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那份沉甸甸的承諾(短篇小說)
1
傍晚。
馮老師剛好過五十歲生日,依照他本人的意思,沒叫女兒曉冉和女婿志昊向外張揚,就家里人聚聚,熱鬧熱鬧也就算了。
曉冉跟志昊領(lǐng)著四歲半的兒子甜甜開著車老早就回來張張羅羅,弄了一大桌子香噴噴的好菜。
也不知怎么的快到吃飯的當兒鄰居喬大嘴子得著信兒了,他熱熱乎乎的進門,隨了五十塊錢的禮份子。
曉冉見了瞅瞅志昊,趁喬大嘴子不注意,撇了一下嘴角,那意思是說:切,隨那倆子兒,咋好意思坐下來吃飯?都不夠那飯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志昊怕被喬大嘴子瞧見了不好,忙甩了一下頭遞過一個眼神兒:干嘛?別這樣。
“馮老師,你看你過生日咋不言語一聲。你跟我見外不是?!?/p>
“不是……”馮老師剛要張嘴解釋,被馮大嘴子一舉手,止住了。
“要不是回來的路上碰著霍三嫂子,她說今兒你過生日,我還不知道呢!”
馮老師一聽見從喬大嘴子嘴里蹦出了“霍三嫂子”四個字的時候,臉上忽的有些紅潤;心里熱乎撩的……
“哦!哦!”馮老師伸手來抓酒瓶子,卻沒抓著,眼睛不錯眼珠兒的瞅著喬大嘴子,本想說點什么,可不知咋了,嘴里只是連連的“哦”著,木然的,有些魂不守舍。
曉冉忽地立了一下身子,兩只眼睛盯著爸爸,眉宇間不由得促動了幾下……
喬大嘴子把拿著酒瓶子的右手往自己身后一閃,似乎有些急了,“你還拿你弟弟我當外人兒是吧?不行,今兒是你的生日,我得給哥哥你滿上才行。”
“那是,那是。”馮老師見自己實在拗不過,出于禮貌他微微前傾著身子,把酒杯遞了過去。
站在一旁的曉冉心里好不舒服,心里說話兒:今兒是我爸爸過生日,這第一杯酒理應(yīng)我們這做兒女的先給斟滿了,你算哪根兒蔥啊!
站在一旁的志昊也覺得這第一杯酒叫一個外人給爸爸滿上不合適,于是急忙快步近身伸手來拿喬大嘴子手里的酒瓶子。
誰料想喬大嘴子抓著酒瓶子就是不撒手。
曉冉吃不住了,跑過來本意是想搶過酒瓶子,可是當身子湊近喬大嘴子的時候,覺得不妥,又忙把當初的莽撞收斂了回去,笑呵呵說:“喬叔喬叔,你先聽我說,今兒是我爸爸過生日,這第一杯酒應(yīng)該由我們做晚輩的給我爸爸…..呵呵,還有您老滿上才對。哪有讓您老端著酒瓶子倒酒的理兒?您說是吧?”
喬大嘴子聽曉冉這么一說,覺得孩子說的在理兒,就笑呵呵松開了手里攥得緊緊的酒瓶子。
曉冉和志昊一個人手里拿著酒瓶子,一個人手里端著杯子,給爸爸和喬大嘴子斟滿了酒。
甜甜一個勁兒的給姥姥碗里夾菜。
透過馮老師那四百度的近視眼鏡,飄溢出來的是滿屋子晃晃悠悠、飄忽不定的幸福、快慰和喜悅……
2
夾裹在那滿屋子幸福、快慰和喜悅夾層里面的是掩在馮殿舉內(nèi)心深處久久不能晾曬的幸福著的痛。
曉冉她媽在曉冉五歲的時候就去世了。馮殿舉一個人領(lǐng)著女兒過日子。一個男人帶著五歲的孩子,又要去上班,又要照顧孩子,如何顧得來呦!
