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情思

文：湘西 張鳳菊

周六清晨，當班主任的我習慣早起，漫步冬日的校園，拾一片銀杏黃葉，細看葉脈，默想它精彩的過往，從容的一生。

一陣寒風吹來，飄落的銀杏黃葉翩翩起舞，坦然自得，在風中、在晨霧里、在眾多桂花樹的陪襯下，這棵銀杏樹細高的身姿，穿一件黃色的薄紗，輕飄，靈動，清高、孤傲的矗立在校園一角!是一道亮麗的冬日美景！

今天，沒有了孩子們的喧鬧，感覺異常的清寂！哦，它是從四紀冰川走來的一名女子，一名與世無爭的女子，它那寒風中的扇形葉，氤氳了多少多情學子的思緒，飄飛了多少游子的心事。

記得那天，我第一個走在那里，這樣，輕拾一片銀杏落葉，您悄然來到我的身邊，滿頭的銀發(fā)，蹣跚的步履，哦，是您，我的數(shù)學張老師！您也拾起這一地落葉，放在那張大大的《團結(jié)報》上，一片片、一張張，在那個文化貧瘠的年代，在那個簡陋的苗鄉(xiāng)中學，您給我吟誦《葬花吟》，您語重心長的說：“人的一生就是一片飄落的銀杏黃葉”。那次，我回到家里，第一次認真重讀了父親斑駁的《紅樓夢》，從此，我這個粗枝大葉的野丫頭，一下子就含蓄收斂起來了，開始洞察身邊的人和事，變得淑女，變得多愁善感，直到今日。我把每本書都夾上一片銀杏葉，告訴自己：靜下心，人生短暫，痛惜今日！(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在您每一堂激情飛揚的數(shù)學課里，認真拼湊著xyz，您說我們是您的最后一屆學生，我們畢業(yè)了，您就退休了，睡在初三姐姐寢室的我，得知您嫁了一個憨厚的農(nóng)民，您的三個孩子都有工作，全在大城市上班，您收獲了愛情、收獲了家庭！您收獲了滿天下的桃李！我的數(shù)學成績在您那別具一格的指揮棒下，突飛猛進，我還連考了幾個一百分！您就給我取了一個外號——“山菊飄香千萬里”，這個外號一取，我就在姐姐那屋受寵了，有什么好吃的，她們都會給我留著，今天，偶爾還遇到姐姐的同學，她們還“嘖嘖！”夸耀我那陣子讀書是一流的棒！您把學校辦公室里老師們看過的《團結(jié)報》，利用學生就餐時間偷偷的一張張塞進我的課桌里。您知道嗎？有了報紙的我就像學校的圖書管理員，把自己看過的報紙借來針線把它們裝訂成冊，可受歡迎了！同學們都討好我，彌足珍貴的報冊偷偷的傳閱了全校所有的寢室和班級，最后又回到我的課桌里，只是一張張報紙都是模糊的鉛字！周末回到家，才發(fā)現(xiàn)我和姐姐比爹先看到湘西的新聞和兄弟河美美的詩文，爹訂的《團結(jié)報》總是在我們看了的第二周，鄉(xiāng)里唯一的郵遞員張伯伯才跋山涉水送到家里。

老師，您身著一套灰色西裝，一個齊耳短發(fā)，系一根純白的絲巾，每一堂課都那樣整齊，每一堂課都面帶春風面上含笑，上您的數(shù)學課，就像上語文課，又像上政治課、歷史課。我們那時候最喜歡看您自信端莊瀟灑的姿態(tài)，最喜歡看您嫻熟的擺弄直尺、三角板和圓規(guī)的樣子，最喜歡聽您那清脆的聲音，最喜歡聽您那從嘴里吐出的一句句詩、一篇篇美文，那些詩、那些文感動著我、激勵著我！滋潤了我貧窮干涸的心田！

沒想到，您在我們沒畢業(yè)的時候就因病提前退休了，那天，我來到醫(yī)院，推開您虛掩病房的門，輸著氧氣病床上的您還讀著《團結(jié)報》，您全然不是課堂上那個吟唱“青春之歌”的張老師，憔悴、蒼老、悲涼、落寞這些詞涌上我的心頭。您拉著我的手，笑著說：“希望你報考師范學校，學校里的那些代課老師絕大多數(shù)是流水，進了編，遲早要流走的，那天，我把想法也跟你父親商量了，你父親也是希望你報考師范學校，回來支援教育?！碑敃r我想：我不喜歡做您和父親那樣的教師，我苗族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靠我一個也是支撐不起來的，出了這座山，我就更不想回來！您還說：“我的理想是做一個老百姓喜歡的作家。老了，動不了，明天去世了，就和棺材一起埋葬了！”說完，眼角噙著淚花的您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然后又笑著說：“你是我選中的一個最好的人選，你可以替我完成這個愿望嗎？”為了討您的開心，想您早日康復，重新回到課堂上，我就不假思索的應了一聲：“好的！”其實，我心想：做作家日日夜夜辛辛苦苦寫的東西都是讓一些衣食無憂的上流社會的人欣賞的，我一個貧窮教書匠人家的女兒沒有資格去想那些事！更沒有資格做那些事！

后來，為了減輕家庭負擔，早一天就業(yè)，我照著您的話和爹的愿望考了師范學校，在那里勤學苦練，順利畢業(yè)，成為了一名鄉(xiāng)村教師，踏著您的足跡，教了十多年書、當了十多年班主任的我已經(jīng)深愛著這個職業(yè)，寫了一些教學案例、教學反思，撰寫了一些教育教學論文，我獲得了學生、家長、領(lǐng)導的稱贊，我的榮譽證書有滿滿一背簍，但是，我很愧疚，我以工作忙為理由，沒有向您喜歡的黨報《團結(jié)報》副刊兄弟河發(fā)表過一篇得意的文章，沒有練出一張出口成章的嘴，一雙筆下生花的手！更沒有成為一名農(nóng)民喜歡的作家！

老師，我是您一個不稱職的學生，因為沒有遵守諾言，不敢見您！今天，我躲在大山的一角，在這個靜靜的校園里，在這棵銀杏樹下，感恩您的教誨，重拾您的囑托！我想寫一篇文章讓它成為鉛字，在您有生之年能夠親眼目睹，表達這個不孝學子對您深深的尊敬和掛念！

一陣寒風吹來，我打了一個寒噤，空中，半空中，全是聘婷飛舞的銀杏黃葉，老師，天涼了，請多加衣服！老師，在您那個陌生的大城市的天空里，是否也有飄飛的片片銀杏黃葉！老師，風燭殘年的您是否還記得那個拾銀杏落葉的女孩？

草于2013年12月6日晚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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