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月下思
夜,似乎很安靜。
月光如水水如天,瀉下一地清輝,灑下一片朦朧。
朦朦的水,朧朧的云,隱隱的山,約約的樹……
樹是嵌在山里的,山又和云一起映在水里,水便是有了山的濃黑,云的微白,所以水面就該是一幅絕妙的宣白水墨畫了。
這便是云海塵清,山河影滿了!
也似乎這畫里是少了些什么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月亮呢,跑到西山頭咯,缺了小半邊,像是被天神咬剩下的餅。
我順著天邊繞了一個大圈才找到它,和小白一樣調(diào)皮,忘了,它就是小白呢。
暮春的月不像深秋的那樣,清廖高遠(yuǎn),向人間傳送陣陣涼意。春天里的月啊,無論你在哪里,它總離你那么近:你走到樓前,它就懸在樓頂;你走到樹前,它就掛在樹梢;你再走,它就在你眼前;你要還是再走啊,它就“噔”的一下直接掉到你的心里……
暖暖的,呵!
家鄉(xiāng),家門前,梧桐樹稍的月,也一樣的。
家鄉(xiāng)的月亮,或許更近了點(diǎn)吧,不知道爺爺會不會偷偷藏在院子里的梧桐樹下。
家鄉(xiāng)的月亮,有時是調(diào)皮的孩子,總愛跟在人后面亂跑,一下在前面,一下在后面……總讓人追不著。有時啊,她也是母親,靜靜的守候著家鄉(xiāng)的人,守出一片寧靜的、平淡的幸福。
糟了,它那么調(diào)皮,會不會跟在爸爸后面……不小心被爸爸的鋤頭砸到呢,會不會跑到正在掃地的媽媽前面,被媽媽的掃把趕到呢!
以前,小白在的時候,就經(jīng)常這樣的。
以前,是很久以前吧……
那時,爺爺還在的。
夏天,像是一鍋燒好的白開水,也不會馬上涼下去。即使晚上,太陽從山這邊跑到山的那邊了,山這邊也還是很熱的。
在我小的時候,村里還沒有電視這種東西。所以,晚飯后的人們,不急著睡覺,而是出門,或一起、或單獨(dú)、或大人唱歌、或小孩游戲……其實(shí)也睡不著的。
夜,熱鬧著呢。
每每,我和小伙伴玩累了,就會跑到我們家院子的梧桐樹下,想也不想的朝那里鉆進(jìn)去,因?yàn)榘。瑺敔數(shù)膽驯г谀抢锬兀?/p>
爺爺,在夏天的晚上,總坐在梧桐樹下,搖著一把用抹布做的蒲扇,腳邊放一杯茶水,我嘗過,那水有點(diǎn)苦。而小白,則半瞇著眼睛在他的腳邊,那么可愛,像夜的精靈,估計它也是累了。
那時,我多么幸福。
這時,我多么惆悵。
爺爺?shù)?a target="_blank">故事,就是在那些個夜晚里講的,他的故事那么多,多得像天上的星星,數(shù)也數(shù)不清。還眨著美麗的眼睛。
他給我講秦始皇、諸葛亮、包拯、李世民;講七仙女、白娘子、織女和牛郎;講孫悟空、牛魔王、水龍王……我覺得諸葛亮和包拯太聰明了,尤其是包拯,總那么容易抓到壞人,我很高興。因?yàn)槲矣X得有了包拯,那些壞人就不敢做壞事了,世界上就只剩下好人了!