與自己發(fā)小長大的光腚娃娃霍三哥帶著三嫂子上趕著走進他的家門,說要幫著他代養(yǎng)曉冉。
這讓在后溝子小學(xué)教書的馮殿舉心生感動。感動的不知道說點啥好了。就只是拉著霍三哥和三嫂子的手嗚嗚的哭。
打那以后,曉冉白天就去霍三哥家里,待晚上下班回來他就去霍三哥家里接回女兒。有時干脆三哥三嫂子就不讓女兒回來了,讓曉冉就住在他們家里。白天三哥去田里干活,曉冉就見天兒跟著比她大兩歲的柱子哥哥圍著三嫂子身前身后的轉(zhuǎn)悠,瘋啊耍呀,蹦蹦跳跳很開心。馮殿舉見女兒開心,他心里也跟著樂,也就安下心來教他的書了。
后來,曉冉認三哥三嫂子做了干爹干娘。
可是忽然有一天,好心的霍三哥幫著鄰居家上山里伐木,不小心樹倒了,砸斷了他的脊椎。
霍三哥從此便成了殘廢,他見天兒躺在炕上,由三嫂子伺候著接屎接尿。
馮殿舉絕意不讓曉冉再住在三嫂子家里??墒侨┳诱f啥就是不允,躺在炕上的霍三哥急的用手直拍炕革:“不中不中,曉冉你接了去,你咋去上班?我不允的?!?/p>
“三哥……”馮殿舉剛欲張嘴,想說:不行的,你們吃不消。
“別廢話?!被羧绫┨缋祝拔艺f不成就不成。磨嘰個啥?!”
馮殿舉見霍三嫂子扭過身子抹眼淚兒,再加上霍三哥這么一吼,嘴里的舌頭在唇外伸了幾伸,就蔫蔫兒的退回了口腔,把嘴巴閉得嚴嚴的,然后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心中漲滿了迷茫與惆悵……
打這以后,馮殿舉只要一有空就去霍三哥家里幫忙——去井沿挑水;在院子里劈柴;進場院曬麥子;雨天爬到屋頂披苫房草……
就這也就給那些嘴里放不下的長舌頭舔到了滋味兒。他們不好好咽進肚子里品,卻滿嘴的噴糞——開始說長道短。有的說,馮老師見天兒往霍老三家里跑,是去聞霍老三媳婦褲襠里的騷味兒去了;也有人說,霍老三的媳婦多少年前就跟馮老師不清不楚的了;還有人說,馮老師一直不娶,八成是等著盼著霍老三早點死了,他好娶他媳婦;更有甚者,甚至懷疑說霍老三的兒子柱子壓根兒就不是霍老三的種,說霍老三褲襠里的球不中用,只是一個擺設(shè)……
這些話不知怎么就傳到了柱子的耳朵里了。你想啊,柱子聽見了他小小的肚子里哪能裝得了這些“物件”,哭天抹淚兒跑回家,一進家門就對爸媽把話全撂了。
“放他媽的狗臭屁!”
躺在炕上起不來的霍老三雙手不停的拍打著炕革。三嫂子搓苞米弄在炕革上的灰土被老三震扇得呼呼冒煙。
霍三嫂子忙過來勸老三別生氣,別聽那些烏鴉嘴瞎嚼舌頭根子。他們不怕爛了舌頭就讓他們說去。人正不怕影子斜。
“滾一邊兒去。”霍老三像是真的生氣了,斜睨了一眼他老婆,一聳肩膀子,把臉扭向了炕里,不再說話了。
三嫂子戳在那兒好一會兒才醒過神兒來。沖著老頭子撇了撇嘴,不由得眼角有幾滴清淚滑落,掉在地上,打了個滾兒,又砸在腳面子上,砸的腳背生疼。她望著老頭子,苦笑笑:“你呀你……”
3
比這更難聽的話得盛滿幾籮筐。馮殿舉百口難辯。有道是“清者自清,濁者之濁。”話雖說的輕巧,可事兒沒輪到你頭上,若是輪到你頭上了,你也發(fā)蒙。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叫“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還有就是“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兒?!本瓦B走在上班的路上,或是在講臺上,馮殿舉的腦瓜子里面也總是擠滿了亂哄哄的聲音。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痛苦,自己能扛著,忍著;可他不知道怎么去向霍三哥解釋,又如何解釋得清楚?他幾次走近霍三哥家門口,甚至都舉起了手,就是不敢也沒有勇氣讓手指頭輕易碰到或敲響那扇緊閉著的木柵欄式的大門。
一次, 還是天黑后,馮殿舉輕輕叩響了霍三哥家的大門。
