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湮古道
(一)
這是一條穿越無數(shù)時光,卻終被時光遺忘的古道。
穿過山腰從生的荊棘,放眼望去,古道蜿蜒的身姿已然湮滅,唯有石縫間繁茂的野草,歲歲枯榮,幾度輪回,在這個夏日里瘋長。感覺如此熟悉而又陌生。
不知那枯草腐葉下的卵石,是否依然光滑?仿佛就在昨天,那個懵懂少年,還曾扛著捕蟬的竹竿、牽著疲懶的老牛,赤腳從上面走過,石板上的灼熱清晰傳遞在腳掌心里。夏日午后,陽光滿路,照進我童年每一個閃亮的日子。
就象是一條河,在大山深處靜靜流淌。它穿透光陰,帶走年華,卻又在百轉千回間悄然隱沒。它困倦的殘軀,已沉沉睡去,但那些遺落一路的溫暖記憶,永不老去。
(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念念難忘。
是青春的母親,曾挎著包裹,懷揣忐忑,沿著古道的指引,幾經(jīng)艱辛來到這個山村,來到父親身邊,才有了這個家,有了我們。
念念難忘。
是年輕的父親,曾踏破草鞋,汗?jié)褚卤?,在古道上一路狂奔,只因為擔憂醫(yī)院里的妻子和快要降生的兒子。那風一般的身影,是世間最美的風景。
念念難忘。
是年少的我,曾舉著火把,披星戴月,獨自丈量著這條通往山外的求學之路。星光指引,流螢相伴,惶恐與驚奇交織的一路啊,最盼是家中那盞溫暖燈光。
(三)
山路幾回轉,煙村何處望。古道幾經(jīng)盤旋,綿延數(shù)十里,一直通往最遠的山中。
不知要幾千幾萬塊石頭,才能壘成這長長的山路;不知要幾千幾萬次鑿擊,才能破開那高高的石崖?我可敬的先民們,曾用怎樣的堅忍和毅力,在這蠻荒山谷間穿越險阻、辟開通途?這是用血和汗、烈火與斧鑿、長滿老繭的雙手以及強壯如山的肩背,開辟的生命之路??!
它宛如一條項鏈,把散落在大山里的村莊串在一起。一代又一代的山民,在這里奔波勞作、繁衍生息。有人老去了,有人長大了;有人離開了,有人歸來了……
古道無言,默默見證著那些生老病死、喜怒哀樂。
(四)
無論路有多長,盡頭是家。我的小村靠著山、向著河,偎依在古道身畔。
高大的老楓楊滿身苔痕,盡職地駐守村頭,看慣裊裊炊煙、閱遍人來人往。我那白發(fā)蒼蒼的老奶奶,曾多少次站在樹下,翹首等待她心愛的孫子上學歸來。那滿是皺紋的笑容,多么慈祥,那么溫暖。
夏日里,趕路的人們貪戀這一樹濃蔭,總喜歡在這里歇歇腳,到村里人家討碗水喝。那些外鄉(xiāng)人,尤其是挑著擔子走南闖北的貨郎,便常會說些關于山里山外的新鮮事。吹得興起時,連村里的主婦們,也會端著個洗衣盆湊上去聽聽。對好奇的孩子而言,山外面的世界總有著別樣的神奇和誘惑,每每聽得入迷,便有膽大的會拉著外鄉(xiāng)人的衣襟,懇求再多說一些。
歡聲笑語里,人們消去了暑氣,緩解了疲乏,便挑著柴禾、推著獨輪車、搖著撥浪鼓,繼續(xù)他們的行程。小村也隨之安靜了下來。
如今,奶奶早已不在,古道也荒廢久矣。只有那些熟悉而喧鬧的聲音,似乎還久久回蕩在老葛樹下。
(五)
古道低調(diào)而質樸。
沒有長亭送別的詩情畫意,無關鐵馬金戈的風云變幻,更難覓策馬江湖的萍蹤俠影,它所承載的,更多是俗世的艱辛、生命的頑強和純樸的快樂。
但亦有杏花春雨、夏日濃蔭,亦有紅葉滿山、寒冬雪舞,還有身畔這條溪流,在無數(shù)的日子里相隨相伴、相守相望。古道也多情,古道不寂寞。
但滄海桑田,又何須百年。短短數(shù)十載春秋,溪流依舊淙淙,古道卻早已隱沒于荒草野樹之中。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古老的起點,似乎它從來不曾出現(xiàn)過。那一路風塵、一路滄桑、一路崎嶇坎坷,都已停駐在時光的某個轉角。
驀然回首處,群峰遙列、殘陽斜照。我依稀看到,一條新路正在下方延展開去,幾經(jīng)曲折,沒入蒼茫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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