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溪古村

2013.饒雪陽

隱約中記得:我曾不經(jīng)意翻看什么報刊,見到”良溪村”的字樣,但我是隨手翻看過去了。多年后,我又無意間從媒體看了一些良溪村的故事,大約是說:這古村是宋朝始建,歷經(jīng)近千年,至今仍保存良好,如此這般,云云,還有一兩幅圖片,是些石牌坊、青磚屋及石板小道……

我對這些頗有點(diǎn)興趣。在周圍老區(qū)是常可見我的蹤影------我以為是大同小異,至多是聚集、多一些建筑物而已,不像其它的零星一塊一片,以致于又被拆除的命運(yùn)!哎------想那兒時所住老區(qū),何等氣派,何等意趣!回去再望,只有嗟聲嘆息相伴,哎哎,我的小伙伴呂丁丁的青石小園、阿啟家的鐵花陽臺、我的古屋課室、有圖畫的小院墻壁,還有下雨時從魚嘴吐出的流水……

計算之下,良溪相距我家不甚遠(yuǎn),不必三、四十里吧!只是地圖并未表示太清楚?我決計走一趟,-------”人力車”載著我繞過小鎮(zhèn)的鬧市,又走了一段田野村道,儼然舊電影的鏡頭,停下,掀起布簾,我一腳踏地下,發(fā)覺自己已處身在一棵古老的大榕樹下,一層層排列的麻石長凳,正對著一片寬大的魚塘,蔭蔽間陽光斑斑駁駁的投在地下,坐下看一會,秋的天蔚藍(lán),倒映在水里,還晃動著暖色的翹角屋脊的影兒!幾只白鴨響亮地叫著游來。

門口------哦!沒見門口,我又慶幸這里竟未設(shè)關(guān)收費(fèi),一入村口,滿是堆著的老磚舊石,殘墻邊靠著許多的干柴一扎扎,雞兒隨地的走啄。再入去,便是幾間青磚老屋的平房,我四處張望,此地的確保留著原始狀態(tài),沒有人工故作修整的痕跡,連昔日畫棟高墻的豪門,如今門前冷落地堆放著棄舊的家具、陶器、雜件,但石質(zhì)的高大厚實門框,兩側(cè)還貼著殘紅未褪的對聯(lián),墻上的浮雕凹凸分明,線條清晰,除了歲月的一層自然舊感,仿佛是新的手工,只是,那古樸精致的好功夫手藝,恐怕是很難再有這樣的工匠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蜿蜒起伏的石板路通入村里,兩旁有許多門戶,也有多個巷口,這些巷口延伸入去,像迷宮的轉(zhuǎn)折幽曲,沒有規(guī)矩的布局,幾乎都是依著地形,順著山勢而建,前棟座落下去,后棟突起數(shù)尺,有的地基砌了數(shù)層大石塊,整齊的排列,有一米來高,然后上面才是青磚墻,有的基石用紅赭色碎石拼砌,很得自然之美了,而兩棟之間,往往留著兩尺有余的空隙,用灰石造了排水渠,把天水引到另一條渠去。這樣的一個巷口入來,便縱橫高低的有二、三十戶,雖然村口設(shè)有看崗,又有碉樓,可謂安全矣!但巷口還有一個門關(guān),是這里二、三十戶人家掌管,也許,是每戶都有鑰匙,隨手開關(guān),呵!真是大群居之中的小部落,管理得如此嚴(yán)實,難怪沒有盜竊,而鄰里的緊密關(guān)系,又增加了彼此照應(yīng)的感情,相對外面世界的人情世態(tài),爾詐我虞,真謂民風(fēng)純良,和諧安詳,一派人和物豐氣象!

從“永安”這個巷門入去,就可得這真切的見識!

這些巷道只有一米多寬,早上的太陽斜照著,東樓的影子,投在了西墻的壁上,印出了瓦頂波浪形的影子,又隨時間的推移,印影慚入移動,連天臺花欄的倩影,也在墻上婀娜地曼舞了!如果您運(yùn)氣好時,說不定遇上一位阿婆,她會笑吟吟引您入屋內(nèi),請您欣賞里面的彩花玻璃窗,剛好陽光透著照過,玻璃窗在地上拼成一只彩蝶圖案,真讓人驚奇不已,有點(diǎn)想入非非了!