霍三哥雖然與他搭話,臉上也掛著笑,但馮殿舉心里明鏡似的,他知道霍三哥心里已筑起了一堵墻。這堵墻將他們幾十年的兄弟情分隔絕了。他們二人一個站在墻里,一個站在墻外,剛開始還對視著,笑一笑,不知幾何時,脊背相向了。
馮殿舉心里流著淚。他不知道事情咋會弄到今天這個地步?他上下班騎著自行車要經(jīng)過一片松樹林。每當近了這片松樹林,他都會自覺不自覺的下了車子,有時漫不經(jīng)心的推著車子走著,想著心事;有時把車子依在樹旁,自己個兒或找個光溜地兒坐下來歇歇腳,或獨自漫步松間,任由腦子里的思想翻著跟斗、隨意折騰。
那時候的馮殿舉,二十七歲,細高大個兒,瓜子臉,本來就細皮嫩肉,一臉的書生氣,再加上高挺的鼻梁上又架了一副眼鏡兒,就使得他顯得更加的儒雅、書生氣十足,甚至于在女孩子心目中那是怎樣的“羨慕”。老婆走了,留下一個女孩兒,自然提親的不會少。可是他馮殿舉就是搖頭,愣是把“媒婆”一個個謝絕了。
馮殿舉真的不想再娶了嗎?說不想,那是假話。他做夢都想娶個女人回來,白天給他做口熱乎的飯菜、幫他照看著女兒;晚上給他熱熱冰冷的被窩,陪他嘮嘮嗑兒,攆走漫長黑夜里無盡的思念和無法忍受著可無論如何也得忍受著的夜夜啼哭的寂寞……
有時候馮殿舉在想,霍三哥和三嫂子日子過得也很清苦,尤其三嫂子一個女人家上山顧田,回家操持家務(wù)不說,還得照料癱在炕上的三哥。見她日漸憔悴的容顏,他心中隱隱地疼。再想三哥三嫂子待自己有恩,我干脆娶了三嫂子,豈不更好?!
4
馮殿舉一有了這個念頭,隨后就有一個聲音在他的耳鼓敲響:“你答應(yīng)我的,你說你不再娶。”這是曉冉她媽臨死前對他說過的話。那也是他親口答應(yīng)過她的話。
馮殿舉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了。他望著屋頂,像是老伴兒在那上面瞅著自己。他在心里安慰她說:我不娶,我不娶。我答應(yīng)過你的。三哥三嫂子待咱家有恩,我去瞅瞅總不過吧?他朝屋頂笑了笑,點了點頭,像是老伴兒應(yīng)允了他。想到這兒,馮殿舉扭頭看看身邊睡熟了的女兒,便悄悄起身,下地,慢慢推開房門,輕輕掩上。看看四周無人,便徑直朝霍三哥家走去。
剛走近霍三哥家大門口,忽然聽見霍三哥吼叫的聲音:“你個臭婆娘,你干啥去了?你說。你是不是找哪個小白臉兒去了?”
“去了。咋啦?你個癱子?!比┳涌蕹隽寺暎拔疫@么伺候著你,你還這樣的對我。你,你不是人你。”
“我叫你罵我癱子?!比鐞汉莺莸脑挵橹栲枧九境榇虻穆曇艉腿┳余秽坏膽K叫聲……還有柱子哭著喊著拉架聲……
馮殿舉幾次想要沖進門去,可是理智卻把他攔在了門外。他站在木門外面來回踱著步子,腳下的積雪被他踩踏得咯吱吱直響。許是冷了吧?牙齒也咯嘣嘣的有了響動。
馮殿舉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見遠處好像有人走過來,他便很不情愿的往回走去。
馮殿舉慢慢走進屋,摘了帽子,脫去棉襖,斜躺在炕梢,一雙哆嗦著的冰冷的手放在腦后,感覺后邊的脖頸子搜搜冒著冷風。他抬頭瞅了一眼女兒,知道她沒醒,便長出一口氣。不由得把臉扭向撒滿銀灰的窗外——其實他是看不到外面的景致的,只是他想強迫他的思想與意識透過窗戶、穿過夜色,飛去那扇木大門前,望著“鎖”著三嫂子那間屋子,真的想撲過去,替她忍受著她所忍受著的那些不被外人所知曉的痛……
馮殿舉感覺脖子疼了。他翻來覆去的折騰。腦子里總是回蕩著三嫂子嗷嗷嚎叫的哭聲……忽地他坐了起來——不行,他實在躺不住。他趕忙穿上棉襖,戴了帽子,急火火又去了霍家。
當馮殿舉再次走近霍家大門口的時候,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三嫂子領(lǐng)著柱子蹲坐在大門外,娘倆被凍得渾身發(fā)動。
馮殿舉疾步近前,要攙著她們娘倆回屋去。三嫂子急了:“我不進屋。不進屋。死都不進那個屋?!?/p>