那時,很單純呢。
所以,白天在和小伙伴們游戲的時候,我總喜歡扮演包拯,爺爺說包拯腦門上有個月牙彎,我就用火炭在腦門上畫一個彎,雖然媽媽看到,會挨罵。
有時,我也會 扮演那個大鬧天宮,除魔斗妖的孫悟空。
記得那時,爺爺說孫悟空有一根神奇的“金箍棒”,為了那根“金箍棒”我一個人上山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根像“金箍棒"的木棒,可是后來那根“金箍棒”被媽媽當(dāng)柴火燒了。
我們在扮演孫悟空的時候,總要有唐僧的,可唐僧是和尚,爺爺說和尚是沒有頭發(fā)的。所以我和扮演“八戒”的虎子、“沙僧”的彪子、“小白龍”的啟子,還有扮“白骨精”的燕子一起商量了,就把扮“唐僧”的山子的頭發(fā)用剪子給剪了。
那天晚上,山子媽帶著山子來到我家,哭著鬧著不停,很久才回去。當(dāng)然,那天我挨打了,那是媽媽第一次打我,我哭得很傷心。
后來爺爺告訴我說我闖的是大禍,挨打還算輕的,因?yàn)橐粋€人的胎毛不能隨便亂剪,只有到了合適的年齡才可以剪,否則這個人一生命運(yùn)不順。
那時的我,似懂非懂。
我的“金箍棒”沒了,就不能扮演孫悟空了,沮喪了幾天,也就忘了。
有一天晚上,我照舊以飛的速度鉆進(jìn)梧桐樹下的爺爺懷里,爺爺抱了抱我,讓我站開些,閉上眼睛。
“哄嘛咪嘛咪……哄……”我睜開眼睛,一根“金箍棒”神奇的出現(xiàn)了,這才是真的金箍棒,在月光下,發(fā)著銀色的,勾引我的光芒。
奶奶說,“金箍棒”是爺爺用大人們抽完扔掉的紙煙煙盒里面的那層“金紙”做成的。
那時的人還不富裕,沒有多少人抽得起紙煙,記得那時最出名的紙煙該是“春城”牌得了。只有在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有人舍得買,記得虎子他姑爹來看他爺爺?shù)臅r候,帶了一條”春城“牌的煙,虎子爺爺在嘴上說道了一年多,村民們也羨慕了很長時間,都說虎子姑嫁得好,虎子姑爹會做人。
第二天,我當(dāng)然是很神氣的拿著那根“金箍棒”去和小伙伴們玩,我告訴他們是爺爺變出來的。他們都很羨慕我。
燕子說,藍(lán)子,既然你有金箍棒了,那你再來扮孫悟空,我還演白骨精,可是我看到虎子光禿禿的頭時,想起了那天被媽媽打的情景,就不敢了。
可這絲毫不影響我對“金箍棒”的喜愛,一個人的時候,想象我就是孫悟空,見到蒼蠅是妖精、見到蚊子也是妖精、甚至拿棒對著豬圈里的豬,大喊“妖怪,哪里逃”。
豬就被嚇得滿豬圈跑,它們肯定是跑不了的。
當(dāng)我進(jìn)進(jìn)出出忙著打各種妖怪的時候,奶奶總會半笑半無奈的對爺爺說:“老頭子,看你把她慣得哪還像個女孩子啊!"
這時,爺爺總會樂呵呵的笑著說:“女孩子性格強(qiáng)點(diǎn)沒什么不好的。”
當(dāng)然,在我聽到法海無情拆散白娘娘和許仙的時候,我也會難過,也會淚流滿面,只是每次都把眼淚擦在爺爺衣服上。
有時我會恨恨的想用爺爺給我做的“金箍棒”把法海給一棒敲死……或者把他壓雷鋒塔下。
多少個有月亮的晚上,我躺在爺爺?shù)膽牙锫牴适?。那時的爺爺講一會兒故事,就喝幾口茶水。然后我會聽到茶水從爺爺?shù)淖炖铩肮具恕币宦暤舻蕉亲永铩?/p>
奶奶說,人的肚子是個澇水洞,怎么也填不滿的。
