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雞命(伊有喜)
這一度是我的雅號,在上學(xué)之前。
田雞,在我們鄉(xiāng)下,一般指青蛙,有一種個頭小的,土褐色,也有人叫“活毛”——我說不好,在湯溪話里,“田雞”的稱呼并不統(tǒng)一,有的地方,青蛙歸青蛙,田雞倒是指那種土褐色的小品種。——不過我雅號中的“田雞”,是大小兩種都在里面,至于那個“命”,是生殺予奪,是田雞小命由我掌管的意思!這是挺邪門的雅號,不過倒確實恰當(dāng)——小時候的我確實是“田雞命”!
最初,是家里養(yǎng)了很多的雞鴨。鴨有兩種:一是我們叫“洋鴨”(正經(jīng)八百的土鴨,偏叫這個),也有叫“北京鴨”的——跟北京烤鴨毫無關(guān)聯(lián)——白毛紅頂,文文氣氣踱著鴨步,不出遠(yuǎn)門,有時會安靜地蹲伏在地,這是雌鴨;公鴨則塊大,頂大又紅,見人不躲,咻嚯咻嚯主動出擊。另一種是麻鴨,也叫草鴨,好動聒噪,不愿呆在家門口,喜歡嬉水,五六七八個,由一只領(lǐng)頭鴨領(lǐng)著,走一路叫一路,見人還能避讓!早上魚貫出村,黃昏魚貫而歸——“鴨司令”云云,一般是養(yǎng)這種草鴨,只是要幾十只乃至上百只才能稱“司令”!——有時想想,它們也挺神奇的:我家在村中心,最近的水堰,也要兩三百米,里巷弄堂曲里拐彎,它們居然認(rèn)得路!
我家門口是一塊空地,泥地。走的人多,自然平實,不過也有幾處土松些,能看到許多小土疙瘩——我們稱為蚯蚓糞的——我就在這里用一把小鋤頭開挖,有時一鋤頭下去,蚯蚓會被活生生截斷,土里的半截拼命往土里鉆,刨出來的半截老早被圍著的雞鴨吃掉了——雞下嘴快,鴨子往往吃不到。一塊土,翻過一次,總要隔兩天,新鮮的蚯蚓并不夠雞鴨吃。于是我只能去找田雞了!唉,可憐的田雞們,原諒我吧。
在村頭草叢,或者田埂,只要你留意,到處都是田雞活毛,你走一路,基本上就可以拍一路——最初,還真的用一根竹片或者苦竹拍打,小小田雞一俟挨著,非死即傷:有的頭被砸碎,血淋淋的;有的四肢不全,全身抽搐。現(xiàn)在回想,實在是罪過——可是小小年紀(jì)的我,哪管這些,在家門用田雞喂養(yǎng)那些爭先恐后的雞鴨時,我內(nèi)心充滿著快樂和自豪!
不久,我的裝備開始升級:用一支苦竹竹竿,類似釣魚竿;魚線用普通的棉線替代;不用魚鉤,直接將小田雞(活毛)的一只腿卸下,綁在細(xì)線上做誘餌;腰里系著一只魚簍——魚簍的口還需要用稻草搓成繩,再盤成蚊香模樣的小蒲團(tuán),只中間留下一個小孔——這樣,青蛙進(jìn)去就出不來了。像釣魚那樣,我釣青蛙:把竹竿伸進(jìn)稻田上方,讓誘餌在稻穗和稻葉間簌簌抖動,像一條蠕動的蟲子——青蛙看到就會一縱身吞下——我順勢拎起,一只大青蛙就會落在我的左手手心!整個過程,我凝神屏氣:我似乎能看到不遠(yuǎn)處的青蛙向誘餌靠近的腳步,特別是青蛙縱身跳起的那一瞬,有一陣突發(fā)的嘩嘩聲,是青蛙撞擊稻子發(fā)出的。我雖然看不到它,但能依據(jù)聲響的氣勢和下沉的手感估摸出它的大??!有時也會在水塘邊釣,水塘最好長著荷花或者茭白,水葫蘆也成,最不濟(jì)的是浮萍,總之,不要那種一覽無遺的,只要能擋一擋青蛙的視線就可以。當(dāng)然,這樣的釣法也需要你有足夠的耐心,站成樹樁一樣紋絲不動才行。我那時比較專注,一門心思在青蛙上,每次都比小伙伴抓的多——可能是這樣一魚簍半魚簍地抓青蛙,我的“田雞命”雅號才傳開了吧。現(xiàn)在回想,當(dāng)時的田園風(fēng)光其實給了我莫大的享受:水塘水溝清澈得能看到各種水草以及泥鰍、蝌蚪、帶尾巴的小青蛙,茭白荷葉在習(xí)習(xí)微風(fēng)中擺動它們的葉子,烏桕的樹干枝條有一種蒼茫感,田疇上的花鳥蟲魚各有各的習(xí)性——我確乎是個純自然的野孩子!(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此外,還有一種更直接的抓法:每到稻子收割季節(jié)——在一塊稻子快割完的時候,你可以想象會有多少田雞蚱蜢蝗蟲什么的,被勞作的人們驅(qū)逐著,直至最后再無可藏身的稻子而一涌而出!——如果緊挨著的另一塊田已先行收割——那么,這塊空地將是田雞們逃命的必經(jīng)之所,而空曠無所依憑的田地,必定是它們最為恐懼的死亡地帶——對它們而言,我這個“田雞命”是不折不扣的兇神惡煞!每次我都能左右騰挪,一抓一個準(zhǔn),一抓一大把!有時碰到毗鄰的田塊沒有收割,我也會在窄窄的田埂上赤手空拳地阻擊它們。現(xiàn)在回想,我手忙腳亂捉得不亦樂乎的時候,那些勞作的鄉(xiāng)親(第七生產(chǎn)隊)可能在嘻嘻哈哈中,就把“田雞命”的稱呼給了我吧。阿門,可憐的田雞們!
青蛙捉的多了,就養(yǎng)在酒壇子里——壇子加點水,加個不密封的蓋子就行,我不在家的時候,壇子里的青蛙聒噪得不行——還沒到家門口,遠(yuǎn)遠(yuǎn)地,我就可以聽到很響亮的呱呱聲,一俟我走近家門,它們便寂然無聲了!類似的,出現(xiàn)過幾次:原本蛙聲一片的池塘、水堰或者稻田,只要我一靠近,便一片死寂!——“田雞命”于我,倒是實至名歸,一點兒都不浪得虛名。唉,我可憐的田雞們!當(dāng)時的我并沒有想過什么!相反,我經(jīng)常宰殺青蛙燒著吃:斬頭、去皮、去肚里內(nèi)臟——這些拿去喂雞鴨——把兩大腿盤在一起,油煎至黃而不焦,配以醬醋姜老酒(去腥),再加點辣,爆炒——在那個只能買到榨菜皮的年代,這個自然是美味——那時,有好幾個下放在我們村的知青,吃我捉的青蛙還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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