馮殿舉本想進屋去和三哥好好聊聊,可是一來三嫂子不允,二來他也尋思了,即便他進了屋,咋個說話?說些啥?無話可說。弄不好,還不得被正冒火的三哥給罵了出來?此時正是夜半三更天,你不在自己家里安生睡覺,來我家做啥?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他無奈之下,就把三嫂子和柱子領(lǐng)回了自己的家里。
時間一天一天從馮殿舉煩悶寂寞的心中走過。
霍三哥天天躺在炕上除了喝酒就是喝酒,喝完了酒,就找三嫂子的茬兒,非打即罵。他非說三嫂子外面有人了,愣是叫她承認,說承認了他就不再打她也不再罵她了??扇┳游健K饷鎵焊鶅壕蜎]有“小白臉”(其實老三說的“小白臉”指的是誰,她心里跟明鏡似的。)她承認什么呀?她不承認就挨打。一天晚上,老三又在打她、逼她,心實的三嫂子違心的承認了,以為承認了就不再挨打了。
“瞧瞧,瞧瞧,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你總算是說了句實話。”
一聽她承認了,該死的霍老三用手指著紅腫著臉正嘩嘩流著淚水的三嫂子,火冒三丈,對她的懲罰愈加的瘋狂……
以至于后來三嫂子如何的喊冤,在已經(jīng)失去了人性的霍老三的眼里,她就是一個不守婦道的淫蕩的婦人。
5
又是一個月色朦朧的晚上。馮殿舉剛剛關(guān)上房門,還沒睡下,三嫂子跌跌撞撞闖了進來。她上氣不接下氣,一只手吃力的扶著門邊,另一只手捂著小肚子,抬眼看著馮殿舉,斷斷續(xù)續(xù)道:“殿舉,你——你——你去看看你三哥,他——他又耍起了酒瘋。”
馮殿舉忙把三嫂子扶到炕上,叫女兒照看著點兒,自己慌慌張張跑出房門,跑不多遠,又折返回來,敲響了鄰居喬大嘴子家的房門,叫上弟妹過來瞧瞧三嫂子是不是有啥毛病了,咋用手捂著小肚子呢?喬大嘴子媳婦還沒睡,就急忙忙跑去西院看霍三嫂子了。跑到馮老師家大門口,一回頭見老頭子緊跟在身后頭,急了,“你一個大老爺們兒家家的,過去干嘛?回屋睡覺去?!眴檀笞熳右晦硬弊樱铝送律囝^,蔫蔫兒跑回了屋。
馮殿舉跑出去不多一會兒,氣呼呼走進院子。待他剛欲推門進屋時,忽然聽得屋里三嫂子哭著對喬大嘴子媳婦訴說:“他,他不是人他?!背槠八澮d里那東西不行了,他就變著法的折磨我?!?/p>
“咋——咋個折磨法?”喬大嘴子媳婦的聲音。
“他——他動不了,就用手指頭扣我下身?!边€是抽泣。
“啊?”喬大嘴子媳婦一聲尖叫。
“我疼??!我,我叫他別這樣,別這樣。他不肯。我就求他,求他輕一點,輕一點,可是,可是那個畜生——他——他更加的兇狠……你看…..”
“呀!”喬大嘴子媳婦又一聲尖叫,“出血啦!咋,咋弄的?快,快去醫(yī)院看看吧!”
馮殿舉忍不住,一把推開房門,闖進屋里,“咋?咋啦?”
三嫂子強忍著,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強迫自己從嘴角努力擠出一點點笑來送給站在自己面前有些驚慌、緊張的戴著一副掛著薄霜眼鏡的“小白臉”。
此時的馮殿舉心中如萬箭穿心般絞痛,那血仿佛正順著箭尖流向箭柄,嘩嘩濺了一地。三嫂子的痛,無疑是與自己有扯不清的干系。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上前去安慰三嫂子?他在屋子土抹的泥地上來回踱著碎心的步子,兩只冰冷的手不住的揉搓著,像是在揉著自己的心,搓著自己的膽。他感覺到了一陣緊似一陣撕裂般的痛。
“不,不行。這樣下去不行?!瘪T殿舉咬了咬嘴唇,下了決心,他要娶了三嫂子。
這一夜,馮殿舉沒有在自己家里睡,他叫大嘴子媳婦在他家里陪三嫂子一晚上,而他自己卻跑去喬大嘴子家里,與他在一個火炕上挨過了漫長的一個夜晚……
終于盼來了一輪新的朝陽。盡管馮殿舉和大嘴子媳婦極力想送三嫂子去醫(yī)院看看,可是倔強的三嫂子說啥就是不肯去。她嫌這事兒丟人呢!