有時我會讓爺爺多喝幾口,我多聽幾遍那“咕咚”聲,爺爺也就故意喝更大口的水,然后“咕咚“聲也就更大了。
我樂得咯咯的,爺爺樂得呵呵的。
那時候的月亮,怎么看,都像我家的小白。
小白啊,小白是只狗呢。像月亮一樣白的狗,月亮呢,則像小白一樣可愛。
很多時候,我也會拉著爺爺去到小河邊,看我的小魚,那是白天我用石頭圍起來的。爺爺不讓我捉魚回家,他說小魚離開家很可憐,他的爺爺找不到他,就像他找不到我,會很傷心一樣。
睡覺的時候他也不讓我大聲說話,他說,這樣會吵醒妖怪的,然后妖怪生氣會來捉小孩的。
“捉到了干嘛啊”,我悄悄地問。
“吃啊”,他悄悄地說。
然后我就不敢出聲,想著想著,睡著了。
那些個夜里,我經(jīng)常隨著爺爺?shù)墓适缕痫w——
飛到小河邊,看看魚兒、飛到花田里,看看花兒、飛到門前的小山頭上,看到月亮,然后一把捉住它,那 時,它就變成了小白。
我們跑著、追著、打著、鬧著……玩瘋了,簡直。
跑到爸爸鋤地的田里,小白不小心被爸爸的鋤頭砸到,又跑到家里,媽媽在掃地,小白又被媽媽的掃把趕到……
這樣,小白生氣了,藏起來不和我玩了。
我還拿著爺爺給我做的“金箍棒”,騎上筋斗云,找到法海,把他腦袋敲起一個大包。
筋斗云可真好騎,比我家的馬兒跑的還快,它軟軟的、滑滑的、白白的、也暖暖的。
……
后來啊,我上學(xué)了,每天回家就做作業(yè),做完作業(yè)爸爸就讓睡覺,假期爸爸就讓背詩,一天一首。
也就很少聽爺爺講故事了,爺爺說他不會背古詩。
我會背很多古詩的時候,我依舊在晚上跑到梧桐樹下爺爺?shù)膽牙?,背詩給他聽。那時候,爺爺總笑說,藍(lán)子這么聰明,將來一定是要成大器的。
那時我答應(yīng)他我成器了給他買最好的煙斗。亮亮的,像金箍棒一樣的。
有一天在學(xué)校,我用媽媽給我買的水彩筆,畫了一只鴨子和一只小雞,想給爺爺看。
回到家,奶奶說爺爺下田去了。我就包都沒放的跑到田里。
遠(yuǎn)遠(yuǎn)看到爺爺坐在田埂上,我雀躍著跑到他跟前,叫他,幾聲他都沒應(yīng)我。
他的眼睛是閉著的。
我嚇著了,因?yàn)楦舯诨⒆拥臓敔斁褪沁@樣坐著不動后,人們就把他裝在一個黑黑的盒子里,沒幾天就抬到山上去,虎子爸爸說虎子爺爺在山上有新家了,不會回來了,后來,我再也沒見過虎子爺爺。
虎子好幾次和我說,他爺爺不要他了,他很想念他爺爺。
他說我爺爺也會去山上的新家,然后不要我。
我說,爺爺這么疼我,才舍不得去上上呢。
他說爺爺一定會不要我的,我就和他吵了。
爺爺是真的不要我了嗎,我很害怕。就哭了。
三伯問我為什么哭,我告訴了他。
他說:“傻藍(lán)子,爺爺只是睡著了,沒有死?!蹦菚r的我,還不明白死是什么。
我才仔細(xì)看了爺爺,他微胖的臉被太陽曬得紅紅的,額頭上有些許汗珠,細(xì)細(xì)的。他的眼皮很松,眉毛很長,但睫毛很少,鼻子寬寬的,高高的。腮幫子上有兩個小酒窩,因?yàn)槔锩鏇]有牙齒,胡子一抖一抖的,爺爺在喘氣呢。
小白在旁邊,只是抬眼看了看我,好像在讓我不要吵爺爺睡覺。
爺爺真的只是睡著了,我心里面又很高興了。
爺爺和小白的感情比我和小白的感情還要好。爺爺說他年輕的時候養(yǎng)過一只狗,也叫小白。那時爺爺給生產(chǎn)隊看莊稼,多少個夜晚爺爺都是睡在山上或者莊稼地里,因?yàn)橥导Z食的人往往會在晚上去,更多的時候時是有野獸的。
我問爺爺,晚上在上山睡,不怕妖怪嗎?
