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神

巖溫宰香

清晨，當(dāng)日頭還在山下睡覺的時候，阿媽早早就下床了。妝臺前，阿媽精心梳妝了一番，將結(jié)婚時戴的那副銀簪子插在高高的發(fā)髻上，穿上一套嶄新的白底紅花筒裙和粉紅色上衣，挑起水桶，便下了竹樓。阿媽是寨子里最漂亮的媳婦，雖已年過三十，可這么一打扮，就連剛討進(jìn)門的小媳婦也趕不上了。今天是開門節(jié)，阿媽早早起來就為了打到第一桶井水。

這是一個寧靜的傣家寨子。月亮高高的掛在天邊，遠(yuǎn)山的樹林籠罩在輕柔的晨霧之中，路邊的鳳尾竹在晨風(fēng)中“淅瀝瀝”、“淅瀝瀝”瑟瑟作聲；寺廟前那棵高聳的菩提樹，像一位英俊的傣家小卟冒，在朦朧的月色中挺拔著高大的身姿，給傣家人帶來永久的吉祥；寨子中間那棵枝繁葉茂的百年老榕樹像一把撐開的巨傘，在護(hù)佑著這個安詳?shù)拇黾艺印渖?，貓頭鷹低聲綿長的鳴叫，更顯出寨子的安詳與寧靜。來到井臺邊，借著皎潔的月光，阿媽用長長的竹瓢舀滿兩桶清水，挑到不遠(yuǎn)處的風(fēng)雨橋上，倒進(jìn)一個黑色的大瓦罐里，那是專為遠(yuǎn)道的客人和在橋上休閑玩耍的老人孩子準(zhǔn)備的。之后，阿媽又舀起兩桶水擔(dān)在肩上，朝自家竹樓走去。踩在光滑的石板路上，桶柄與扁擔(dān)的摩擦聲和著阿媽輕快的腳步聲，一路奏著歡快的曲兒，吱、吱、吱、、、、、阿媽一手扶著扁擔(dān)，一手隨著輕快的節(jié)奏前后擺動著。銀色的月光、婀娜的傣家女、輕柔的晨霧，這一切全像堂屋里掛著的那幅傣家風(fēng)情畫。

上了竹樓，阿媽輕輕的走到火壇邊，劃著火柴點燃一小截松明，三腳架下的柴堆漸漸燃了起來，堂屋里頓時明亮了許多，也溫暖了許多。阿爸在樓下，早已宰弄好了一只大蘆花公雞，放進(jìn)三角架上那個燒得漆黑的燉罐里。漸漸的，堂屋里彌漫起了濃濃的雞肉香味。

"巖溫、巖莊起來啦"，阿媽叫醒了還在熟睡中的我和阿弟后，從衣櫥里拿出一籠嶄新的紅底繡金花筒裙去到阿婆屋里，伺候阿婆穿上，又給阿婆梳了個高高的發(fā)髻，插了一根金釵，包上繡花的白色頭帕，戴上銀鐲子。借著堂屋的光亮，阿婆的兩只手鐲閃著如月亮般瑩白色的光，看起來更加精神了?；鹛吝?，阿媽做了幾個可口的小菜，阿爸忙著將烤好的香草烤魚放在一個大盤子里，又拿出幾個精致的小蝶子，夾出幾樣小菜放在篾桌上，將已經(jīng)煮爛的雞頭坎下來端正的放在正中間，旁邊放上甘蔗筍、芭蕉、竹筍、米花、蠟條。阿爸端著篾桌進(jìn)阿婆房間的神龕前，倒上幾杯自家釀制的糯米酒，一家人跪在毯子上雙手合十，向家神虔誠的禱告：家神啊，今天是傣歷新年，賧飯賧酒給你們，來吃來喝啊，我們一家人要帶著阿婆去勐巴趕擺場玩，請你們保佑一家子平平安安的，保佑阿婆身體好好的，高高興興的過好節(jié)，不要讓那些鬼魂來招惹我們……(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祭祀完畢，阿媽把阿婆牽到火塘邊，把雞肝和雞胸脯肉一點點弄碎，又夾了幾樣小菜放在阿婆專用的小篾桌上，伺候阿婆吃完飯后，才回到桌子旁跟家人一起吃起了早飯。早飯完畢，一家人高高興興的坐在拖拉機(jī)上，阿爸駕駛著拖拉機(jī)吐吐吐便朝著勐巴趕擺場駛?cè)ァ?/p>