6
馮殿舉從三嫂子瞅著自己的眼神里,就知道三嫂子心里早已經(jīng)盛著他呢!馮殿舉記不得自己從啥時候開始也悄悄的把三嫂子攬在懷里了。
馮殿舉的內(nèi)心是矛盾著的。每當他心生再娶的念頭時,曉冉媽的話就會隨之而來。就如一陣刺烈的風,刮得他耳朵生疼。那是他親口承諾過她的話。他,不能食言。
馮殿舉早晨上班之前總要照照鏡子,正正衣襟,拍拍胸脯,然后出門。他覺得自己是一名人民教師,整天站在三尺講臺上,教孩子文化知識,教他們?nèi)绾巫鋈恕约耗兀孔约河质侨绾巫龅哪??他覺得自己是個正人君子——雖說我馮殿舉長相平平,又無多大學(xué)識,可絕不可以把我等同于“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之流。
幾年后,霍三哥喝酒喝死了。三嫂子一個人帶著柱子過活。
喬大嘴子和他媳婦攢對了幾次。馮殿舉沒有答應(yīng)。他要守著自己對老婆的那份承諾。
霍三嫂子很少來他家里了。每次走在街上,偶爾與三嫂子碰上了,兩個人相視笑一笑,彼此問個好,臉一紅,心也都會撲騰騰跳上幾下十幾下……
給霍三嫂子提媒的自然多了去了,可她就是看不順眼。不是比馮老師胖了,就是沒馮老師個兒頭高……要不就是……嗨,反正就是看不成。
馮殿舉心里明白著呢!可是自己真的真的想娶她。然而,“我是個君子!”“我是個教師!”“我不能失信于我的老婆!”這些話猶如一件件套在他身上的服飾,他整天穿在外面露臉,給人們看,他覺得他維護了自尊,那叫一個莊重,更是一種體面。
待夜深人靜,人們帶著美夢與鼾聲睡熟了的時候,馮殿舉把女兒安頓好了,獨自一個人躺在大大的火炕上,如睡在空曠的野地里,望著滿天星斗,一片清冷的銀輝潑在自己的身上,冷冷的。心在一陣陣糾結(jié)。忽地,又像是被誰推進了外屋燃得正旺的火爐子里,下身潮乎乎的火辣辣的熱。褲衩里那本來很小的東西漸漸地在膨脹、放大,直至硬挺挺的支著褲頭,感覺到了酥酥的疼和癢……他把一只手伸進褲襠里,緊緊地攥著,攥著——他想迫使它軟下來,心就不會如此狂跳。然而事情偏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樣,反而變本加厲,膨脹的愈加猛烈……他不住的呻吟……驚醒了女兒,“爸爸咋啦?又做惡夢了?”
“沒咋,沒,哦,是——是——”馮殿舉把女兒拍睡了。
他穿上衣服,下了地。從地桌上的葡萄煙盒里抽出一根兒煙卷叼在嘴里,吃啦劃著了火柴,使勁吸了一大口,故意讓煙霧在自己的口腔里來回張著跟斗,而后實在憋不住了,就如決堤的壩口,一股股濃黑的煙霧沖將出來,很快彌漫了整間屋子。女兒被嗆醒了。咳咳兒的咳嗽。他一驚,覺得是罪過?;琶φ酒鹕恚蜷_燈,把門咧開了一個縫隙。
如今,曉冉已經(jīng)出落成了大姑娘,并且早已經(jīng)嫁了人家,一家人恩愛有加。她和志昊彼此恩愛,并生下了聰慧可愛的兒子——柱子。
馮殿舉心里高興。
三嫂子也娶了兒媳??伤麄兘Y(jié)了婚就分出去單過了。她依然一個人生活。
馮殿舉再有幾年也該退休了。眼下,他依然一個人來來回回走過那片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高變粗了的松樹林。
他,還在守著他那份沉甸甸的承諾……
2013.10.25於哈爾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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