“妖怪……妖怪不捉大人的”爺爺說。
而且,有月亮陪著,有小白陪著。
爺爺還說,那只小白還救過他的命呢。
我突然也喜歡上那只小白了。
后來呢,我問爺爺。
爺爺說那只小白后來死了,是得病死的。他很傷心。
媽媽從外婆家抱來了這只小白,爺爺開心了不少。他好像又看到那只小白,他好像又回到了那段日子。
沒事的時候,爺爺總帶著小白往山里、往地里去。
可如今,家家地里都有糧食了,甭說是白日青天里,就是夜黑風(fēng)高也沒那偷糧食的賊了,就連野獸也是沒有的。
爺爺說,那段日子,雖然很苦,但他很懷念。正因?yàn)榭辞f稼,所以爺爺熟悉我們那里的一山一水,一樹一石。他說他和它們感情很好,那段日子,它們聽他說了不少話,就像好朋友。
爺爺醒了,我的思緒也飄回來了。
我叫他,他揉了揉眼睛,我把畫遞給他。他拿過去。又揉了揉眼睛,再湊近了。
他說老了,眼睛不中用了。我有點(diǎn)難過。
“喲,這是藍(lán)子畫的,真好,看這小雞啊,和我們家小黃雞一樣?!?/p>
我想我們老師的眼睛也不好,可他戴了眼鏡就能看清東西了,要是爺爺也戴眼鏡……
我就用水彩筆給爺爺畫了一幅眼鏡,雖然和老師的不太一樣,有點(diǎn)怪怪的,林子哥說像熊貓眼。我不知道什么是熊貓眼,林子哥說熊貓是一種動物,它的眼睛周圍有一圈是黑的。我想著熊貓可能是一種貓吧,可是我找了很久也沒有發(fā)現(xiàn)眼睛周圍有一圈是黑的那種貓。管他呢。
爺爺說,帶上我的眼鏡,他果然能看清很多東西了。我很高興。
后來,爺爺帶著我和小白回家了。直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才把我的那副眼鏡摘掉。逢人他就告訴說:
“這是藍(lán)子給我畫的眼鏡呢?!?/p>
后來,我們家有了電視,是爸爸去城里做生意買回來的。我從電視里看到了諸葛亮、包拯、七仙女…… 可是我覺得他們沒有爺爺給我講的精彩。我也看到了孫悟空,我還特意把我的“金箍棒”和他的做了比較,當(dāng)然還是我的好。
爺爺不愛看電視,我也不愛看,雖然虎子和燕子他們經(jīng)常跑到我們家來看電視。但對于我來說,我的天堂還是梧桐樹下。爺爺說,電視里演的大多是假的,還有那些年輕人動不動就摟摟抱抱的,不成體統(tǒng)。
“藍(lán)子,你長大了可不許學(xué)電視里的那樣,咱們是大族人家的兒女,不能使了姿勢體統(tǒng),給族里人丟臉,也給家里人丟人。”
我雖然不懂,但還是重重的點(diǎn)了一下頭。
這時,他就摸摸我的頭,然后繼續(xù)給我講故事。
只不過那時他大多講他的真實(shí)故事,只不過那時他的大多故事都是滿蘊(yùn)著苦澀。
爺爺說他的爺爺是清末的朝廷命官,曾任大理府的府官,鎮(zhèn)壓過杜文秀起義,后來起了戰(zhàn)爭,清朝滅亡,爺爺?shù)臓敔斁蛿y家眷遷到了這里,用些積蓄直了很大一部分地產(chǎn),成了這里的富農(nóng)。日子過得還算寬裕。他的爺爺有五個兒子,每個兒子又有幾個兒子,就形成了一個不算小的村寨。就比如爺爺?shù)?a target="_blank">父親就有四個兒子,爺爺排第二。
仗打起來了,打得很厲害。爺爺就被國民黨抓丁去,同去的12個人,只有爺爺逃回來。爺爺還做了縣長的警衛(wèi)員。
再后來,仗打完了,說是共產(chǎn)黨贏了,也就是社會主義出生了。
共產(chǎn)黨贏了,就要推翻代表封建主義的地主階級,爺爺一家被歸入富農(nóng)階級,也成為批斗的對象。生產(chǎn)隊的人經(jīng)常把爺爺家人拉去批斗,身上常常是舊傷沒好,又添新傷。
日子一直是這樣過的。
