字——這就是我的不幸。
我的拼圖從我七歲開始,一直到現(xiàn)在。
直到我七歲那年,到了受教的年齡了!雙親將我從鄉(xiāng)下接到了他們在城里新買的房子之中,那個一百平米的新裝修好的房子,禁錮這我的絕望,不止!
就在我離開外婆的那個黃昏,我再一次走到了外婆家的十字路口中間,耳畔是雙親急切的催促聲——雪兒,雪兒,快一點,媽媽今天晚上還得做企劃案呢,你爸爸也得早些睡下,明天還得上班呢,別磨蹭了!
而身后是外婆依靠于門框的身子,我原以為外婆眼中該是噙滿了望眼欲穿的離情淚的,可我回眸的那一剎那,印入我眼簾的,卻是外婆呆如木雞的呆滯!和上次一樣,那種沒有任何情緒的臉龐死死的盯在我不足1米的身上,就在這個距離我2米的外婆面前,驀地,我感覺我和她之間卻是隔了一輩子,如果2—1=1可以成立的話,如果一切都可以用數(shù)字說話的話!
“外婆,外婆......!”我相信,我不說,外婆也是知道的,我到底該是何去何從啊!
外婆是蛇,外婆真的是蛇,她沒有任何言語的寒暄,亦沒有對我有任何的指示,我知道,我該回去,至少該回去給她一個小小的擁抱,可終究,還是一步三回頭的移出了十字路口,那個漸漸模糊了的身影被我不時地提及在人間的家常之中,大概就是如此的身影吧——沒有身姿的揮舞告別,沒有言語的別離寒暄,甚至是沒有任何面容的變化。
我終究還是沒有回去,沒有回到外婆的身邊,帶有顧慮的走出了十字路口。
4
外婆是蛇,我一直是這樣想的!
而后的二十年里,我在這個城市中行走得一馬平川,再也沒有像小的時候那樣在十字路口的紅燈和黃燈之間按捺膽怯和躊躇不止了,這二十年間,我的人生轉(zhuǎn)折點都是滿滿的綠燈——重點初中、重點高中、師附大、企業(yè)高管......
只是感覺總是少了些什么,二十年了,回去看外婆的次數(shù)我掰著手指都可以數(shù)得出來,從7歲那年吵著要回鄉(xiāng)下看外婆的我到現(xiàn)在基本上忘卻外婆面容的我,這中間不多不少,剛好隔了20年,我和外婆之間隔的距離一直是這般的遙遠(yuǎn),這樣的公式算下了,我思戀外婆的思緒之速度,確實是愈來愈慢了,怪不得上個星期外婆打來電話時這番語氣——雪兒??!以前你打電話一說你想外婆了,外婆馬上感應(yīng)到了,可現(xiàn)在不知怎么的,你說你想我了,我過了好幾天都察覺不到啊,是外婆老了嗎?老得連雪兒的思戀都感覺不到了?
是的,外婆確實老了,人老了,接踵而至的......
2012年,那個深秋,那個天空暗黃微醺的黃昏,電話里傳來了外婆在家病逝的消息。
我第一次認(rèn)識到,這世間所謂的久別重逢,不過是為了永久的離別罷!
隔了不知多少個日夜的不思量,我連夜趕到了外婆家里。
門前那個“新建”的破舊地不堪入目的十字路口又將我困在了其之內(nèi),可我的人生早已是綠蔭連綴了,我沒有任何遲疑地沖出十字路口,推開了外婆的家門,那個她二十年前面無血色依靠著的門,這刻,被我握在手中。
“外婆......”我知道,我實在是不必再多叫一遍了!外婆冰冷地躺在床上——面無血色的!
“外婆是蛇!外婆真的是蛇!”我叫嚷著,狂舞著,外婆真的是蛇!她竟然無情到連最后一面也不讓我見到!
“雪兒!來抱一下外婆吧!”媽媽說道。
“不!外婆是蛇,再怎么抱她她還是不會再溫暖起來了!”
“雪兒,你這些年沒有機會抱外婆,她這些年來,都是自己蹲下來給自己一個擁抱的!外婆病逝,不是一蹴即就的事,這兩年她的身子一直不好,電話里我們都和你說過無數(shù)次了,你是學(xué)數(shù)學(xué)的,用數(shù)字說話的話,你欠外婆很多東西!”住在外婆家隔壁的表哥說道。
我再也不能望著面無血色的外婆了,我要證明,外婆真的是蛇!不然她當(dāng)年為什么一直冷漠地看著我在門前的十字路口徘徊,直到剛才我回來,她都不曾對十字路口中的我指點迷津,她就不能像人家的外婆一樣牽著我走嗎?
我奪門而去,朝著偌大的世界思尋了20多年。
5
這二十多年來,我一直堅信外婆就是沒有感情的蛇!
直到如今已經(jīng)到了知天命的妄年,看著眼前徘徊在十字路口的自己的小外孫女......
一種莫名的情愫壓上心頭,而這“情”字,寫起來有11個筆畫,很像是兩個攜手的人,可是情動以后,又怎只是兩個人的事呢?我的外婆、我的外孫女的外婆,中間還有一個我罷!
我實在是不必應(yīng)外孫女了!這世間之事,概大體,不逾矩!如今的外孫女,若年之后,將是他人的奶奶或者外婆罷,她的一切疑慮,都將在這冥冥的云山霧瞭之中,撥得月明,我實在是沒有必要為她的人生再安排什么了,轉(zhuǎn)眼間她的雙親也將把她帶離我的身邊罷!而我的一切,也就是她外婆的一切,就像和我的外婆所經(jīng)歷的一切一樣,都將由這個小東西重走一邊罷!我面無血色地望著十字路口中的小家伙,不必說什么,只是不管這路口閃著紅綠黃中的什么燈,希望她不要像燈一樣變化地這般種種!最后可以走回來我的身邊——一刻也罷了吧!
“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抱著懷中的外孫女回到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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