我在巷里亂轉(zhuǎn),似乎迷路了,跨過刻花凹孔的石檻,滿以為可有路行,但設(shè)計者給您開了個善意的玩笑,在墻角的轉(zhuǎn)彎處造了一條假道,還故意弄低兩石級,而外面是一片水塘,您下了級便自然要轉(zhuǎn),轉(zhuǎn)入去其實假道是一個陽臺模樣,您正要生氣,卻又抬目見到水光瀲滟,遠(yuǎn)處田野沃秀,對面居家的園子姹紫嫣紅,美滋滋的一頓視覺晚餐,您來不及稱贊,”氣”就消融在這”溫柔鄉(xiāng)”了。

村人的醇厚品性也讓人覺得特別善意。往日,我在其它地方幽幽地轉(zhuǎn),難免讓人投來異樣的目光。在這里-----在僻靜的墻角或屋后,我隨便遇一位阿公、阿婆、阿姐或小孩,都和靄的主動點(diǎn)頭、打招呼。一位阿婆在自家門前熱情邀我入屋里品嘗地道的田家菜。在亂柴堆勞作的一位駝背老公公主動指引名景勝跡,讓人心里暖烘烘,久違了的人間真情,不經(jīng)意間重現(xiàn),我作夢似的回憶,心里輕快的飄起來了。

村道有兩丈多闊,不少臨街的屋門都有五、六級的石階,上了才能推開木門,那些木門,滄桑的像阿婆的臉,布滿皺紋色斑,長久的推摩,鈍了蝕了,只有”吱呀”的一聲,才可讓人想起它其實已盡心盡力了一輩子,而此刻,仍拖著疲憊身子,在風(fēng)燭殘年中依然無怨無悔,直至伴著這老屋永遠(yuǎn)永遠(yuǎn)……一棵老熟的楊桃樹老遠(yuǎn)飄來甜甜的香味,熟透了的果實掉得滿地都是,鳥在枝間騰躍。這是小山上的幾戶人家,有一戶已搬到了別處,荒廢的家園窗結(jié)蛛網(wǎng),旁邊的泥屋大柴房倒很惹目,大面積的墻身長年被雨水沖刷,有些剝落,黃燦燦的干泥土露出許多小石塊及大沙粒,是這些東西才能支撐著沉重的墻體,傲然挺立一百年、二百年?別看它土墻厚厚的笨拙,它冬暖夏涼,防火性能好,材料易得又省儉,良溪的村人,多睿智聰穎!

木柴堆在良溪是一道獨(dú)特鮮明的景觀,幾乎家家戶戶門口、院子都放靠著木柴,長的短的粗的細(xì)的,一捆捆豎著,一扎扎疊著,有的擺在巷邊,有的堆在柴房,靠山食山,四周環(huán)山,燃料很充足。村人家家戶戶飼養(yǎng)雞、鵝、鴨,豬舍隨處可見。村子四面良田百頃,種滿水稻、蔬菜,山上又果樹婆娑……試想:這樣的風(fēng)水寶地,極宜居住,極宜繁衍生息!

水源是任何群居部落首先解決的問題,良溪的水可謂清矣,可謂足矣!遍布的水井,探頭望一下,伸手就可勻到水,涼洌甘甜。圓井方井多的是,井徑都不大,是出于兒童安全著想么?每一個井,都是一道風(fēng)景,井旁通常都鋪設(shè)石板地堂,還有鑿雕精致的排水溝,印象最深的是一古宅墻基下,貼著石基處有一口小四方平井,象一個石孔,近看,水較滿,井璧還有綠色小植物,這井,小巧玲瓏,古樸平淡,饒有趣味。在村主道上走,看似平坦,其實是內(nèi)高外低的,愈往里走,應(yīng)是愈高地勢了,也許,以前背山上應(yīng)有泉眼,道旁有一溪溝貫穿門戶而過,不到一米寬,淺淺的,有的彎處近兩米寬了,赭色的石板鋪了底,在雨季,這水多著呢?而端坐溪旁石墩的美村姑,估計應(yīng)常常蹲在級石處洗衣嬉水,莞爾一笑,逗著一幫童孩嚷嚷不休呢!

道上、巷前、曬谷場,常見到黃狗白狗溜達(dá)或懶睡,似乎跟城里豪宅的狗不同,兇惡又叫聲擾喧。這里的狗慢條斯理,悠然自得的走路樣子,真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脾氣少了點(diǎn)暴戾,多一點(diǎn)溫馴。貓貓呢?也常在巷內(nèi)游蕩,這兒的貓多是花貓,身材都不大,仿佛十五、六歲的女孩,清瘦的惹人憐愛,一見生人,好奇地瞄您看一會,然后羞答答走開,回屋子里。

抬頭看,每棟屋的大門上,多畫了花鳥山水畫,有的是灰塑灰雕后描了顏色,祥和吉利的題材。即使背后墻檐下,都有精致圖案,而前門兩旁及上端一排,更是精雕細(xì)刻,連下方基石都隱約可見淺淺的凹線花紋。