1968年的時候,爺爺?shù)牡艿?,也就是我的三爺爺,說了一句“天上有兩個太陽……”,就立即被拉去批斗,他們說三爺爺是要造反,反什么呢,反共產(chǎn)黨,反毛主席。天上怎么能有兩個太陽呢,那時他們把毛主席看作是太陽。
三爺爺被拉去三天都還沒有放回來,也不讓家里人去看,爺爺?shù)母赣H死得早,大爺爺又不在這里,他就是家里的頂梁柱,他覺得他應(yīng)該照顧好那個家。
他尋思著,再這樣下去,三爺爺是非死不可的,這樣的例子在那個年代已經(jīng)有很多了:有一個四川的人,在我們那里教書,因?yàn)榘衙飨?a target="_blank">語錄交錯一句話,就被他們用汽油燒死,何況三爺爺說的是對毛主席不敬的話。
那天晚上,爺爺簡單交代了奶奶,就連夜救了三爺爺逃走。那些人追了爺爺和三爺爺兩個多月都沒有追到,只能把氣發(fā)在留下的人身上。他們說父債子還,決不能讓反動分子的余孽留下。三爺爺沒有結(jié)婚,大伯就成為替爺爺和三爺爺背罪的。
他們把大伯關(guān)在隊上的磨坊里,每天變著法的折磨,一個多月后,大伯被他們折磨死了。
他們還不罷休,還想著法的為難奶奶,后來二伯病了,奶奶去找支隊長讓給看病,支隊長說反動分子的家屬還想看病,門都沒有,死了正好,省得以后長大也變成反動分子。
二伯沒了,還不滿六歲。
奶奶那時剛生下三姑,短短的時間里,奶奶失去兩個兒子,整天除了以淚洗面,似乎是沒別的辦法的,奶奶的眼睛就是在那時看不見的。雖然后來經(jīng)過手術(shù)恢復(fù)了一點(diǎn),但奶奶說,也只能是勉強(qiáng)看到一點(diǎn)白光。
我聽說爺爺和三爺爺過了很久才回來,回來發(fā)現(xiàn)大伯二伯都沒了,直挺挺的倒下去,昏迷了四天。
講到這里,爺爺?shù)摹靶【聘C”里、裝滿的是淚水和苦澀!
再后來啊,毛主席、周總理、朱總司令都在同一年去世,那是76年的事了,爺爺說那一年舉國哀痛,連山川樹木也為他們戴孝。
在再后來啊,四人幫就被粉碎了,文革結(jié)束了,他們也終于過上平靜的生活了。
在再再后來呢,我問。
“你爸長大了”。
在再再再后來呢,我還問。
“你媽來了,然后就有了了你這個調(diào)皮鬼,然后我們就坐在這顆大青樹下了?!?/p>
呵呵呵……咯咯咯………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爺爺?shù)男β暣┢饋碜龀梢淮弮?,掛在我的床頭,每天陪我入睡。
也是在有月亮的晚上,也是在大青樹下,我有問過爺爺,什么是死。
那時,我明明看到爺爺?shù)难劬υ谠鹿饫镩W了一下,像是火塘里呲出的火星子兒,一下就沒了。
爺爺說他已經(jīng)很老了,黃土掩脖的人,什么時候閻王點(diǎn)到就會死了。死,就像虎子爺爺那樣睡著。
他說如果有一天他去山上了,讓我不要找他,因?yàn)榘?,他會化作我頭頂?shù)男切鞘刂摇?/p>
他說會的,因?yàn)樗麜ㄐg(shù)。我就信了。
我說,爺爺,那以后我給你講故事,你不要睡覺,爺爺說好。
……
我上初中了,一個星期回家一次。
爺爺身體還行。每次回家爺爺都把最好吃的東西留給我,有時是姑姑給他買的點(diǎn)心,有時是剝了殼的核桃……
我上高中了,一個月、兩個月回家一次。
爺爺?shù)纳眢w一天不如一天,在高一那一年,爺爺就中風(fēng)了,行動不便。
小白呢,也在我高一的時候死了,我很傷心,爺爺說小白現(xiàn)在真正變成有月亮了,從此月亮就是我的小白。
爺爺睡著了,永遠(yuǎn)的睡著了,那是我高考后查到分?jǐn)?shù)的第二天。
記得三月份的時候,爺爺病重,我請假回家?;厝サ臅r候,爸媽,姑姑和弟弟都守在爺爺?shù)拇策叀K麄?已經(jīng)把爺爺?shù)膲垡陆o他穿好。小姑說爺爺已經(jīng)昏迷了好幾回,每次昏迷講胡話,講的都是我小時候的事。醒了的時候又總問我。