節(jié)日里的勐巴趕擺場，早已是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像一鍋沸滾的老湯，買的賣的絡(luò)繹不絕。小卟冒和小卟哨們相互丟著香包，多情的眼神是最動人的意蘊(yùn)；小孩子們用水槍相互噴射著對方，咯咯咯的笑聲是最自然的音符；遮陽傘下，脂粉飄香，金飾流光，孔雀開屏般的傣家小卟哨絕對是最靚麗的風(fēng)景……阿媽小心地牽著阿婆的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著，一會在布灘上給阿婆扯幾尺花布，一會又在銀飾店里給阿婆買一副锃亮的耳環(huán)，阿婆樂得合不攏嘴。晌午剛過，從場子那邊傳來了叮叮咚咚的鑼鼓聲，孔雀舞開場了。阿媽將剩下的半碗米干匆匆吃下，牽著外婆便朝場子方向走去。阿媽知道，阿婆念叨著跳孔雀舞已經(jīng)好些日子啦。

歡樂的場子上，已似一個歌與舞的海洋。幾個挺拔英俊的小卟冒在場子中間打著象腳鼓敲著銅鑼，跳著傣家的象腳鼓舞。身著盛裝的人群已在場子中央圓圓的圍成了三個大圈，第一圈是小卟哨，像淌洋在碧波里的孔雀群，優(yōu)雅舒緩的舞蹈著，衣裙上片片“孔雀翎”夢幻著五光十色的世界；第二圈是中年婦女，似和風(fēng)輕撫的鳳尾竹，輕柔的舞姿一點不輸給年少的小卟哨們；第三圈是老年的咪濤們，她們解開頭帕，發(fā)髻上的金銀釵飾和手腕上的金鐲銀鐲在陽光下爍爍生輝，流光溢彩。阿婆迫不及待的插進(jìn)人群舞動起來。她輕輕搖擺著身體，靈活而柔美地轉(zhuǎn)動著手腕，雙腳踩著歡快的節(jié)奏，圍繞著圈子緩慢的挪動著腳步，滿臉洋溢出的是幸福而陶醉的神情。隨著節(jié)奏的變化，阿婆不斷變換著各種舞姿，這些古老的孔雀舞，已經(jīng)伴隨著阿婆走過了半個多世紀(jì)，如今，78歲高齡的阿婆跳起來，依然是那樣的靈活自如，輕盈柔美。這古老的孔雀舞，已經(jīng)融進(jìn)了阿婆的身體里，融進(jìn)了她的精神世界中去了?！岸吒瓒吒杷?、、、、、、喔咋喔咋哩哩哩、、、、、嚯嚯嚯嚯、、、、、、”歡樂的歌聲久久回蕩在趕擺場上空。

太陽落山了，歡快的歌舞還在繼續(xù)著。阿婆跳累了，阿媽也跳累了，才相互攙扶著來到場子邊，找到早已等候多時的我們。拖拉機(jī)在崎嶇的山路上行駛著，阿婆靠在阿媽的懷里睡著了。太陽的余暉暖暖的照在阿婆的臉上，泛著金子般燦爛的光。我才發(fā)覺，睡夢中阿婆安祥的臉上，泛著金子般燦爛的光，極像神龕上的佛。

其實，傣家人天天在家神面前念道的，不也包含著我們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孝道嗎？傣家人早就把孝的理念提升到信仰的高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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