迂回曲折令良溪村有別于其它古村落,不止,還有高低、延綿起伏,又增添了無窮的神韻。吾國含蓄尚韻的文化精粹,在這里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我在祠堂門前的曬谷場經(jīng)過,繞道到山后,入了一條曲巷,迎面一座兩層樓橫亙其間,上有一條長的陽臺,有點(diǎn)居高臨下的威嚴(yán),正顫顫間,轉(zhuǎn)角又另一番光景了,小步兩級,一戶人家的門敞著,一對爺孫倆在門前逗玩,小院矮墻探出紫色小花,墻根有黃點(diǎn)小花從石縫迸出,爭著顯示自身的魅力。又小行石坡,回轉(zhuǎn)幾級,右下一條彎路通入另一村區(qū)了,左看,欲下幾步,便能迎著陽光轉(zhuǎn)入一條窄巷,而正對是一條盤山坡徑,逶迤著通入林子的幽深處。此刻,我完全陶醉、嘆服了,這因地勢而變化的建筑組合,揉合了園林意趣,是那么婉約,那么空靈,那么含情脈脈,”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fēng)的嬌羞”…….

村內(nèi)還有大事情哩-------是”節(jié)孝流芳”的牌坊,這座建于清代乾隆年間的牌坊,高約四米,正背分別有”圣旨”和”恩榮”字樣,還有”旌表節(jié)婦羅門吳氏”,此牌坊不放置當(dāng)眼的大路,而夾在巷中,真是罕見,而更奇怪的是:緊貼牌坊外還有一層青磚墻,從門外很難看見里面豎著一面牌坊,我也忖猜好一會,怎會兩層墻呢?只有走進(jìn)去站在露天處回望,才知曉呢!又聽說是牌坊主人的后代為保護(hù)好而建了外墻。

冥冥想著,幾個小孩騎著自行車在石板道上玩耍,嘻笑,驚醒了我,仰望重重屋角,層層曲徑,我的心恍然間掉到迷霧里去,這古老的村落,著實蘊(yùn)涵無窮的意趣,無盡的品味,須用好多時日,才能略識一二,而千年沉淀的歷史,滄桑的天然雕飾,是我費(fèi)盡筆墨,都無法完全表述明了!

良溪村啊!無論從那一個角度欣賞,您都風(fēng)姿綽約,豐韻迷人,若用古詩寫您,您就嫻靜文雅;若用新詩寫您,您就婀娜飄逸;我用散文寫吧!又怕冗繁少許,在您裙曳間褶多一條皺!-----那么,我用水彩畫您,卻又只顯現(xiàn)您明快一面;我用油彩繪您,只發(fā)現(xiàn)您微妙的色光;我用水墨吧,又嫌太幽怨,如何是好:用娟秀的小楷,閨秀氣了;隸書呢?古樸了一點(diǎn);草書吧!太浪漫!都無法完美!------最好,用電影鏡頭抒情,從朝霞到夕陽,從春雨到寒冬,從藍(lán)天到陰霾,一一捕捉,一瞬美妙不遺漏……

天!總會有人這樣的癡迷!

……

回歸現(xiàn)實。

呵,別看只是一條村,文化底蘊(yùn)可厚哩!村頭的羅氏大宗祠,里面還有圖書室,字畫室,精美的建筑和庭院。據(jù)說:宋朝時羅貴帶領(lǐng)許多族人遷居此地,開枝散葉,令此地興旺起來,本村又很重文化,出過讀書人,也有不少人考取功名,甚至當(dāng)大官哩!據(jù)說陳白沙曾為羅氏族譜寫過序言,有可能是還有一段親緣。而傳聞的康有為題寫山泉水旁亭子的”觀化”二字,又為”灑灑水”增添了神秘的魅力,如此多多的人文故事,更令良溪古村遐邇聞名!

這片處身棠下鎮(zhèn)偏隅山間的古村落,藏著許多秘密,依稀可見山腳的圍村古墻,工程浩大,是保護(hù)村子而造,黝黝灰黑老墻,在訴說當(dāng)年不平凡的事件。從古墻望去,飛檐翹角,層層疊疊,壯觀中又見蒼茫。爬上高處眺望,村子在水間田間山間包圍著,仿佛是一塊錦繡圖案。

從數(shù)十石級曲折而下,偌大的場子曬滿了黃橙橙的谷,瞻仰先人羅貴的塑像,又望一望祠堂側(cè)的深巷,一眼望穿四重門,真是”庭院深深深幾許”?？畤@!繞著村道回到廣闊的田間,順著圍村小河,重返來時的古榕下,望著入門的”良溪”大牌坊,我想起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復(fù)行數(shù)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贊賞之余,我竟試圖想象,若在田邊種許多桃花,村口空地植一片桃林,連入村小路兩邊也種百來米的桃樹…..那么,明年春雨朦朦的季節(jié),我當(dāng)駕一牛車,在”伊呀、伊呀”木轆聲聲里,橫笛吹奏,吹一曲《良溪古村》的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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