我早已泣不成聲 ,叫了他一聲,他應(yīng)了,也就醒了。
我讓他不要走,讓他等我把書念好,帶他去做飛機(jī),給他買最好的煙桿。爺爺微笑著說他可能等不了了。
我說至少等我考完試,拿到通知書,考上大學(xué),是他一直盼著的事。
他流淚了,問我還有多長時間,我告訴他還有59天,他說好。第二天,他催我回去上課,他說他會等我拿到大學(xué)的通知書的。
他做到了等我考完試,卻沒做到小時候答應(yīng)我的不會睡去就不醒來。
那天我把查到的分?jǐn)?shù)告訴他,說我考進(jìn)大學(xué)了,他的小酒窩里再一次噙滿了淚水,他說我是我們家第一個大學(xué)生,也是我們村第一個大學(xué)生。
我?guī)退泶蹭?,他和我說話,他讓我他走后不要怕他,也不要傷心難過,是人難免有這一天,他已經(jīng)很滿足,在大伯二伯走后,他是沒有想到會過到這樣的好日子,現(xiàn)在也算是兒孫滿堂了,我也考上大學(xué),他可以無牽掛的走了。只是他沒有什么可以留給我的。他說后事盡量從簡,因?yàn)槲液偷艿茉谧x書,爸爸不容易。
第二天,我去城里填報志愿,我沒想到這竟是我和爺爺?shù)淖詈笠淮瘟奶臁?/p>
我趕回來的時候,情景和是三月份一樣,我沒想過奇跡會再一次降臨。奇跡也就真的沒有降臨。
爺爺還有意識,我拉著他的手的時候,他也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直到午夜1點(diǎn)10分,他松開了我的手,永遠(yuǎn)的松開。
姑姑們不讓我哭,說是怕他走的不安心,趕不上輪回。
一切都和虎子爺爺一樣,他們把爺爺裝進(jìn)那個黑盒子里,我知道他們還會把爺爺送上山去的。
以前,我總害怕那黒黑的盒子,看到它,就等于看到一個人的宿命,看到一個人的生命盡頭?,F(xiàn)在我明白,害怕的還是那個人是自己的親人,尤其是自己的至親。
蓋棺時先生讓最后看一眼,說此后相逢只應(yīng)是在夢里了。我卻連褲都哭不出來。
出殯那天,路上的紙錢想紛揚(yáng)的雪花一樣白,卻是那么刺眼……
爺爺就這樣,頭也不回的,走到深深的黃土下。
如今,我上大學(xué)了,一年回家一次,卻再也沒有人會給我留剝好的核桃了。
假期,我來到爺爺?shù)男录仪?,思緒萬千,回憶萬千……
依稀人已不在,墳頭的草已漸深,縱使墳頭彩枝萬根,不知泉下之人,冷暖是否自知?其也枉然,其也心酸,只能奮發(fā)當(dāng)世,不求微力能耀祖,但求微心能安!
現(xiàn)在我經(jīng)常做夢的回到童年,回到梧桐樹下,回到爺爺?shù)膽牙?,聽爺爺講故事……
然后隨著故事,和爺爺一起起飛,飛到花田里,我摘了一把漂亮的野菊,飛過青山,飛過綠水,就直接飛到彩云里……
在有月亮的晚上,我總是抬頭尋找頭頂?shù)男切牵瑺敔斦f過的那是他。
許是這邊天氣好的緣故,每次我只找得到小白,找不到爺爺。
小白在了,爺爺肯定也在附近。
他是在和我玩捉迷藏呢。
有風(fēng)的夜晚,梧桐葉落,如雨。
明月升時無語,梧桐葉落無聲。
夜,真的安靜了。
月,滄桑也溫柔。
是夜,有月,葉落,用心說話給月亮聽,給爺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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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fēng)得意:月溫柔但不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